屋子里年纪最大的孙旺打了个哆嗦, 他可记得他幼年时因为天花死了多少人。
孙旺问，“天花有治？”
吴狗儿道，“我家的人，是没得过天花的……”吴家是养牛世家。
妮子说，“是书上写的, 长了牛痘的人就不得天花，因此我才买了这些牛。”所有的人先是沉默，随后一窝蜂的发问。
“养牛就得牛痘吗？”
“怎么长牛痘？”
“长了就能管用吗？”
“……”
妮子道, “原先我还不肯定, 狗儿哥这么说，我就更肯定了。所以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尽量让所有没有得过天花的人, 尤其是孩子，都参与到养牛场的事里。这不止是为了赚钱, 是为了咱们青川的所有父老乡亲！”
妮子也不知道天花传播的速度, 但是这牛养的越早越好，因为长了牛痘以后就能够终身不得天花。
“哎, 咱们一定好好干！”大家伙纷纷答应着，人命关天，他们这些老百姓平常为了生计奔波，从未像那些有钱人似的捐过钱施过粥，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是冷漠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如何雇佣村里的孩子喂牛，如何盯着孩子身上长没长牛痘。所有人的都摩拳擦掌，这可是造福自家村子、造福青川的事啊！
见大伙都充满了战斗力, 妮子这才放下心来，“这事咱们自己清楚就好了，如今南边的事还没传过来，咱们大肆宣扬恐有风险，大家知道咋办了吧？”
小黑胖道，“妮子姐，你放心，咱们只办事，不往外说。”
妮子笑道，“也是白叮嘱大伙儿了，你们哪个不是能干的主儿啊？行啦，今日大家都要忙着牛场的事，我也不管饭啦，这牛场的事大，大伙回去都想想打算怎么做，过两天咱们再坐下来谈一次，各地取长补短，再调整一次，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大伙早已习惯妮子这种做事方式，纷纷拿定主意这次一定要做的最好，让其他人都跟着学。
会散了，妮子坐上车去找刘大福，见田边好多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干活。
稻子地正在放水，出水口那边有人用渔网拦着，那肥硕的鲫鱼、鲤鱼扑棱棱的往网里撞。周边笑声一片，稻子丰收，鱼鸭也丰收，他们这些吴家的帮工又能过一个肥年了！
田里水放完的地方也有人在捉鱼，刘大福看到妮子过来，忙迎上来指着田里的一个身影道，“东家，你看，那个宋先生非要去捉鱼，我没拦住。”
妮子扶额，这个宋先生咋跟青川的读书人一点都不一样呢？
青川虽然连举人都没出过几个，但凡是有秀才身份的，谁不是连个地边都不靠呢？宋昀好歹是个大家公子，跑到田里捉鱼，也是……挺亲民的。
“哎、哎、妮子，我捉到红鱼了！送你吧！”宋昀举起一条肥硕的红鲤鱼刚喊了一声，那鱼甩着尾巴就挣扎起来，宋昀哎呦哎呦的叫了半天，还叫鱼跑了，脸上溅的全是水。
妮子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让他们捉吧，你赶紧过来，我有事找你呢！”
宋昀从田埂边艰难跋涉过来，妮子就问他，“你想好要咋走了吗？”
宋昀憋了半天，回道，“赶着牛回去？”
妮子：……算了我不该让你想办法。
她伸胳膊拍了拍宋昀的肩膀，“你还是捉鱼去吧，我先走了。”
“哎，妮子，你不待会儿啦？”宋昀问，妮子头也没回的跟他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骡车，宋昀这孩子有些缺心眼，他回去的事得赶紧安排——还是自己想主意吧。
路上她琢磨着，现在风声也不紧，那个刺客似乎也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如就雇辆车快马加鞭将人送到？她心里想着从清河到南京的路，先绕路道省城，再从省城宋知府那里借些人送回去，这样应该安全吧？
这一天晚上。
巨浪滔天，妮子又做起了那个梦。
浑浊的洪水裹挟着黄色的泥浆，那株高大的槐树被水流冲过，一双手将她推到树干上，喊道，“小瑾抱住了，别放手。”
“妈妈，妈妈……”妮子在梦中呢喃，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她记起来了，那是妈妈的声音啊！
“队长你看，这是我们从树干上救下来的那个女孩，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记得自己叫吴佩瑾……”
一个解放军模样的人蹲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转头说道，“先送大本营吧，这大清河两岸堤坝全线溃塌，真是太惨了……”
“啊！”妮子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喘着气，她自前世就一直做的噩梦，头一次有了实质的内容。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刚刚那个梦太逼真了。
她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估计是因为有个人阴魂不散的在她屋里偷东西吃让她压力太大，这才又做起梦来。妮子仰头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小瑾，记得要给槐树浇水，这可是咱们祖辈留下来的树呢。”
“小瑾真聪明，对，十三里铺，这就是咱们村的名字。”
妮子再一次睁开了眼，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赶紧起身穿外衣，试了好几次，手哆嗦的不行。
“秀禾，叫人套车，我要去十三里铺一趟。”妮子道。
秀禾打着哈欠，“姑娘，现下才刚寅时三刻，城门还没开呢。”
妮子道，“没事，我去城门边等着。”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秀禾头一次见妮子这样着急，也不再磨蹭，赶紧去前院喊赶车的人，妮子的车就这样在黑夜中踏上了返回十三里铺的路。
城门卯时初刻才开，妮子他们到的时候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城门边也有些人在等着，或是有急事出城，或是去做小买卖。
妮子坐在车里，脑子在飞快的转着，宋昀是工部治水的官员，若古代没有她出现，冯小刀他们就不可能救下宋昀，若是宋昀死了，朝廷一定会换其他的官员负责治水，但是另外的人治水为大清河埋下了隐患，几百年后大清河决堤，她的家乡成为一片汪洋，几十万人葬身洪水。
一时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些异想天开，可是又觉得，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她想起当年慧藏老师父说的那句话“但行善事，莫问前程”，胳膊上一层一层的起鸡皮疙瘩。
她喊了一声车夫，“赵武哥，掉头，咱们先去崇光寺。”
赵武护送的妮子直到崇光寺门口，本以为要等一会儿，没想到寺院里竟是灯火通明，妮子敲门求见慧戒，没一会儿就等到了他。
已经长成小小少年的慧戒仍是那样好看，他的脸上已经带了悲悯之色，让人观之便不由得心生敬意。
“慧戒师父。”妮子合手道，“关于当年慧藏师傅送我的话，我想问问……”
“阿弥陀佛，慧藏师傅昨晚已经圆寂了。”慧戒说道。“妮子施主，慧藏师兄已登往极乐世界，你不必难过。”
妮子觉得脸痒痒的，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是哭了。
她们前些年靠在崇光寺门口做生意发家，跟慧藏师傅也见过几面，他虽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其实最和气不过，他还曾为自己挡住了郑财主的恶意，因为和郑财主合作，她们的生意才做得风生水起。
那天，对，就是那天。
“慧戒小师傅，那日慧藏师傅跟郑老财说话，你就在身边，你还记得他说的是什么吗？”妮子问道。
“他说，这位小施主就是你的转机。”
“好的，我知道了，多谢慧戒师父。”妮子擦了擦泪，拜别了慧戒师父，转身便下了山。
回去的时候城门刚刚打开，赵武赶着车去了十三里铺。
好庄稼把式都是鸡一叫就起床的，妮子到了水田这边天刚蒙蒙亮，赵大福已经在地头走了一圈了。
“东家，我刚刚看到车还以为是其他人路过呢，你咋这么早就来了？”赵大福迎上来问道。
妮子道，“找宋先生有点事，他还没起呢？”
赵大福道，“还睡着呢，昨日捉了一天鱼，许是太累了，睡得可香了。”
妮子舒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别叫他了，我先去车上坐会儿，等他醒了喊我一声。”
回到马车上，妮子靠着轿子一侧坐着，心里想着到底怎么样才能把宋昀安全护送到京城。等到宋昀醒来，迷迷糊糊的走过来的时候，妮子说，“宋先生，我要护送你去京城。”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宋昀道，“太好了！”然后又解释，“我是说，我还要请你去家里做客呢，你救了我一命，我得好好谢谢你。”
妮子道，“你好好活着比啥都强。”
宋昀闻言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妮子，你这么说，我有些不好意思。”
“宋书呆，你可别想多了，我是去京城游玩的，”妮子道，“这两天你好好休息下，不要离赵大叔太远，我们再过两三天便出发。”
说完就气呼呼的走了。
宋昀看着妮子灵活的上了马车，脸上露出了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卯时初刻（5:00）
寅时三刻（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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