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踏入过阴间半步, 却不知为何对此地十分熟悉。
路畔曼陀花开彼岸, 黄泉忘川河水流淌，黑白无常勾魂索魄, 奈何桥上孟婆端汤，十殿阎罗王坐殿审判, 像是冥冥之中这一切我都知道一样。
不可否认的是, 我的确是知道。
我在主人的识海里经历过大喜大悲后, 竟是无意之中，开启了昆吾剑内的上古传承。
那些源源不断的东西纷纷涌入我的脑海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间难以消化，因为时间原因，我只是匆匆吸收了一些，就将其他大部分的传承暂时封存了起来，待日后再来细细消化。
此事我并未同任何人说过, 因为，那传承有些东西……似乎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等花折枝睡醒后, 他便来寻了我, 我同他说了我和主人要去阴曹地府一趟的事情, 他听了后不可思议地瞪大他那双桃花眸, 啧啧称奇。
他觉得只有人死了才能去往阴曹地府, 而听到我轻描淡写地说起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他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我同他说了一些事情，洪荒，关于天上真的有仙君, 阴曹地府皆是地仙，人间真的有妖魔鬼怪等等，我还告诉他，如果他想得道，得修仙求机缘才行，道阻且长。
花折枝听我细说了关于修炼的事情后，他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觉得当清明阁阁主就挺好的，清心寡欲不适合我，我是靠杀人吃饭的。”
我点点头，颇为赞同，主要是花折枝他慵懒随性，并不适合修仙，杀孽过重倒是可走以杀止杀这条道。
而沐流云因为魂魄不全，基本上都是待我身边，静静听我和花折枝说话，只是他和我紧扣着手，垂眸的样子格外乖巧，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我正看着沐流云出神，花折枝直接拿了扇子在我面前晃了晃，强行让我回神。他道：“那你们一去要去多久？又让我等个七天七夜么？”
我摇摇头道：“不需要这么久，一柱香就行了。我会画下阵法，用摄魂铃带着主人的魂魄一同下去，到时候昆吾剑和主人的肉身都拜托你看守了。”
花折枝：“这不是什么难事，清明阁地处幽静，守备森严，外人是进不来的，只是一柱香烧完了，你们还没醒怎么办？不会又要堵吧？”
我道：“如果我们没醒，你帮我们收尸就行。”
待在我身边的沐流云听了后，他插了一句道：“夫妻合葬。”
花折枝：“……你们还真的挺会玩命的。”
我安抚花折枝道：“不用太担心，我是上古神器的剑灵，昆吾剑在上古洪荒诞生，那时候连阴曹地府都还没有……”
花折枝突然发生了什么重点，他道：“……等等，昆吾，你到底有多大年纪了？”
我：“……”
听到这个问题，连沐流云也抬起眼眸，他看着我，似乎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摸了摸鼻子，道：“……大概几千岁吧。”
可能或许比这个年纪还要大。
花折枝围着我仔细打量了许久，然后瞠目结舌道：“一点都看不出来，你看起来只有及冠之岁。”
“……这不重要。”
我看了沐流云几眼，生怕他也觉得我年纪大，奇怪，以前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事情。被花折枝一提，不知为何就在意了。
好在主人听了后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他静静待在我身边，一双看不到焦距的无神眼眸至始至终都落在我身上，空灵幽澈，万般情深。
我写了一张清单，让花折枝帮我去准备一些我需要的东西。
花折枝下去后，我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算着四周的方位，准备布置阵法，一直跟着我，却被我强行按坐在榻上的沐流云看了我半响后才道：“昆吾，不知为何，从梦境出来后，我总觉得……你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带些迟疑，惯有的清冷，这让忙碌的我停下了动作，回头朝他看去。
他正看着我，两个人的视线一下子便交融在一起，他冷淡的眉目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看得出来他有心事。
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是一片冰冷。
这是他散开魂魄，成为活死人后的后遗症，包括他皮肤苍白，双目空洞以及肢体僵硬，整个人也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未亡已死，犹如尸体。
“我哪处不一样了？”
沐流云：“你身上的上古神力比之前要强烈了许多，给我的感觉也有些许不同以往。”
“……主人你发现得真快。”
我见他已有察觉，便说了出来：“我开启了昆吾剑的上古传承，但是目前只融合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没有吸收。”
沐流云道：“昆吾剑的上古传承？”
“是的，上古神器不只我一把，总共是十把，自上古洪荒时代后，我那些兄弟便散落在人间各处，随各自的经历渡劫后便能飞升，荣登仙位……”
沐流云一针见血道：“昆吾，你也需要渡劫飞升么？”
我想了想，道：“我修炼成人形也没多久，不会这么快就寻到机缘渡劫飞升的，更何况，我现在只想和主人你在一起，无心其他。”
沐流云本是皱着眉，却听了我最后一句话后，凑过来含住我的唇，低回了一声。
“嗯。”
*
入夜后，花折枝才把东西都让人送了过来，我让沐流云坐在榻上，围着他身边开始画阵法，用的是朱砂和我的精血，房间内四角各贴了一道黄符。
我默念口诀，从身后抽出了昆吾剑，把长剑插在了沐流云身边，作为整个阵法的阵眼，沐流云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昆吾剑的剑柄，哪怕他面无表情，我却能够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在怀念过去执剑的时光。
我才想起，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我都没教他怎么用左手使剑，又或许……我可以再大胆一点，为他续上他的断臂……
一时间，我脑海中想过无数的想法，却怎么也无法忘记，那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的夜晚里，他是怎样狠心，一下又一下废了他的右手。
一道闪电瞬间照亮夜幕，他脸色苍白，整个人凌乱不堪，只剩下一双明亮的眼眸，带着毅然决然。
眼前的沐流云仪表堂堂，丰神俊美，和那段时间狼狈的他截然不同。
他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不知我在看他，他只顾着用他干净的衣袖擦去剑柄上的一些灰尘，格外认真。
他总喜欢把昆吾剑擦得纤尘不染。
我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中不自觉涌出一股暖意。
直到沐流云突然侧目，朝我看了过来。
他收起擦拭的衣袖，见我望着他，他也对我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彼此都将此生情意倾注于目光中。
而花折枝拿着他的赤铁玄扇站在一边，他扇了扇周围浮躁的空气，那张艳丽的脸上满是不耐烦道：“你们再这样下去，我就走了！”
我轻咳了一声，连忙加快速度布置阵法。
“好了，准备好。”
我给了他们一个眼色，在沐流云点燃了塌下的那根香时，我拿出铃铛摇了起来，闭眼施法。
清脆的铃铛声在周围一圈圈响起，带动整个阵法，将我们三个人笼罩了下来。
铃声结束后，我睁开眼，四周漆黑，寂静无声，仿若置身于冰川般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了许多，让人感到阴冷刺骨。
可是，这种阴冷仿佛会钻进骨子一样。
而此刻，周围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存在。
我默念口诀，房间里之前的烛火全然被我点亮，变成了绿色的鬼火跳动着，隐约延伸出房间外，形成一排引路灯，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又格外恐怖。
花折枝的身影已经消失，他没有被阵法摄入进来，我望着眼前已经是魂魄，漂浮在空中的主人，将他吸入摄魂铃中，确保他在里面安然无恙。
我叮嘱道：“主人，你待在此处，我让你出来的时候再出来，你现下是生魂，得小心行事，不过同我说话是没关系的，它们都听不见。”
摄魂铃中传出沐流云清冷的声音。
他道：“好。”
我在一片幽静的黑暗中行走，跟随着那些跳动的鬼火朝这某个方向走去。所到之处，惊扰了不少孤魂野鬼，可是它们感受到我身上的气息后，便纷纷逃窜，丝毫不敢造次。
我见它们未上前，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正走在某条小道上，却听见摄魂铃中的沐流云突然对我说道：“昆吾……”
“嗯？”
“还有我在，别害怕。”
我愣了愣，随后僵硬着点了点头。
我怕鬼这件事从没有和谁说过，就算我再怎么害怕，按照我的性子，我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不知道主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恐怕是第一个知道我这个秘密的人。
我连忙道：“主人，你别笑我。”
大概作为一个剑灵，我居然怕鬼，说出去也没人信，只会被人耻笑。
其实现在也还好，我一个人是打死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可是知道有主人陪着，恐惧的心情早已经淡了很多，没想到主人还能发现。
如果没有主人陪同，我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半响后，沐流云才继续和我说话，他重复了一遍道：“别害怕，还有我在。”
明明主人只是残缺的魂魄，他说的一句话却有种坚定的力量，能够我安心。
因为我知道，他说出口的都会做到。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走了许久，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门，地面也开始凝聚着阴冷的浓雾久久不散。
无数的幽灵、鬼魂们顺着那扇门飘进去，门周围还有一群穿着盔甲，长得奇奇怪怪的阴差守卫着，怎么来说，看起来并不森严。
沐流云问道：“这就是鬼门关？”
这大概和他想得有些差距。
我点了点头，道：“主人，我要过去了。”
沐流云叮嘱道：“小心。”
“我自有法子。”
谈话间，我的出现让门口进进出出的鬼魂们像是察觉到什么恐怖的存在，立即尖叫着，四处逃窜，它们比起我被鬼吓时还要惊慌失措，一时间全散了。
我挑了挑眉，诧异不已，我有那么恐怖么？
“谁？！”
阴差反应都很快，立即拿起兵器防御起来。
我什么也没说，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他们见我出现过，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对我作揖行礼。
“参加昆吾神君！”
“参加昆吾神君！”
我虽然心中闪过一丝诧异，我并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神君的称号，但是我也不傻，并未将此表现出来，只是神情淡淡，和他们道：“我来此处寻人，需叨扰了一下地府各位了。”
那最前的阴差上前一步，献殷勤道：“是否需要让人带路？”
我道：“不必，我寻到了便走。”
那些阴差见状，主动让开门口的道路，就让我这般走了进去。
我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本还想着要用上古神力才能够震慑它们，现在什么也没做，只是露了张脸就轻松通过，太不可思议了。
这让我装模作样地过了鬼门关后便走得极快，一下子把鬼门关甩得远远的，一路上遇到的鬼魂都对我退避三舍，这让我不由尽量往偏僻之处走去。
怀中的主人同样满是疑问，他问我道，“昆吾，他们叫你神君，似乎认识你？”
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些阴差为什么认识我。
“我不清楚，或许它们能够感知我身上的上古神力，它们应该都知道昆吾剑，总而言之，现在过来了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我停下来，看着前方一条撕裂天际，漫无边际的长河，河水是一片澄清，想必那边是忘川河，红色的彼岸花在此阴森之地盛开，遍地都是。
一座偌大桥横架在忘川河上，所有的鬼魂都排着队，喝着一个看不见面容的女子端过来的一碗碗孟婆汤，场面十分浩荡。
“这桥过后便是六道轮回，生魂是去不了的，十殿阎王专审善恶，要是见到凡人的生魂在游荡，定会派阴差送回人间……”
我把铃铛掏出来，放在面前吹了口气，主人便现身飘荡在我面前。
“主人，你感应一下，看看你的一魂一魄是在何处？”
他现身后，看了我一眼后，便未开口说话。
我不解道：“怎么了？”
沐流云抬起手，指着我身后道：“昆吾，黑白无常，你认识么？”
我猛地回头一看，连忙将沐流云护在身后，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他们分别穿黑白两色，相貌俊美，脸色却和主人一样的苍白。
他们像是在我身后跟了许久，此刻见我才发现他们的存在，还被我慌乱的样子惊扰到了。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对着提防他们的我作揖，异口同声道：“参见昆吾神君，需要我们带路么？”
我：“……你们也认识我？”
黑无常道：“认识。”
“可是，我不认识你们啊……”
白无常道：“贵人总是多忘事，记不清也是正常。”
我依旧一头雾水，护着身后安静的沐流云。沐流云听了这话后，眼神看着白无常一动不动。
黑无常想上前一步说些什么，却被白无常拉住了。
白无常道： “您身后这位……似乎三魂六魄不全。”
他们两个在仔细瞥了沐流云一眼后，确认了什么才继续对我道：“近日的确有一魂一魂来造访过地府，还闹过事，目前被关押在忘川河畔……想必就是您身后那位了。”
什么？！
主人的一魂一魄闹事？还被关起来了？
我回头看着沐流云。
沐流云面无表情，却低垂眉眼，看起来有几分无辜。
我急忙道：“你们可知他因何闹事？”
黑白无常道： “为寻他所爱之人。”
我犹如当头一棒，愣愣地看着沉默不语的沐流云，回想起当初他曾经对我说过。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没有寻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之前沐流云吃醋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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