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平阳侯府门下的管事站在大门口,看着眼前的那个小小的少年,皱着眉头挥手:“你这乞儿,这里是平阳侯府,不是你能靠近的地方,速速离去。”

    那孩子一身风尘仆仆、衣裳褴褛,然而,他的腰肢挺得笔直,脸上的神色矜持,面容俊秀隽永,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高傲。

    “吾名为卫楚晏,自庐州而来,拜见姑母平阳侯夫人,请代为通禀。”那孩子的声音清亮,不亢不卑。

    管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庐州卫家是候夫人卫氏的娘家,原本是权势显赫的高门豪族,但在日前却被陇西王扣上一个勾结外敌、图谋不轨的罪名,陇西王大军破城,听闻卫家已然全数罹难,却不知竟还有漏网之鱼。

    管事既惶恐又厌恶,但卫家余威犹在,且卫氏夫人就在府中,他也不敢直接把人轰走,只能敷衍地客套了一下,着人去卫氏所居住的兰溪院通禀。

    少顷,一个小丫鬟匆匆地跑了出来,管事的认得她是二姑娘沈绿绮身边的贴身伺候的樱桃,管事不由心中一动。

    樱桃见了那自称卫楚晏的小小少年,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急促地道:“您是卫小公子吗,请随奴婢来。”

    管事殷勤地上前了一步:“樱桃姑娘,我来引路。”

    樱桃心中焦虑,并没有在意那个管事,带着卫楚晏进去了。

    转过了长长的廊阶,到了二重垂花门,沈绿绮正在那边候着。

    青粉的高墙有些年头了,微微地泛着黄,深秋时节,墙头的藤蔓垂落下来,枝叶萧索,在门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沈绿绮站在那里,身姿袅袅,腰如约素不堪一握,青墙斜疏影,朱门立美人,那景致宛如画卷。

    管事抢前了一步,赶在樱桃的前面给沈绿绮请了个安:“二姑娘好,小的把客人给您带过来了。”

    卫氏夫人的女儿,平阳侯府唯一嫡出的姑娘沈绿绮,容姿艳绝,堪称国色,可惜她素来深居简出,哪怕是平阳侯府的人,等闲也难见她一面。

    管事今日趁着引路的机会过来,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沈绿绮,但觉艳光扑面,令人不可逼视,他身子已经酥了一半。

    沈绿绮对那管事视若无物,径直绕过了他,走下石阶,对着那小小的少年微微一笑:“你就是卫家的表弟吗?都这么大了,我原来还从未见过你呢。”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如同林间鹂鸟之鸣。

    卫楚晏、不、其实是顾明熹,他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心脏砰砰的跳得厉害,好像马上要从嗓子眼里扑出来了。他记起了自己眼下模样狼狈,又后悔装可怜装得太过了,局促地低下了头,不太敢看沈绿绮。

    手心里湿漉漉的都是汗。

    “是,小可卫楚晏,见过沈家表姐。”

    沈绿绮见他做出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然而,他的面容稚气未脱,一身形容看过去落魄而伶仃。

    她想起了卫家如今的情形,心中又是痛惜又是怜爱,柔声道:“来,快跟我进来,母亲等着见你呢。”

    顾明熹跟着沈绿绮进去了。

    管事回过了神来,眼珠子骨碌一转,立马去平阳候的贵妾淳于氏那里通风报信了。

    沈绿绮在前面走着,顾明熹这才敢看她的背影。

    她的姿态如同杨柳扶风,带着少女的青春娇嫩的气息。

    不可触摸之伤、不可挽留之梦,再相见,恍如隔世。

    这个时候,她的眼中没有忧愁的月色和冰冷的白雪,她方才的微笑,如同四月春色,人间静好。

    幸而重逢少年时,他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呵护她,真好。顾明熹这么想着,觉得脸上发烧,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沸腾了起来,慌乱的心跳却慢慢地平稳了下来。

    汝之所在,即吾心之所向。

    到了内屋,因着顾明熹年纪尚小,又是卫家的至亲,沈绿绮也未避嫌,直接引他进去了。

    卫氏的陪房方嬷嬷正守在门口,赶紧为沈绿绮挑起了门帘子,忙不迭地问道:“姑娘,真的是卫家的小公子吗?菩萨保佑,卫家还有人幸免于难,夫人欢喜得都落泪了。”

    沈绿绮脚步微顿,回眸看了顾明熹一眼。

    庐州远在千里之遥,卫氏母女均未见过卫楚晏,只有卫家的嫡长子卫楚昭,因与沈绿绮有婚姻之约,倒是来过两次平阳侯府。而面前的这个孩子,生得和卫楚昭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沈绿绮稍微踌躇了一下。

    里面已经传来了卫氏虚弱的声音:“阿绮,你表弟来了吗,快带他进来。”

    沈绿绮只好带着顾明熹进去。

    屋子里间闷闷的,卫氏病重,受不得风,窗子都闭得紧紧的,博山炉里点着沉水檀香,混合着药的味道,是一种颓废而沉重的气息。

    前两日刚刚接到消息,庐州城破,卫家满门无一逃脱。卫氏原本常年体弱多病,惊闻此噩耗,当场吐血晕倒,至今卧床不起。

    不意今日却听说年幼的侄儿来了,卫氏欢喜得无可复加,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力气,叫人扶着她坐了起来,倚靠在床头。

    她的眼睛原本黯淡无光,见了顾明熹进来,才平添了一点点生气:“你是楚晏吗?好孩子,快过来让姑母看看你。”

    能生出沈绿绮那样出色的女儿,卫氏年轻时自然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但如今她削瘦憔悴,槁枯如柴,已经寻不出半点往昔的风采。

    顾明熹对着沈绿绮的母亲还是敬重的,他跪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是,儿给姑母请安了。”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方印章,双手奉上:“仓促之间,无以为证,儿将父亲贴身的私印带来了,请姑母过目。”

    方嬷嬷过来,接过那印章,转递给了卫氏。

    卫氏与庐州的长兄平日素有书信往来,自然认得那方印章,不会有假,深信不疑眼前这孩子就是娘家的侄儿。

    她的眼泪滚落了下来,急急地问道:“好孩子,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家中其他人呢,现下究竟如何,你快告诉姑母。”

    顾明熹俯首不敢吭声,实则是他心虚。

    卫氏死死地抓着那方印章,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沈绿绮慌忙过去跪在床边,抚她的胸口。

    “母亲,您保重自己,身子要紧,莫要着急。”

    卫氏一边咳着,一边嘶声道:“到底怎么样了,好孩子,你快说话呀!”

    顾明熹无奈,做出悲痛之态,但他实在挤不出眼泪,只得以袖掩面,低声道:“家中大小皆亡,只余我一人而已。”

    卫氏亲耳听见这话,心中的希望又化成了泡影,她受不住这骤然的大喜大悲,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母亲!”沈绿绮失声痛叫。

    屋子里服侍的仆妇和丫鬟们一阵手忙脚乱,都围了过来。

    为卫氏看病的大夫这几日不敢离开寸步,这时赶紧进来,看了半天,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直摇头叹气。

    沈绿绮见这情形,如坠冰窟,浑身发抖,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沾湿了粉腮。

    顾明熹心疼不已,过去轻轻地扯了扯沈绿绮的衣袖。

    他本意想安慰两句,但无论是陇西王府的公子、还是后来的大司马,都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笨拙地道:“你、你别哭,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来这里,反而惹得姑母发病。”

    卫氏本来人都有点迷糊了,隐约听见了这话,却忽然清醒了过来:“楚晏,孩子,你来。”

    顾明熹应了一声,过去半跪在卫氏的床前。

    卫氏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顾明熹的头:“姑母这病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不与你相干,你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姑母见了你,心中只有欢喜不尽。天可怜见,我卫家还能有血脉留存,我这下即便是走了,也能安心了。”

    沈绿绮用帕子捂住了嘴,不敢哭出声来。方嬷嬷红着眼眶,不停地用手去拭擦。

    卫氏看着顾明熹,想起了旧日兄长对自己的关爱呵护之情,更是忍不住落泪:“你父亲临去时是什么情形,他可有什么话语留下?”

    顾明熹想起了当日城门上那些死状凄惨的卫家众人,哪里敢说,只能含糊地道:“当时乱得很,庐州被围困了两个月,最后,父亲、兄长并两个叔叔都亲自上阵迎敌,可惜还是败了。”

    卫氏又咳了起来,泪流不止。

    顾明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眼来,直视着卫氏,目光殷切:“我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临去前,他抓着我的手,交代我到洛安来找姑母,他说,卫沈两家有婚姻之约,如今兄长去了,卫家余我一人,叫我不负旧盟,代替兄长履行婚约,我此来即为此事,求姑母成全。”

    前世,沈绿绮原本就是他的妻子,更是沈父亲自将她送到他的手上,有了这一层的关系,顾明熹说起方才那些言语,自然是理直气壮,他不过是提早几年来接他的夫人,有何不可?

    顾明熹的话一说完,屋中众人都有些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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