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小说:大唐养猫手札 作者:白孤生
    啪嗒——

    起夜的徐庆猛地抬头, 看向正屋的方向。

    奇怪。

    他迷糊地揉了揉脑袋, 刚刚他是听到猛兽咆哮的声音吗?可正屋里是一片漆黑, 按理说郎君应当是歇息了……如果真的有猛兽咆哮, 应该会吵醒郎君才是……

    徐庆原地驻足片刻后,带着满头思绪回去睡觉了。

    漆黑的屋舍里,虞玓眼前充斥着浓郁的暗色, 猛地熄灯让他还没适应黑夜中的环境,只是凭借着白日的习惯摸索着坐正, 他低低说道:“大山公子,不能叫。”

    一旦他察觉到大山公子的异样,在还未有合理解释前,虞玓不能让任何发现猫的存在。

    尤其是白霜。

    白霜姐姐对他的保护欲从未衰退过。

    猫舌头恶意舔过手心,倒刺摩擦着嫩肉, 刺痛感传来,虞玓却没有收回手, 而是顺势揉了揉猫脑袋,“如果是凭借这样的方式,我当真不愿。”

    他在黑暗中摸着,然后碰到纱布的那种肉垫, 弯下腰去躺着, 那模样多多少少是蜷缩着,尽可能把猫抱在怀里。

    虞玓的语气很平静。

    在清楚猫还是平安存在后,是不是能频繁见面,倒没有让虞玓这么在意。

    焦躁。

    漆黑的存在留于暗色中, 泛着幽暗碎光的他压住猫性里恣意的随性,按着虞玓手指的力道却没有收回来,反而愈加用力,弹射出的爪子近乎陷进肉里去。

    虞玓没动。

    …

    晨光微熹,薄雾在日头初升后逐渐消散。静谧的院落如同活过来那般,细微的窸窣声从各处传来,就连正屋也有了响动。

    虞玓支撑起胳膊,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床榻,手指上的爪痕犹在。

    他垂眸。

    看来昨日大山公子当真生气。

    他生气倒也是对的。

    昨日虞玓一直思忖的是如何不让猫被发现,其实纵是被发现又如何……只要猫不是在他们面前消失,纵然是来去自如,对于猫的本性而言,却也没什么不同。

    虞玓翻身下床,踩着毛绒绒的地毯走到窗边去推开,却散落了一地凌乱的碎花来。他愣了愣,探出身去看着窗外,窗前大片大片红黄粉紫各色花瓣如同落英散落,铺陈开鲜艳的色彩来。

    他的手指抓了抓,湿润的花瓣就粘在他的指尖,那是一枚红梅花瓣。

    就连窗棂也夹着不少娇艳的碎花来,虞玓往外望去,院里的扶柳白霜等人无不是惊讶地望向这处,细碎低微的交谈声不断传来,却让虞玓忍不住眯起了眼。

    那花匠难得将养起来的几盆冬日能开的花……他虽是这么想着,却有一种奇怪的情绪盘踞在他的胸腔内,轻柔撞击着心的位置。

    扶柳正低头看着这奇异的一幕,却听到身旁白霜轻微的倒抽一口气,她抬头顺着白霜的视线望去,却也忍不住张口轻呼。

    望着这窗外遍地的娇艳色彩,立于窗前的郎君偏头浅笑着。那笑意化雪般倾泻出来,从眉梢,从唇边,从那冷冽的嗓音中像极了未至的春。

    虞玓笑了。

    不是那浅浅近却无的寡淡素净,而是苍白许久的画卷添上头一抹色彩。

    白霜笑着勾唇,低下头来却落了泪。

    徐娘子若是能亲眼看见,怕是得有多高兴啊。

    流光如浮云,转瞬即逝,眨眼而至的除夕夜里,虞府热热闹闹地过了一场。后半守夜的时候,长辈都撑不住去睡了,只剩下虞陟和虞玓两人还在前院里守着。

    家奴给他们搬来坐具软榻,在他们中间设了棋盘小几,另有茶水糕点果盘等物,墙角燃着的炭盆让膝上盖着毯子的两郎君还是有些畏寒。

    虞陟有一搭没一搭地下棋,说道:“昨儿舅母硬要给我戴金项圈,沉得差点没把我给勒死。”房夫人是房玄龄的女儿,房家的几门亲戚在来回节礼走动的时候,虞玓也基本见过了。

    虞陟那位大舅母对虞玓的态度也很是宽和。

    虞玓把吃掉的棋子捡出来放到一旁,看着已近颓势的局面,有些懒散地说道:“来年翻春,等你去国子学,就不必再走动了。”

    这哥俩儿对走亲戚吃宴席这种事还是不大喜欢。

    虞陟蹙眉,“提及这个就烦躁,我已经十八.九岁了,再在国子监里待着可没滋没味。杜荷程处弼他们都领了职开始做事去了。”

    在罢朝过节的前几天,杜荷、李凤、赵节等这些人都基本领了职,偌大个崇贤馆内基本就只剩下虞玓那几个还不满十五的。

    虞玓抬眸看他,淡淡地说道:“荫的空缺现下怕你也不喜欢。”他敛眉思忖,杜荷也在名单上,说明他后头还是幡然醒悟了,至少在太子还未把他驱逐出圈内时,杜荷更早一步清醒当做的事来。

    这倒是也不枉费虞玓在那日宴席,还特要把他请来。

    不然……杜荷不会在名单上。

    虞陟挑眉,“我阿耶是怎样你也清楚,我呢,和他的脾气差不离。家里就只有祖父和你这独苗苗还有点希望。”

    虞玓横了大郎一眼,“以你的心性,若是真踏实下来倒也不是不行。”

    虞陟笑着摇头,“我有自知之明,像我这种人,有家族的门荫在,这辈子怕是没多少的出头了。懒躲着度日,若非你总爱闯事,我现下怕不是还宁愿在国子学里窝。”倒也不会去想要怎么寻那出头的门路了。

    虞玓微怔,夹着棋子的指尖有些落不下。

    虞玓笑看他,“不必有负担,二郎,这于我其实是一件好事。你是有远望有抱负的人,太子殿下对你应当也是看重的。只要你踏实地走,怕应当是不需要我的庇护。想来我这样的兄长,也庇护不了你什么,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

    虞玓把棋子收入手心,低声说道:“大郎不必如此,这几次莽撞,皆是叔祖与你们一力庇护,才会这般轻易度过。”

    他那篇《论虚实》所引起的轩然大波,如若没有虞世南周旋,是不可能一点都没波及到虞玓身上的。哪有外头惊涛骇浪,虞玓却能在虞府中平安度日的呢?

    故而某些时候,虞玓确实能理解世家的荣誉与看重……这乃是族人一个又一个的鼎力支持才能构建的堡垒,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外人试图瓦解使其崩塌?

    高楼建起难,毁之却容易。

    虞陟哈哈大笑,把那盘已然落败的棋面抹去,“祖父半年前开始,身体就常有不适。”

    虞玓默然。

    此事已成为府中的心病。

    “但是昨日阿娘同我说,府上常请着的大夫来给叔祖诊脉,却发现祖父的宿疾多有好转,精气神也是十足,清晨起来还能一口气写十张大字。”虞陟边说着边笑,宛如忍俊不禁,“那大夫同阿娘说,人到年迈,往往都是提着一口气,那口气要是一直含着,哪怕七老八十了也是龙虎精神,要是没含.住吐出来了,那就神仙难救。”

    虞陟拍了拍虞玓的手,“你现在就是祖父的那口气。”

    虞玓的脾性内敛寡淡,却也有刚烈不屈的一面,从他宁愿投石问路再行写文的举措,虞陟看到了他更广阔的未来。而那是虞陟或许达不到的地步……可他也把虞陟从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中拉了出来。他头一回有了想做什么的冲动。

    他看着正低头在收拾着棋盒的虞玓,忍不住笑着摇头。

    当局者迷,倘若有一日虞玓能体会到那种种的变化,想必那个时候的二郎当是芝兰玉树,好一位出众的郎君。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梆——”

    外有更鼓,于那梆声中,墙外炸开绚烂的烟火与不绝于耳的炮竹声。

    贞观十二年已至。

    正月里丛州松州接连发生地震,初开朝就忙得脚不沾地。而与此同时,在那正月末间,那行了新章程的科举也同样拉开了序幕。

    无数汇聚至京城、穿戴着麻衣的待考学子如同汇聚的雪,经过激烈的考试争夺,正期待着鲤鱼跃龙门的一日。

    而赈灾救济的事情派发去,到那二月里头,圣人决定亲临砥柱山巡视。

    留太子监国。

    而这时,虞玓已经重归崇贤馆读书。

    崇贤馆内还未有新进的人,就余下那么四五只小郎君来,两位直学士倒是落得轻松,每每都能来个一对一教学,折腾得那几个勋贵子弟哀哀叫苦。

    那数人中,沉得下来读书的人,单有虞玓。

    杜正伦对虞玓甚为关注。

    应当说,如今朝野上下,对虞玓这个名字就近乎没有不知道的。

    古有三国陈琳书《为袁绍檄豫州文》声讨曹操,其词句用措皆为上乘,一经各州发布就激起群雄愤慨。正如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这篇檄文在讨伐中就如同加料的粮草,一经使劲就足以扇起燎原烈火!

    而《论虚实》就是这样的存在。

    那笔杆子里倾倒出来的激昂情绪正合了那些学子的心思,便是有人浑水摸鱼,可那激起的浪潮如此澎湃,拥有如此骇人的力量,在斗转间成为连士族都不得不退步的重量。

    杜正伦轻咳了两声,回神来看着刚诵完篇章的虞玓,“此前讲解的内容,可有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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