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伦讲课结束后, 虞玓收拾东西起身, 在杜荷等熟悉的人离开后, 他惯常独来独往。
站在门外的小内侍笑着说道:“虞郎君, 太子殿下有请。”
虞玓微怔,且随他去了。
那小内侍是惯常给虞玓引路的,他走在前头笑着说道:“虞郎君的风采, 奴婢佩服不已啊。”他守在外头时,正听到郎君与那杜学士辩论, 能同那等大儒交流,在他看来当真是好本事。
虞玓淡淡地说道:“谬赞。”
这小内侍一贯是个话痨,在和虞玓熟悉些后,本性倒是稍微显露了。他引着虞玓往丽正殿去,“哪有的事, 郎君不必自谦。”从崇贤馆到丽正殿的道路并不复杂,近乎是笔直的宫道, 也不难走。
虞玓在即将抵达丽正殿的时候,正巧看到从内里出来的一行人。打头的那位严肃正经的官员有些熟悉,正是孔颖达,而在其后应当是于志宁。
虞玓停住脚步, 于情于理他都应当与这两位大儒见礼。
只是那孔颖达犀利的眼神一扫, 径直看向虞玓,认出他是何人后顿时眉心紧紧蹙起,“学子当有学子的本分,世家当有世家的风度。行那奇淫巧技来作夺目之举, 实乃本末倒置!”他本是古板苛刻的牛鼻子脾气,说起话来也是直接不客气。
生硬摔下这两句话后,他皱眉还欲再讲,后头于志宁说了句,“前头房相正等着呢。”孔颖达顿了顿,一甩袖子离开了。
那小内侍的脸色微白,虞玓这当事人反而比他平静许多,“已经到了,劳烦你引路了。”他漫不经心地拾阶而上,守在殿门外的侍从早进去通报。
待虞玓被引进殿内,太子殿下正站在桌前,手指按在书脊上,“被孔颖达为难了?”
虞玓淡淡点头,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太子低低笑道:“你倒是滑头。”
他抽出书来,回头看着虞玓那清冷的模样,忍不住抬手点了点他。
若以往日虞玓的脾性,可不是得和那孔颖达怼起来……这会倒是知道见机行事了。
虞玓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得罪了孔学士,怕是要被他辩驳到体无完肤。”虽然现在他的处境也差不离了。以孔颖达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虞玓怕不是日后都在孔颖达那需要算账的名单里头。
敌强我弱,自当是要避一避,虞玓从不是那莽撞的人。隐忍再发,也是应当。
太子殿下笑着让虞玓坐下,“你往后,每三日来一回丽正殿。”
虞玓搭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这般严重?”
他的敏锐让太子流露出赞赏的神色,“昨日科举的上榜名单出来了。”
这件事虞玓也有耳闻,因着卢文贺也在考,他还关注了这一回的放榜名单,可惜的是卢文贺还是落榜了。这一次进士只取了几名,明经则是十几个,数目仍旧寥寥无几。
“有那参考的士族,他们的家学倒也不差,应当不至于这般严重才是。”虞玓蹙眉。
太子轻笑着说道:“这回主持科举的考官偏爱那实用的文章,不爱辞藻华丽的篇章。故而人数,怕是多有落差。”
虞玓端看太子殿下笑得温温柔柔的模样,就知道这主考官的人选怕也是与这位殿下有关。本来主考官的人选早在年中就定下来,若当真有联系,这足以看得出来太子在此事上到底筹谋了多久。
太子漫不经意地说道:“圣人不说反对,便是支持。除了敲边鼓,他们倒也不敢攻讦我。可你倒是不同,永兴县公毕竟退下来了。”
虞玓敛眉,让他常来东宫,怕就是借用东宫的威慑庇护他。
他对此倒没什么反应,既太子让他多坐坐,虞玓便听从,在东宫待着的两刻钟里捧着太子递给他的书啃。出奇的是,太子随手递给他的这本书却不是甚劳神的史书典籍,而是颇有趣味的杂书趣谈,虞玓面无表情地读得非常愉悦。
他向来还是偏爱这些有趣的杂书。
待內侍来提点时间,分明是一张冷静的脸,却不知怎的让太子看出了意犹未尽的模样。
太子笑道:“若喜欢,就带回去看完。”
虞玓漆黑的眼眸清透,“多谢太子。”
他一口就答应下来,是全然直白的模样。
等虞玓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后,太子那温柔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些,抬手让內侍把外面久等的王宝业放进来。
高大魁梧的右武伯大步进来,跪下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伸手把桌案上的一份文书丢下,宽大衣袖挥动间,露出那即将痊愈的伤口来,“孤倒是想知道,崔家是怎么回事?”
太子眉峰微挑,那气势压得王宝业不敢抬头。
…
虞玓自来是个简单的,太子殿下让他每三日一次去丽正殿,他就老老实实按着这话去做。对亲近的人,他向来不设防。
且太子似是知道他爱看书,每每去了倒是会塞一两本与他看,偏生往往是虞玓所偏爱的一类。不知不中对去东宫此事倒是习以为常了。
这去的次数多了,就连虞陟都忍不住来打听。
“虽我此前说太子殿下看重你,可眼下也未免太看重了些?”虞陟冲着他挤眉弄眼,手里还比划着什么来,“现在你可当真是个大红人,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
虞玓幽幽地说道:“大概是怕我出门被套麻袋?”
虞陟朗声大笑,“现在流行的可不是套麻袋,大抵会在你不得不去的场合使计来羞辱你。”他对这里头的学问可是门清儿,套麻袋那是武人才做的事情。
他虽是这般说着,到底心里松了口气,好歹太子不是那等卸磨杀驴的人。
虞玓把看完的杂书归拢到一处,忽而看到虞陟信手在桌案上摸了一下,“这是……什么毛?”他狐疑地盯着那根细弱发黑的软毛,怎么看都不像是头发。
虞玓一顿,平静地说道:“家中有养宠物?”
虞陟下意识摇头,“这倒是没听过,难道是有野猫之流的跑进来。”
虞玓悄悄地移开视线。
自打那满地落花的场景后,猫很久没再出现过了。虽然有些可惜,但总算如果需要代价,那还不若不再相见。
左不过虞玓现在知道大山公子还活着。
“你明日要出城去?”
虞玓听大郎的发问,颔首说道:“有位友人要回乡。”
卢文贺要离开长安了。
他本就做足了准备,若是这次不中,那就回乡再磨炼两年。故而他在与同窗商议后,陆林也打算与他一同回去。
何光远倒是还打算再留一年。
翌日清晨,长安城外十里亭。春来柳绿,满城都是暖色。
红鬃马在亭外甩着马尾巴,嘴里正咀嚼着垂柳,与她并列的几匹马不知为何总有些焦躁,一直在往外蹭。
“咴咴咴——”
红菩提无辜地蹭过去。
亭内,虞玓有那垂柳相赠。
卢文贺捧着一大捧垂柳苦笑,“二郎,这未免太多了些。”在他身旁,陆林倒也是不逞多让。
虞玓敛眉,不忍告诉两位同窗乃是红菩提爱顽,扯下来许多……然后罪魁祸首还犹然机智,在扯完一嘴巴后极速狂奔,徒留下背后光秃秃的柳树。
不堪回首。
卢文贺轻笑着说道:“往日是送别增诗,但我们这几个知根知底的就莫要为难彼此了。希望几年后,我们还能在长安相聚。”
年长的郎君周到些,让随行的家奴去与那车队再说两句,陆林这才回头看着他们几个,“说是这般说,然若日后不能相聚,今日怕是我们最后一场,这送别酒,还是要吃上一杯。”
亭外家奴送来酒壶与杯盏,原方才是同他们欲一同返程的车队买去了。
何光远讪讪地说道:“又不是日后见不着了,何必这般煽情?”虽是这般说,他还是不情不愿接过了酒杯。
他们这几个都是从石城县出来的,如今卢文贺与陆林都要返乡,只余下虞玓和何光远尚在长安。只是以他们的关系,卢文贺清楚怕是不会联络。
他也不强求,举着酒杯与虞玓碰了碰,笑着说道:“多谢二郎这些时日的相助,我却是有些枉费了你的一番心意。待我.日后再来长安,盼你那时能金榜题名。”
何光远撇嘴说道:“你还不如寄望你自个儿?他现在的岁数太小了,凑上去送菜吗?”他这话说得直率了些,却也是正经。他们都清楚虞玓现下的情况,若真的出仕……怕不是揉戳扁搓都极为简单,那官场上的目标可更容易下手。
还不如现在来得自在安全些。
卢文贺宽慰地说道:“风波已经过去,总会平息的。”
何光远挑眉:“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我看这恨意顶天了。”
虞玓平静地说道:“这恨意再如何,眼下到底还是与我无关。日子照旧还是过着,总好过那些拿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要快活些。”
何光远蹙眉,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陆林打着圆场,“莫再说这些事,这酒还没吃呢!”他到底是这里面最年长的,他发了话,何光远不理睬,却也没再说话。
四杯酒碰了碰,郎君们方各自饮尽,亭外商队就在催促了。
卢文贺吐息,同陆林一同出了亭子,上了马车。
他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友人,眼角发红,人却笑着说道:“是时候启程了。”
虞玓抿唇,有种酸涩之感。
那商队的打头一甩鞭,嗖嗖过后,沉重的车轮滚动起来。
虞玓牵着红鬃马目送着那蜿蜒的商队徐徐远去,如同淡墨融入那远处的景色中去,最终消融不现。在他身后,何光远冷哼了声,拍了拍自己的马,正欲翻身上马的时候,突地愣住。
“踏雪,你的尾巴怎么回事?”他气急败坏地瞪着那光不溜秋的马尾巴,只觉得心在滴血!
这可是他花了重金买的好马!
虞玓垂眸若有所思,抬手在红菩提的嘴巴上抹了一把。
毛绒绒的白。
红鬃马的大眼睛明亮,猛地伸长脖子去蹭虞玓,撞得他连退几步。
“……别撒娇了。”
当真是只坏脾气的马。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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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息恢复正常后倒是有个麻烦……我八点就爱困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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