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内早有圣人莅临臣府的习惯, 每当重臣大病或偶有感念时, 李世民总会亲自垂问或是派太子王爷前往, 以示恩宠。
去岁柴绍逝世后, 李世民深感以前打天下的老臣们纷纷离去,开始勤奋地关怀起了那些半退下来的老臣们。
老臣:?
今儿怕是轮到虞世南了,只不过眼下太子和虞世南同时出现在虞玓的宅院中, 也仅有一个可能。
虞玓抽了抽鼻子。
大伯娘把他给卖了。
到底还是告诉了虞世南关于他染了风寒的事情。
虞玓慢吞吞地坐起身来,慢吞吞地掀开毯子, 再慢吞吞地披了件外衫,人刚落地站起身来,外面已经完成哗啦啦跪了一片再哗啦啦站起来,并且有侍从推开了他的房门这一行径。
太子殿下和虞世南带笑走了进来。
虞玓欲要行礼,却被太子殿下摆摆手免去了, “身体不适就别多礼了,且站着吧。”他的声音宽和含笑, 听起来温和从容。
虞世南看着虞玓那略显苍白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年纪轻轻就掏空身底。”
虞玓乖巧低头,不敢说话。
当然,现在也说不出话来。
虞世南站在距离太子殿下.身后半步的距离, 严谨端正的他牢牢把握住了微妙的界限。太子原本是面带笑意地听着虞公埋汰自家侄孙, 视线在触及虞玓的时候却稍沉下脸色,“既是感染风寒,自需要保暖注意,怎能赤脚?”
虞玓听到太子这般话时, 脚趾忍不住缩了缩,埋在了毛绒绒的地毯上。
不知为何,在太子殿下点出这点后,虞玓难得有种羞怯的不适感,默默地弯下腰来穿戴好鞋袜。这一惯是他的坏习惯,虽然每每被白霜扶柳劝说,但总是忘记要穿好。
虞世南神色微沉。
今日清晨,他拎着鸟笼在园里走动,却听得媳妇那头来人说二郎染了风寒。崇贤馆那头请了假,虞世南沉思了片刻,小儿家家若是过于着急,怕还是会纵容了他。故而老者觉得午后再去探望。
只没想到,今日却迎来了太子殿下大驾。
扶柳恭恭敬敬地端着茶水进来,屋舍内的三位已经坐下。
虞玓默默低头吃茶,耳旁是太子殿下与虞世南的你来我往,分明是极为简单的交谈,可不知为何平生了某种针尖对麦芒的感觉。两人都是极能捏着分寸的人,如同刀尖跳动的血脉突突流窜,却丝毫没有伤及那细嫩的表面。
他轻咳了两声,手里的茶杯就被太子顺手取走。
“这种茶带寒性,少吃些。”太子随意地给虞玓再重新倒了杯热水推到他的面前去。那俊秀的面容又重新转回去同虞世南说话,举手投足间的从容淡定让刚才那件小事成为微不足道的细节。
虞玓抱着热水吃了两口,喉咙间宛如有暖流般在流淌。
太子是代替君父来探望虞世南,在虞府能停留的时间不算长。能顺带来虞玓这里稍坐坐就已经是意外,不多时就起身告辞了。
虞世南身子孱弱,太子婉拒再三后,是由虞玓亲自送他到门外。因着他不能说话,这一路走来有些沉默,不过他还是注意到院外守着的禁卫,尤其是那随从的数量足以看得出来守备之森严。
行至正门外,太子的步伐这才停了下来,回头望了眼刚到他肩膀的虞玓,“当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轻笑着看虞玓的模样有些难得的亲昵。
虞玓敛眉,顺从太子的意思试图说几个字眼,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太子的眼眸幽深,脸上却笑着,“这看起来可真是个大.麻烦。”
虞玓:……
如果他能收敛下那笑意,或许虞玓还能当做是担忧收下。
虞玓淡淡瞥了眼门外,虽然没有说话,然那细微的动作无不表露着送客的态度。
太子低低笑出声来,视线不过轻轻在那截白皙的脖颈停留片刻,就转瞬即逝地移开来,轻描淡写地说道:“在府内歇息半月,崇贤馆那处暂且别去了。”
虞玓听出了别的意味,欠身应了下来。
太子殿下当即不再停留,大步流星离开了虞府,正门外早就停着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只那拉车的骏马与驾车的车夫一看就不普通。带太子上了马车,那一派乌泱泱的禁卫也一同离开了。
尽管虞玓能看出来太子想要低调的打算,然他身侧那些不可避免的保护却依旧显露了其身份底蕴。他目送着那队人马渐渐离开后,方才低头按了按太阳穴。
原本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扶柳当即往前来,“二郎,可是不舒服?”
虞玓冲着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回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以虞世南的性子,现在应当还在等他。只是……虞玓走了几步后,那眉心渐渐蹙起。
总感觉刚才的太子,比往日要更为凛冽些。
…
第八日。
虞玓默默地在白纸上写下这行字,然后再用蘸饱了墨水的笔尖重重涂抹了两下。
他有点无聊。
虞玓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窗外的白霜。
温婉的妇人冲着他露出笑意来,虞玓再默默把视线给挪回来。因着他这失声有些莫名其妙,白霜回来后,就把他看得贼紧。
在院子里的这些人,除了白霜,也没有其他人敢再管他了。
这是虞玓唯一的空闲时间。
也就是能看看书写写字的时候,一旦超过半个时辰,白霜就会温温柔柔地把虞玓给请回屋子歇息去。虞玓无声地叹息,把已经废掉的纸张用来默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涂完一张纸,窗外就响起了熟稔的笑声来。
是虞陟。
今日是他休沐,虞陟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闯进屋里后笑嘻嘻地同虞玓说道:“我听阿娘说你今日能说话了?”
对这个分明就是来看他笑话的大郎,虞玓总是无视了他。
虞陟笑着凑过来,偏头说道:“得亏我把柴令武那几个给拦住了,不然柴令武那家伙肯定要登门拜访你。二郎,那小子憋坏得很,就趁着你不能说话的时候想要嘲笑你……”
“沆~瀣~一~气~”
虞玓用气声慢吞吞地说道。
他还不能用力发声,但已经多少能用气声说出几个字来。
虞陟笑着说道:“哪有哪有,我这兄长可是真的关心你……”
“大郎。”白霜微笑地站在虞陟的后面,“请不要逗二郎说话,大夫说他还需要再将养几日。”
虞陟被神出鬼没的白霜唬得往前蹿了两步。
待白霜请罪退出去后,虞陟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白霜平日看起来温柔,但是这个时候还挺有压……”他的目光瞥到眼里带着淡淡笑意的虞玓,那说话的声音突地一停,“你小子故意的啊!”
虞陟舔了舔压根,恨恨地揉了一把虞玓的头发,“我说你怎那么憋坏,突地冒出来一句话。”那可得是祸水东引,故意把白霜给引来的吧!
虞玓摇了摇头,张口慢慢说道:我没有。
虞陟可不理他,狠力把虞玓给揉搓了一顿后,这才在他的对面跪坐下来,看着那涂抹得看不清楚模样的纸张沉吟了小片刻,才说道:“你知道昨日在宫中办了一场比试吗?”
虞玓摇头,这两日外头的事,他从未关注。
虞陟笑着说道:“圣人打算四月带皇后娘娘和几位王爷公主去九成宫,太子殿下提议不如趁此时机挑些三卫的人去轮换。”三卫指的是勋卫、翊卫、亲卫,里头的卫兵多是功勋封爵者之后代,皆能补这三卫,按品阶高低论处。
虽品秩低,却容易升迁。
“然后崇贤馆、国子监的学子与卫兵们一同进行了比试。”
虞玓:……这前后是否跳过了相当一大截的详情?
虞陟不在意地挥了挥,“差不多就那个意思,现在那些孱弱得连兵器都举不起来的学子大概是被狠狠受挫了一番。想想看眼下长安内上朝,大多数官员都还是骑马去的……而他们的子弟却有的连方天戟都举不动,那怎能行呢?”
虞玓幽幽地看着他:那你呢?
不学无术的代名词无所谓地耸肩,“你以为我这身官袍是怎么得来的?还不是陛下看在祖父的面上赏我的?虽然我不愿说,但是这大半年来还是多少能体会二郎的打算。”虞陟淡淡地说道,“靠自己亲手得来的东西,总归是有底气些。”
虞玓看着他那模样,怕是这大半年也是苦熬过来的。到底轻易得来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坐稳的。
“我来是想同你说,近来若有外人邀约,一概不要答应。”虞陟变了脸色,严肃地说道,“除非是杜荷柴令武,不然纵然是房遗爱,也不得与他们同行。”
虞玓知他在担忧些什么,去岁他可是经常被人用着各类的关系拐弯抹角带出去过,故而他就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虞陟松了口气。
等到大郎磨磨蹭蹭到被房夫人薅去商议婚事时,已经是午后了。庭院里是遍洒的日头,春色满园,就连那墙角也开着数捧素色的野花来。
虞玓以手拄着下颚,脸上面无表情,垂下的眼眸却带着些困惑的色彩。
太子故意挑着这个时间敲打,是有何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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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只有一更,明天会日万补偿。
最近有点慢,更新错乱真是抱歉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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