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换好衣裳, 正站在廊下看着不停绝的雨势, 身后是匆匆而至的脚步声。她回头看着有些忙乱的小桃红, 挑眉轻笑道:“小桃红, 是遇到什么事情不成?”
小桃红抿着嘴说道:“方才我正打郎君门前经过,大山公子在里头,瞧着可吓人了。”
白霜想了想大猫这捉摸不透的出现时间, 嘴里还说着,“大山公子又不会去咬你, 作甚那般担忧?”谁也不会平白去惹那只看着就矜持高傲的猫。
小桃红噘嘴,“我不过是去库房取东西正好经过而已,郎君好似去柜前取东西了,大山公子被雨水打湿了皮毛正趴在窗前眺望,我走过去的时候……”那双兽瞳漫不经心地斜睨她一眼, 背后爬升窜起来的寒意让小桃红迈着小短腿疯狂逃窜。
“……大山公子分明就是爱霸占着郎君!”
回想着刚刚那片刻的惊魂,小桃红忍不住发出控诉。
哪怕在雨里淌过水而浑身湿透稍显狼狈, 那诡谲沉郁的大猫都有着莫名强烈的威吓,让小桃红压根就不敢靠近。
被控诉的大猫正眯着眼被身后的两只手揉搓着,湿哒哒的毛发混成一条条,在虞玓的擦拭下慢慢被吸走水分, 不太服帖地靠近着身躯, 还在滴水的大尾巴垂落着,偶尔甩动会溅出一地的水花。虞玓的手指纾解着那些团在一处的毛发,轻声说道:“这样的雨天也不必来,惹了一身水, 就你这毛绒绒的毛毛也可得擦上好半天。”
肥坨坨默不作声地趴着,任由着虞玓揉搓扁搓,再梳理出控了水的毛发。
被雨水打湿后,肥坨坨其实是小了一小圈的,只不过这一小圈相较于大猫本身的大小来说不过纤毫,猫混不在意虞玓把猫脑袋搓成什么德行,在那轻柔的摆弄下,他悠悠地合着眼,就好似睡着了般。
虞玓费劲把这一坨给搓了个半干,然后让人搬来一个炭盆放在旁边渐渐烘干剩余湿润的毛发。
猫眯着眼享受着虞玓的动作。
虞玓把巾子搭在一边,自去搬了胡椅过来坐下,信手把方才还未看完的卷轴取来看,那朵被摘下的大瓣菊花正躺在桌角,若有若无的香味飘来,连卷轴上都残余着些许香味的痕迹。
今日下午,李承乾本是有事,出了丽正殿外,望及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忽而取消了原本的打算。左不过陛下刚狩猎回朝,东宫并不需要那般忙乱。
兴之所至,随性而为,他自取了报时器,随手定下了起身的时间,复又有匕首在身,安然躺下。
在那封闭的繁华床帐内,一缕极弱的血腥味飘散后,只余下沉静的睡意。
猫瞳重新睁开。
他如同是得到了有趣的物件,在失去兴趣前肆意摆弄着,窥探着。
虞玓虽是读书,却看不进去多少,毕竟在旁有只大猫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他握着卷轴不撒手,抬眸看着镇定自若的猫,“看我作甚?”猫自然是不会回答,可尾巴却轻柔地卷住了虞玓的手腕不撒手。
虞玓敛眉,却压不住那轻柔的笑意从眉梢流露,他低声说道:“舍不得我?”
猫尾巴狠狠地抽了一下手腕。
突然的疼痛并没有让虞玓收敛他的笑意,反而更深更浓。他捉着猫尾巴揉了揉白点,自言自语地说道:“六年了。”
这声感慨不早,却也不算晚。
与大山公子相见至今,居然也有这么些年了。
他轻声说道:“你的模样却还是原来那般,或许数十年后我苍白老去,你还是现在的模样,那时可就真的值得一篇诗文称颂了。“
“喵呜——”
猫低低叫了一声,左肉垫踩了踩右肉垫,漫不经意地站起身来,轻巧地跳跃到了虞玓的肩膀上。以他的身形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难度,可猫灵活地游走在虞玓的肩肘,在前头两只肉垫抵住脖颈的时候,非常顺理成章地滑下来,盘在肩膀上变成围脖般的物什团住了冷淡郎君的脖颈,垂在虞玓胸.前的大尾巴满意地甩了甩。
虞玓……虞玓深呼吸了口气。
大山公子似乎从来都没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多么沉重。
或许这份亲近确实是喜爱。
可这份喜爱也到底是太过于重了。
虞玓弯着腰站起身来,顶着这只嫑脸恣意的大猫一齐倒在了被褥上,忍不住从喉咙里溜出来几声闷闷的笑意来。
正在和被子纠缠的大猫猛地撕裂了表层,探出来的猫脑袋凑到了虞玓的身前,幽绿的猫瞳死死地盯着那截脖子,像是在好奇刚刚那闷闷的两个声音究竟是怎么跑出来的。
虞玓会笑。
甚少。
但不代表他不会笑。
可从来,从来没有一次是真的笑出声来过,纵然是高兴快活的时候,也只是能看到那浅浅淡淡的笑意,猫从来没想到第一次听到这笑声却是在如此不起眼的,沉静的,安逸的时候。
虞玓一手搂住肥坨坨,一手盖住了眼。
“我很高兴。”
虞玓轻声说道:“你常常来找我,我很高兴。”
那只冒雨探出头来的肥坨坨闷闷不乐地甩着尾巴的时候,虞玓心里的快活气泡近乎要从喉咙里冒出来了。
他想,这猫朋友可真够意思。
猫朋友用后腿挠了挠脖子,慢吞吞地瘫成一团猫饼挤在了虞玓脖子旁的窝窝里,粗糙的红舌头敷衍地舔了舔细嫩皙白的皮肤,尖齿磨牙般地啃来啃去,最终还是没有下口。
虞玓信手揉了揉猫脑袋,看着那熟悉的床帐轻声说道:“那郑举举可真是个厉害人物。”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因为她所谓名妓的身份而思考更多或更少,只是平铺直述地说着,“我那院子都近乎被她接管了,不过她安排得比我好,只要不是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让她放手去做反而更合适。”
猫:……这话题跳动得过快了。
不过这也是虞玓的老毛病了,除了在虞玓提及郑举举这三个字的时候猫尾巴莫名其妙地抽了虞玓一下,大山公子还算是安静地趴着。
虞玓絮絮叨叨地说着郑举举的事情,说着虞世南的身体,聊到了有点爱闹的侄儿,还有不日要回到京城的程处弼,再则又重新回到了太子身上……也不能说是重新,那只能算是在不经意间的提起,“太子殿下最近好像一直都不怎么高兴。”
猫混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
虞玓在说太子的事情,同他大山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虞玓捏着猫的肉垫,看着那锋利的爪子弹出再收起,手指抵住边缘,若有所思地说道:“难道是之前‘流星’的事没解决好?”
猫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算是猜对了一半。
虞玓看着这矜贵高傲的猫袒露着肚皮的模样忍不住戳了戳,叹息着说道:“打草惊蛇……却放走了鱼,这对太子来说,也确实是个纰漏。”
猫甩着尾巴,“嗷呜——”
此事在交于陛下后,并不是太子在接手,真的泄露了行踪让那些潜伏据点的人这些时日可不算好过。本来已经顺藤摸瓜差点要追到幕后的人了,结果就因为被发现引发了之后一连串的反应……据点里的人大部分是抓住了,却还是有一部分逃离,而最后的线索追下去后,因为一场意外的火灾而彻底消除了所有的痕迹。
纵然是再机智的探子都没办法从燃烧成炭火的破落场地中翻检出什么证据来。
李承乾冷眼旁观着这场的抓捕,只在最后扣下来一个人,余下的悉数任由他们自做去。不过此事终究是有点功败垂成,怨不得把陛下给气回来了。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小半个月,在雨后初晴那日,崇贤馆有一场稍显奇特的考试。
考核对于崇贤馆的生徒并不陌生。
虽然他们通读经书,学习练字并无甚多的压力,可是这每月一次的考试则是必然有的。若是落在最后,必定会被直学士训斥后再行处罚。虽然崇贤馆内不过二十可数的人,到底都是要脸面的世家郎君,倘若是哪个经常被直学士斥责,那脸皮子都难挂住,终究还是得好生学习。
而这场考试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参加考试的学生只有一人。
虞玓。
大唐科举需要经过两场考试,而头一场的学生可以分作两种,一种是在官学读书,通过官学的考核后就可直接上京赴考,第二种则是除官学外的各类乡学子弟,他们通过州县举办的考试后则成为乡贡,同样拥有赴考名额。
崇贤馆虽然地位特殊,可与国子监等官学一般,若是其中的生徒打算下场考试,同样可经过直学士出题考核,通过则能下场参与省考。
崇贤馆内的生徒要么出身高贵,要么权势在手,那做师长的也基本从未想过其下的门生居然有一日要下场科举。若不是杜正伦早就知晓,那确实可算是措手不及。
学士给仅有的一位赴考的生徒出的题目其实并不算多。
一道试诗,一道试贴,一道试策。
此三题一同考试,待完成后一同交卷,瞧来恣意平常,却也因着这无声的平静而有些紧绷。
这回试律诗所拟定的题目只有《焚裘》两字。
焚裘这两字来自于《晋书·武帝本纪》中一句:“异服奇裘,典制所禁也。其于殿前烧裘。”因而“焚裘”这个典故常常是用来称赞帝王追求简朴之词典。
今日此诗题从此切入,勉勉强强可算是专门为帝王而设的赞诗。
写诗向来不是虞玓所精通的内容,在理清了出题人的意思后,虞玓只简略看了看此诗的格律要求,思索了两刻钟后完成了这道题。
第二道的试经其实简意来说是默写。
而出题者所设置的题目也不算难,只不过是跳着需要默写的经文实在是多,虞玓在读完题目后就开始提笔,纵然他的速度不紧不慢,在堪堪写完的时候,手腕已然酸痛发麻。这出的大经偏生是字数最多的那一部,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学士出的题目。
虞玓把默写完的内容仔细再看了两遍,之所以他写得够慢,正是因为他不想再誊抄一遍。若是默写的内容中有错漏一字就容易落了下乘。
而在试策中,若是有错字,则直接罢免,不会再看。
他活动着手腕,慢吞吞把第三题抽出来看。
虞玓不喜在做事的时候还是思索旁的事情,故而他的题目都是一道一道来看。
…
虞玓考完出来的时候,因为只有他一人,故而屋舍显得有点冷清,有点轻微的响动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来迎。
他看向站在廊下的韦常,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再与我纠缠,怕是会惹人怀疑。”至于究竟是惹谁怀疑,彼此都心中有数。
韦常抱着胳膊沉默了半晌,“你是真的打算下场?”
虞玓淡淡说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此事与你又有何干系?”
他的话让韦常忍不住蹙眉,却没有立刻发作,不知道在强忍着什么,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道:“上次的事情,是我苛刻了。”
虞玓拾级而下,与他擦肩而过,“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清清冷冷的嗓音毫无情绪,清楚地割裂开彼此的关系,他压根就没打算与韦常有什么联系。只不过韦常就像是缠上了他那般,总是爱在他身边晃荡。
韦常微眯着眼看着虞玓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头,不过很快就被鱼贯而出的几个同窗逮住了,“你今日怎走得那么快?”
声音渐远。
韦常的事情被虞玓轻而易举地抛在后头,事实上他现在正大步沿着宫道往外,那步履行走间还颇有些飞扬的感觉,瞧来有些鲜活恣意。
今日的考试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很是耗费了虞玓的一番精力。按理说本该是上心的事情,只是他现在稍显急切,确是有别的要事。
程处弼昨日抵达京城。
只是回京述职还是得等三省安排,故而程处弼不过休息了半日,就开始兴致勃勃地给几位往日的友人发了请帖。
这时间凑巧是在虞玓崇贤馆考试后,等他骑马从皇宫赶到平康坊的时候,那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下来。硕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摇曳的烛光照耀着脚下的石板路,引路的女郎轻笑着说道:“今日郑都护知道您要来,特特给您留了一桌席面。”
今日邀约,恰是在郑都护所在的宅院。
虞玓稍有歉意,虽他不知道程处弼到底请了哪几个人,可不管是谁基本都是酒桶,若是吃喝起来那可不定时什么时候。他低声说了此番事情后,那女郎也只是笑着点头,送着虞玓去了后头的小楼。穿堂而过的精致摆设无不是低调奢靡,吹拂的香风让那纱幔微微晃动,虞玓还未入内就有点头疼。
程处弼是那堆人里头最显眼的一个,比之以往还要黝黑的皮肤以及伟岸的神采,嬉笑时露出来的洁白牙齿或许是他身上最干净的一个地方。他正在与人吃着酒,仰头的瞬间眼角余光瞄到了虞玓,顿时大喜,穿过旁人径直往他这里走来,大手搂着他的肩膀往里头带,“二郎可算是来了,我可是听柴令武那几个说了你的不少事情,真不愧是我自家的兄弟。”
他的大手拍在虞玓的肩膀上,比以往更有力的巴掌扇得虞玓肉疼,他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正巧对上秦怀道那几个。他的身旁坐着个娇柔的女子正在给他喂酒,瞄到虞玓过来的时候登时心就颤了颤,无奈摊手地说道:“我说虞二郎啊,你还是甭看我了。每次被你盯着总像是我爹来查房似的,这连酒都吃得不香透了。”
程处弼在那头笑着,“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分明是你这小子胡咧咧的怂货。今日我还未与你吃过酒,你缩在那旮沓里是以为我瞧不着吗?”这憨厚大汉还是如往日那般维护虞玓,拎着酒坛就去与那秦怀道叙旧了,这宴席还没开始多久就直把人灌得半醉。
程处弼出去这几年再回来,变化着实是大。
亲自上过战场厮杀的人或许都会有这样的变化,他虽然依旧憨实粗犷,可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却不是往日能比拟的。更何况是那双眼睛……虞玓抬手吃下一杯酒,夺走了隔壁秦怀道的杯子。
“你要醉了。”
虞玓冷漠地解释。
秦怀道拍案而起,“醉就醉了,来此不就是为了吃醉玩乐的吗?”他们这群人要聚起来也极为难得,如果不是借着程处弼回来的由头,有几个甚至在明面上都不怎么合适经常接触。
虞玓淡淡地说道:“这可是你上次吃醉酒后让我劝你的。”
有点朦胧醉意的秦怀道花了点功夫想起他上一次吃醉酒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顿时就安静如鸡,捧着身旁歌姬送来的茶水就一个劲儿猛灌。
程处弼奇怪地踹了一脚柴令武,用胳膊肘点了点郁郁寡欢的秦怀道,“那小子怎回事,二郎一句话就给劝住了?”
柴令武眯着眼看了几下,好不容易从记忆里面扒拉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那模样就像是吃了什么笑丸般,让习惯了令行禁止的程处弼不满地又踹了两脚。
柴令武转身就与程处弼殴成一团,各自挨了一拳头后再老实坐正,柴令武悄咪.咪地说道:“他上一回也是在平康坊吃醉了,行酒令还没结束,他就踉跄地站起来说是要出恭。结果出门去后他走错了地儿,闯错房间不说还直接把人郎君给亲了。”
程处弼抹了把脸,喃喃自语,“得是哪家的郎君这么倒霉?”
柴令武笑嘻嘻地说道:“太原王家的人,说是来长安拜见长辈。这可倒好,直接无脸见人第二日就回去了。我看秦怀道现在这模样,也不像是吸取教训了。”
程处弼挑眉,与柴令武对视一眼,不过片刻就彼此阴险地嘿嘿笑起来。
虞玓虽没吃几杯,在这酒意冲天的房间内还是有些微醺,他站起身来准备外出吹吹风,刚走了一步就有个娇软的身子被推到他的怀里,“桃花,你可得好生伺候二郎啊。”
那嬉笑喧闹声中,挤着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虞玓眯着眼看着这群吃得半醉的勋贵子弟,懒得与他们折腾,松开手来后往外走。
只是出了门外,那名为桃花的女郎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来,虞玓垂着眸漫步走,淡淡地说道:“你在外头稍等片刻就自去歇息吧。若是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吩咐的。”
那桃花欠身,正欲说话的时候,在那廊下有娇媚的女郎款款走来,那杏眼望了望桃花,她就住了口慢慢退下了。
娇媚女郎笑着说道:“郎君,不知可有时间小坐片刻?郑都护正在后院等候。”
虞玓挑眉,知晓若是没有正事,郑举举不会再请。他回头看着这小楼里仍旧热闹的模样,倒也没有犹豫,“那便去吧。”
郑举举是个奇特的女子,虽然身处在这平康坊内,却是个快意恩仇,爽朗豪放的性格。若是遇到那不平事,却也有冷傲孤僻的一面,全然是那独特的气质与做席纠的快刀斩乱麻……这在平康坊可是出了名的。
而这样的一个名妓,在私底下却也是个慵懒疲软的人物。
最初郑举举与虞玓相见,少说还会有盛装打扮,算得上极为敬重,到了后头就是素面朝天无甚所谓了。按照郑举举的话来说,左不过虞玓是个不会在意颜色的人物,纵然是煞费苦心地浓妆淡抹又有何用?不过是浪费时间。
虞玓跨进郑举举自个儿的小院,她已经吃得有点面色通红了。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场中的模样与方才那小楼倒也是没太大的差别。
郑举举笑着冲他举杯,“两句话的事情,说完就走如何?”
她可还记得上回把虞玓灌醉的事情,自此之后虞玓就再也不曾在她面前吃酒过,这让嗜酒的郑举举颇有些遗憾。
“何事?”
虞玓踱步在郑举举的对面坐下,言简意赅地说道。
郑举举偏头,手指勾着一个摇曳的酒杯,散漫地说道:“头一桩自然是谢过郎君的恩情。”郑举举当初虞玓送去给太子的地址里,平康坊算得上重中之重。
郑举举……自当在名单上。
如果不是虞玓和郑举举在不经意间达成的合作,郑举举或许已经丧命。这些事情自当不是明晃晃摆出来的,而是她凭借着一系列细微的变化而敏锐推出来的。
这话落下,郑举举没停留,而是继续说道,“刘德失踪了。”
刘德这个人,算得上是这件事最初的开端。
虞玓很清楚这个名字。
他很频繁地出现在各类送往虞玓的消息中。
出入东市的商人,偶尔来往的蒙面女子,形形色色掩藏着身份的三教九流游走在各处……而坐镇在最后头收拢消息的人,就是刘德。
虞玓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仅仅挖出来一个名字。
刘德也是最初在平康坊活跃的人……他最初出现在郑举举的面前,是跟从在一个梅郎君的身后。而在那梅郎君消失后,就剩下这刘德。
郑举举清楚在群人的接触别有用心,不过那梅郎君说出来的话,总归是让她有些向往……向往那些女子能安然存在的世界。
不过镜花水月总归是容易破碎,郑举举也不是那种能被轻易蒙骗的脾性。刘德背后那梅郎君所贪求的东西越大,所掀起的潮涌就越广,郑举举可不愿掺和其中,在察觉到不妙后就猛地抽身。
梅词仁梅词仁,可不就是没此人吗?梅郎君此人如豺狼,所渴求的东西怕是要掀起惊涛骇浪,郑举举可不愿自己做了那马前卒来。
虞玓低下头来,抬手把那早就备好的杯盏推开去,那刘德的失踪意味着两种可能。
要么刘德脱逃了,要么就被人抓捕了。
郑举举慢悠悠地说道:“我更愿意相信他是被人抓了,不然我这院子可算是不安全了。”
“第二件事呢?”
虞玓虽然做了那报信的人,后续的事情如何并不清楚,顶多是知道最后的结局不算完美。而郑举举身处的环境,反而能让她更谨慎微妙地把握住种种琐碎却有用的讯息。
这正是此地的特殊。
郑举举咯咯笑出声来,托着下颚说道:“你可真是个没趣的人。若是借此再多说几句,或许能做我那入幕之宾呢?”
虞玓淡淡抬眸,平静说道:“你这院子里的护卫不在少数,怕是有那孟浪之人,还未如何就已经被打出去了。”
郑举举挑眉,“罢了罢了,我想请郎君出面置办学堂。”
虞玓道:“借我的名头?”
郑举举颔首,“若是一届女流办的学堂,谁敢舍下脸皮入学?”她淡淡说道。
虞玓敛眉,“可议。”
他答得畅快。
郑举举的脸色顿时就松缓下来,轻笑着与他闲聊了两句,待外头方才引路的女郎悄然出现,在郑举举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她这才抬眸笑道:“郎君的客人怕是等不及了。”
虞玓敛眉起身,待他的身影消失后,有女郎凑前在郑举举身旁说道:“当初郑都护所说的第三人,难道是他吗?”
郑举举娇笑着举杯,悠悠地吃下一口,漫不经意地说道:“谁知道呢?”
…
程处弼和柴令武看起来正直,其实肚子里都是坏水,他们往常做过的坏事那可真的是多了去了,在年少的时候可谓是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情。只不过在后头终究可以算是改良了。尤其是那程处弼,一路往精忠报国的方向去了,倒也是在长辈中赢得了个好听的名头。
只是今日坏水冒泡了,就终究会有倒霉的人。
除去虞玓这种正人君子般的人物,其实他们在这平康坊内都算是如鱼得水,不过是为了不闹得太难看,在私底下各有各的乐趣自寻去罢了。而在这样的地盘里,要寻那些寻.欢作乐的药物可比别处容易得多。
柴令武不过几个指示,就有人准备了合适的上品过来。
程处弼蹙眉,“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想的是灌醉柴令武,再给他塞几个小倌罢了,只是看这柴令武的模样,确实想要帮忙下些……咳咳,佐兴的东西。
“听说是南朝传下来的宝贝。”柴令武招了人来,嘱咐了几句后,就让她取了那玉瓶下去,“我让人待会下在秦怀道的酒水里,你再送几个小倌过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程处弼嗤笑了声,“我看你明日是预备被秦怀道追杀。”
柴令武耸肩,无所谓地说道:“那小子最近看起来不大得劲,让他松活松活也不是个坏主意。倒是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按着程处弼的意思,怕是还想在外头多待几年。虽然他现在回长安来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可这毕竟与在外不同。
程处弼沉默了半晌,摸着脑袋笑道:“人都已经回来了,再计较这种事情也是无用。”他拎着酒坛子吃了好几口酒水,说得云淡风轻。
后头传来一声幽幽的声音,“若是真的和程大兄说的这么简单,那也不必在此吃闷酒了。”
虞玓不知甚时候回来了,看着这楼里有些狼藉的场面拍了拍手,那外头鱼贯而入的女郎们手里都捧着碗醒酒汤,半是劝半是哄地让那些醉醺醺的人吃下,“最近这处不太.安宁,说话做事的时候谨慎些。”他弯下腰来,把两碗醒酒汤塞到程处弼和柴令武的面前,“吃酒爽快可以,吃醉了闹事不行。”
他说前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只有柴令武和程处弼听到了。
程处弼刚回来不久,自然是二丈摸不着头脑,而柴令武倒是若有所思,顺着虞玓的意思吃了几口,那酸涩的味道让他忍不住蹙眉,嘀咕着还不如家里醒酒汤的味道。
席面上东倒西歪的人不在少数,程处弼是个机敏的人,得了虞玓的暗示后,只能有些扼腕地放弃了塞小倌的胡闹打算,顺带还把那几个吃醉过头的武人给揍晕了。
柴令武看着程处弼那干脆利落的样子忍不住咋舌,对虞玓说道:“我看他出去这两年的时间,这身手见长,轻易就能把我们拿下了。”
虞玓吃着刚刚侍女送来的茶水,淡淡地说道:“他本非池中物。”
柴令武挑眉,“是是是,你家程大哥自然是样样都好。”他往后靠在靠枕上,这眼睛就贼溜溜地往下三路看去,“我说你都跟我们吃过多少回花酒了?我就没看你真的留宿过,怎的你还能是有什么隐疾不成?”
若说虞玓是爱惜声名不愿意在这平康坊留下些不该留的痕迹,可他也不在意外界的风声,偶尔出入平康坊比他们还自在。可若说虞玓是真的恣意……他又从来都不会真的做些什么,可谓是片叶不沾身。
虞玓漫不经心地说道:“与你有关吗?”
柴令武瞪了瞪眼,“你这讨人厌的语气难道就没人说你?”
“说我恨我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还能一个个记住不成?”虞玓身后的女郎弯腰,给他重新满上了茶水。虞玓就抱着茶杯暖手,倒也不再喝下去了。
这茶水当真是古怪,吃来还有点酸辣。
柴令武笑着,“这倒也是,若是一砖头砸下去,怕是真的能砸出来几个对你不满的人物。我听说今日只有你一个人参与考试了?”
虞玓斜看他一眼,“你还能期待更多?”
柴令武眯了眯眼,“若是有多,那也不为过。”
“不急。”虞玓慢吞吞地说道,“总会有的。”
“会有什么?”
程处弼从后头走来,虽然浑身酒意,但是看着他清亮的眼眸,倒是认得出来还是清醒的。他大咧咧地在虞玓的旁边坐下,“没想到几轮下来,只剩了我们几个是清醒的。”
柴令武有点奇怪,抬头看了一圈,才发现这宴席间躺下了不少的人。
“你……不会是全都击昏了吧?”他瞠目结舌。
程处弼随意地摆了摆手,“那怎么可能,我把那几个撒酒疯不爱吃醒酒汤的人都打昏了。不过在我打完后转身,不知道为甚那其他的也都躺下来了。”
虞玓漆黑的眼眸看了一眼这席间的模样,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可不在少数。他幽幽地说道:“难道不是怕程大兄在耍酒疯?”
程处弼挠了挠头,被柴令武一顿埋汰,“你也不必这么直率鲁莽……你一拳把那几个给打倒了很是利索,在旁人看来可不就是你吃醉了?我们可抵不住你的一拳头,还不如索性自己躺平了事。”
程处弼嘿嘿笑着,“事情能成就行,哪管是什么法子。我看秦怀道不还吃得正欢快吗?”在他们对面的席位,秦怀道还在埋头吃酒。
秦怀道是千牛备身出身,其实也在东宫任职,算是武职。要是与程处弼过招,还是能挡的。
“他出甚么事了?”虞玓看着他那郁郁寡欢的模样,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醒酒汤灌下去后,秦怀道已经吐过一回了,但是现在一个人还能自斟自饮吃了一坛酒,摆明是在借酒消愁。
柴令武懒洋洋地说道:“听说是后院起火,祸及池鱼了。”
虞玓只听了个大概,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秦怀道越吃越急,满头满脸都烧红起来,热腾腾的汗意让他混沌地扯着衣襟,瞧来是被酒意烧得慌。
虞玓看了几眼,低声让身后的女郎去备些擦身的热水来,正打算和程处弼说一声,就听到柴令武猛地拍了下桌案,“忘记让他们住手了!”
程处弼蹙眉,“你让人动手了?”
“刚才说完就下了,结果我给忘记了。”柴令武倒是有点懊恼。若是寻常也就罢了,现在秦怀道吃了那么多酒水,怕是今夜得住在这平康坊里头了。
虞玓狐疑挑眉:“你们别说给秦怀道下了药?”光是看着俩抓耳挠腮的模样,就登时让他心生不妙之感。
柴令武讪笑着说道:“哪有那么难听,只不过是寻.欢时常有的助兴之物。你不懂其中的乐趣……”他正打算胡说八道,那头秦怀道突地撕扯着衣服,嘴里还直喊着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欲往外走,那模样就像是要去吹风。
虞玓下意识扬声说道:“拉住他。”他的嗓音又冷又快,惊得那左右的侍女连忙拉住秦怀道的去势。
他起身大步往秦怀道那处走去,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脖颈,那滚烫的热度与他还在不住呻.吟的模样,让虞玓狐疑地回身看着程处弼与柴令武两人,“吃了助兴的东西会变成这样?”他抬手指着原本给秦怀道喂酒的两个歌姬,“那怎不与她们做颠鸾倒凤之事?”
柴令武牙酸,听着虞玓冷冰冰说出“颠鸾倒凤”这四个字时,他的牙更酸了,“你别……我看看。”他和程处弼围了上来,仔细端详了秦怀道的模样,登时也有点奇怪,召了刚才送药的侍女上来,“你们准备的究竟是何物?”
他一贯是常笑的,冷下脸来时,让那侍女脚肚子都忍不住一哆嗦,连忙说道:“是五石散。”
秦怀道的脸色顿时就放松了些,“原是五石散,那也不是甚要紧的事情……”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虞玓给打断了。
他本就是个严肃的模样,说起话来更是冷漠急促,“五石散若是吃多了会成瘾,更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隐患。娇弱不堪,皮肤敏.感而糜烂,常吃容易使人活不过四十……如此药散本该是医用,却被滥用成所谓的助兴药剂,若是秦怀道因此得瘾,我等难不成能担待得起?!”
虞玓说话极冷,语速又快,这一桩桩一件件数来,着实是让程处弼和柴令武的酒意都惊醒了。
程处弼蹙眉,“这五石散如此厉害?”虽说现在五石散不像魏晋那般风靡,可权贵之家吸食此物也是有的。
可虞玓不会骗他。
虞玓敛眉,“我花了半年的时间才让那人戒断,但是身体已经废了,做不得重活。”
不管是真是假,有这可能在前,程处弼当机立断,让人备了大量的水与绿豆汤,开了安静的居所给秦怀道催吐。因着吃了五石散后,精力十足且容易狂躁,几个女子都压不住秦怀道,程处弼就撸着袖子自己上了。
大量的水被灌下去,又被他用筷子抵住喉咙舌根不断催吐。
程处弼外表看着憨厚正直,动起手来心狠手辣,期间秦怀道酒醒后还挣扎着懵懂问了几句,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压着去吨吨吨喝水,折腾得连吃进去的食物也全都呕出来。
虽然狼狈不堪,可明显看得出来秦怀道那通身的烧红渐渐褪.去,那闷红的眩晕感也消失了不少。到这时候程处弼才站起身来,甩开筷子让人去给秦怀道喂绿豆汤,再让叫来的大夫进去诊脉。
程处弼一边脱下狼藉的外衫一边悻悻地说道:“真是自作自受。”
柴令武讪笑不敢说话。
他怕一说话,让程处弼想起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可受不住程处弼的拳头。
只不过此时,柴令武才想起来有些安静过头的虞玓,方才催吐的过程中……他好像都没听到虞玓说话。柴令武满屋看了一眼,才发现正袖手站在窗前的虞玓。
“你在那作甚?”柴令武狐疑地蹙眉。
虞玓慢吞吞地挽着袖子,漆黑的眼眸凉凉地扫了过去,不知为何让柴令武背后毛毛。
“散热。”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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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来不及……先更后改。
(00:16修改完毕)
么揪大家,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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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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