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
王夫子家门外, 身着青色深衣的虞玓慢吞吞地说道, 宽大的袖袍合叠在身前, 显得沉稳老道。他的身后站着两个书童打扮的人, 其手里拎着伴手礼。
门房连忙作揖说道:“虞郎君,您不是不知道那头一直都想着要请老爷子回去,这不正巧, 今日清晨就派人来请。老夫人和老夫子都一同出门去了。”
虞玓漆黑的眼眸清透,看得那门房有点惶恐, 下意识就想摸摸脸上是否有何破绽,只他终究是别过头去,冷淡的嗓音透着疲懒,对书童说道:“把礼品先送进去。”
书童弯腰,双手把东西奉上, 那门房连忙接过来,再欠身目送着虞玓上了马车。
马车不过稍稍停顿片刻, 在书童驾着离开后,门外伫立许久的门房才松了口气,转回身去先去关上大门,再把伴手礼给拎到一旁, 抱怨地冲着另外一人说道:“怎一直让我去应付虞郎君?你可不知他的那双眼睛着实让人生怖, 看久了总觉得自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那人无奈地摊手,“我能如何?当初在安仁坊这郎君可是见过我的,若是我出门去怕不是得给他认出来?”
门房奇怪地说道:“就算是安仁坊有过见面, 那也仅仅是一面之缘,怎还会记住你的模样?”
那人说道:“这郎君实在邪门,对我等这些寻常的奴仆也常有看重。焉知晓他是不是留意到我的相貌?此事事关重大,我可不愿在此时与他生起矛盾,坏了主家的大事。”
门房思及此处,不由得苦恼起来,“你倒是不错,届时回去就成了。可我怎办?”
那人还要待行那种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还未说出话来,就突地听到大门外的敲击声。两人面面相觑,登时就面色古怪起来。
送走了一个虞郎君,怎么还会再有新的访客?
门房赶忙收拾了自己,掀开下摆出了门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的缝隙探出头去,却看到了一个去而复返的虞家书童。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的光,背影看不大清楚,只见他含笑说道:“我家郎君有令,对不住了。”话音刚落,他一个拳头猛击在门房的脸上,登时门房就软下.身来瘫下去。书童打扮的人用力推开门,耳朵敏锐地注意到有人猫着腰沿墙角在跑。
他轻笑着大步往里头走,脚步甚快地追上了那人,如鹰爪弓起的手指狠厉抓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掰转了他的身体再矮身反手一个肘击,那人就捂着剧痛的腹部软了下去。
他自入门去继续搜索,而那敞开的门外,虞玓正踱步进来,背后跟着个矮头的书童亦步亦趋。虞玓淡声说道:“先把门合上,把他给捆起来。”书童领命。
虞玓行至庭院台阶,打头的书童就回过身来,“郎君,只有这两人。”他拱手抱拳的模样很是利索。
虞玓颔首,“多谢两位了。”
这两人并不是书童,而是虞玓昨儿和程处弼借来的家丁。卢国公府上的家丁一个两个都虎背熊腰,程处弼还是仔细挑选了半天才找到俩身材比较瘦削正常的人给了虞玓充当书童的模样,不然搁了其他的人怕不是刚上门就知道是打手?
虞玓在书房发现了点挣扎的痕迹,翻倒的棋盘与撞歪的桌案并未给摆正,一如主人忙乱离开那日的残局。他的手指擦过桌角的灰尘,自言自语地说道:“明知道我会经常来访,为何还会挟走人?难道不怕我发现?”又或者是笃定虞玓不会做些什么?
虞玓在书房漫步,两个书童已经把俩捆成肉.球的人丢在一处,他回身望着那俩眼神惶恐的囚徒,慢慢地说道:“把夫子与师母带走却把你们留下,是为了掩饰痕迹。会来此拜访的人只会有我,故而你们是用来迷惑拖延我的手段……不,你们是稳住我,带走老夫子和老夫人的人,是王家的人。”
他并不需要回答,而是在屋内再绕了一圈,喃喃地说道:“为何偏生挑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了,再有二十日我即将赴考,纵然是发现了老夫子此事,在清楚王家的心思后,或许会等考试后再行主意。毕竟这满长安知道我的,谁不知道我是个奇特之人,拥有大好的局面却偏生要参与那闲杂科举,偏生踩着考试的前后,是为了让我分不出精力……”虞玓的眼眸微挑,锋利刺骨的凉意深深扎入俩肉.球的身上,“劳烦两位大哥审问一下,我想知道老夫子是何时出事,现在又在何处,而他们与王家联系的频率几何。”
打头那位高个子的书童大哥爽朗地笑了一声,“好说,郎君不必如此多礼。”他的手指勾起轻易地拖走了那俩肉.球,而余下的矮个书童打扮的人却不离开,守在门外的模样像是在守着,以防意外。
虞玓袖手站在屋中,面无表情的面容看不出神情的变化,只偶尔在那安静的风声中能听到从他处传来的零星惨叫声。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高个家丁回来了,袖口带着点出门前没有的零星血迹,欠身说道:“郎君,夫子和老夫人是在四日前被王家‘请’回去了,至今未归。门房并不知道详情,不过另外那人应该是安仁坊派来的,还吐露了他们打算在明日回家的打算。而他们并不与王家时时联系,只在有事时才会反馈。”
虞玓微眯着眼,幽幽的视线落在门外,假若明日太原王家的人自归去老家,那夫子与师母自当也在随行的队伍中。可一个高门大族的世家出行在外,随行的护卫必然果敢英勇,不是轻易能够突进的铜墙铁壁。虽程家的家丁肯定是更胜一筹,可虞玓不可能因此而让程家卷入其中,同理虞家也是……如果虞玓直接出面抢人的话,不管虞家是否知晓,这其中必定会牵扯到虞家。
一来受限于近在眼前的科举,二来受限于种种门第的限制,就想束缚得虞玓动弹不得吗?
虞玓抿紧唇角,斜睨了一眼瑟缩的两人,淡然地说道:“且先把他们关在柴房,今日劳烦两位大哥了,随后的事情还请同程大兄说,我自来便是。”
…
老夫人轻声咳嗽了两下,随行的侍女连忙取出备好的丸子送服,待那闷闷的声音消失后,她才抬眸看了眼身旁脸色沉闷的王老夫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了,事已至此,何必闷着张脸,如此就能改变什么事情吗?”
马车摇曳着滚动着,正是晨光微曦的时候,外头的街道还不算热闹。
王老夫子闷声说道:“大兄简直是胡闹!”
老夫人比他看得更开些,“他是家主,思索的事情必然比你更深。王家人是重要,你于他而言是兄弟更重要,可不论是谁的重要性都远不能越过去族内的存在。现在是我们与族规相悖,哪怕你是他的手足,他自当还是要强迫你归去的。”
王老夫子蹙眉,硬气地说道:“我此生只会有敏儿一个孩子,莫说让我认下嗣子!”
王家的族规森严,常有道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世家多有这条门规,是为了约束子弟保证嫡系血脉的纯正,虽有庶出开枝散叶,可唯独嫡系乃是重中之重。可相对应的,若是无所出又或者有女无子,那自当要过继嗣子,不然便是“不孝子孙”。
王老夫子是家主的手足,其所出自然是嫡系中的嫡系,可他当初与妻子情投意合,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待四十往后,便需把子嗣此事提上议程了,可王老夫子既不愿纳妾,更不愿过继嗣子,二十年前因此而与族中闹翻,在女儿嫁出后更是携了夫人两人蹁跹而去,不知所踪。
王老夫子气愤地说道:“若非敏儿一月三封来信,又有大兄不要脸皮地说自己病重,我何至于被诓骗来京。结果这一个两个都掏空心思在骗我,更还行那强撸之事,是当真欺我不敢辱没王家名头吗?”
老夫人幽幽地说道:“那你不也真的没动手吗?”
王老夫子一时语塞,气呼呼地别过头去。
车窗的帘子都被细心地掩起来,莫让外头那风走漏了些许窜进来冻了两位,宽大的车厢里头还摆着好几个暖手炉,厚实的毯子铺住了边边角角,若说这两位是被强迫带走,却也应当是待遇最好的“阶下囚”了。
顷刻后,王老夫人慢慢地说道:“当年不止这件事吧。”她的声音低柔苍老,带着岁月的流逝痕迹,“以你的性格,如果只有过继嗣子此事,不至于如此排斥与王家接触,甚至为此而离开。”她认真地看着王老夫子的后脑勺,“从前我问你,你总是不愿意说。现在我们即将不得不再回去,总不至于还要封口吧?”
王老夫子淡淡地看了两眼摆明了是他兄长心腹的侍女,回头去看老夫人,许久后叹气,缓缓道来,“我族规矩森严,能任家主除资质外,也需要是嫡系出身。当初兄长接了位,却因为早年大病近乎无缘子嗣,只余我一人,膝下却只有敏儿一个孩子。纵然是过继也不是我等的血脉,家主的位置或许会旁落,大兄自然是愿意让我的孩儿来继承,可前提那是我的血脉,偏生我不愿纳妾。”他握紧了老夫人的手,低低地说道:“若当初我不带你走,你的下场只会是‘被病逝’”。”
他敬畏兄长,却不能容忍爱妻为了利益而消逝。若这就是所谓的世家门第,那这泼天的财富与太原王姓他不要也罢!
自此他就与族内生了龌鹾,若是可以他自然不愿归去!
老夫人叹息着说道:“我说你们兄弟怎会闹翻至此……原是这样。”而后来倒也不算是个倒霉透顶的结果,大哥折腾了好几年,总算是有了两个嫡出的子嗣,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只是王老夫子至此与族中结了仇,死活不愿再和解,也没有和解的必要了。
“他这回强要我回去,也只会是为了过继嗣子一事。实在是烦不胜烦。”王老夫子眯着眼说道,简直是迂腐至极!
当初能用妻子的性命要挟他,如今还能再用什么?
敏儿?
不,敏儿已经是出嫁女,她的夫家必然不许此事发生。
旁的还好说,等他们出了长安,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你那学生莫要冲动才是。”王老夫人看着被封住的车窗,淡淡地说道。从他们上了马车至今,应当正要出城门了,“他那般脾性,怕是多少察觉到了我等的情况。”
王老夫子哼笑了声,“那是自然。不过就算他发觉了,难不成还能当街拦下车马不成?”世家再如何隐秘,到底还是世家,其威慑,其底蕴深厚。
虞玓哪怕只剩下一分理智,都清楚什么能为,什么不能为!
城门前的守备开始一一排查,骤停下的马车开始依照次序渐渐搜查通过,突地在朱雀大街上有奔袭而来的马蹄声响来,棕灰色的马如同闪电窜入排列的队伍末尾。
城门郎与皇城门守卫中有人出列,拦住那来势汹汹的一人一马,“不得放肆冲关!”
银槍头横在一人一马的面前,交叉拦住了突如其来的冲势。
那纵马的人扬声说道:“我家郎君只是要请夫子与师母暂且留步,在离京前一叙,以宽离别之情。”这就与皇城门守卫无关了,只见那正在排队的车列中有那管事出前一步,正欲说话,却再听得那家丁大声说道:“我家郎君与夫子情同父子,定不会有不愿相见的道理。”
这人端得是中气十足,这话大声得从车头到车尾都听得一清二楚。
满城门等候出去的人都忍不住回望这难得的喧哗声。
那管事欲要开口的话就缩了回去,踌躇片刻回身到车队中去,像是要商量什么,稍息后再有人从车队中往车后走,自那低调朴素的马车旁悄声说了些什么,随即请出了两位衣裳简单的老者。
街边那马车掀开车帘,一个冷淡低调的郎君下了马车,正与那两位老者相见。不过在不近不远处,方才扶着他们过来的两位侍从仍旧是站在边上,像是随时准备遵从命令行事。
稍息风声骤大,乱沙迷人眼,酸涩得两个侍从睁不开眼,心里连声暗叫遭,挣扎着睁开眼后,却看到那两位老者依旧站在原来坊角的位置上,正在同那虞郎君说话。
不多时像是话罢了,那郎君欠身恭送师长离开,两位侍从赶忙扶着两位老者往回走,暗自轻捏了捏胳膊,那眼神不落痕迹地往下瞄了一眼,确定步伐依旧是老人那种特有的轻缓无力后,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等到把人彻底送回马车后,正检查到他们的车马,伴随着车轮滚动的碾压声后,王家的车马总算出了门去,彻底消失在长安城门后。
虞玓孑然独立,漠然地目视着车列渐渐消失在城门口,如同被那宽大的门洞吞噬般再也不见。宽大的衣袖交叠在背后,因随风起而飘曳着。
好半晌,虞玓并未进那马车里去,而是自后头牵来一匹正不耐烦的红鬃马,他翻身上马骑着远去。而那马车则在车夫的驾驶中沿着朱雀大街跟随,逐渐混在那街道上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中。
坊市人群的热闹自清晨而始。
虞玓面容沉静,略一夹住马腹,红鬃马就知道要往何处去,自在地波登波登地奔驰着,只她仿佛知道后头还坠着一辆马车,故而奔跑的速度也不算快。
城门,大兴坊,安仁坊……一个个坊间被略过,最终在永嘉坊停了下来。
虞玓翻身下马,牵着红菩提去阍室,不多时他自出来引着马车去了侧门,从那处进了虞家。自那马车下来了两位披着披风的人,因着那披风还带着兜帽遮住了面容,这后街倒也无人留意到他们的面容,只是伴随着马车进去后那侧门掩住,就吞没了一切的响动。
虞玓引着两人入了门去,脚步不紧不慢地介绍说道:“……叔祖说过,若是请夫子与师母前来,还请先让他见上一面免得怠慢……”他回过头来,弯腰搀扶着后头那位脚步轻缓的老夫人跨过门槛,那人再抬头时,那熟悉的面容就显露出来了。
老夫人轻拍了一记一直不曾说话的身边人,“昨儿你又不喜那结果,今儿你这好学生把你给救出来了,你现在又摆着什么脸色?”
王老夫子这辈子算是折在了老夫人的手里,万是不敢惹她生气,只得冲着虞玓翻了个白眼,道:“你小子何时有了这样的主意?”
原这两位在马车上的人就是王老夫子和老夫人!
虞玓幽幽地说道:“昨日学生去拜见两位,却被门房再三推辞。顿觉不对故而让人强闯进门,发现两位失踪后,那门房吐露了事情说是被本家人给掳走。学生左思右想,若是去当街拦人自然是不可的,可若是在街道上惹出些乱子来,趁乱劫走两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老夫子没好气地打断,“你当这是戏说杂书在劫法场呢?!”
虞玓不紧不慢地把被打断的话给续上,“……自然是不可的。不过我有个朋友家中养着些奇人异士,易容伪装身手不在话下。清晨安仁坊就有人守着知道你们的衣裳模样,趁此时机有两人伪装成夫子与师母的模样,再与我一同上了马车,于那城门口先行等待。”
王老夫子若有所思,毕竟刚才他们也体会了一把掳走的感觉,“……那趁乱的风沙也应当是你们搞的鬼,前后不过一瞬间的时间就有强人带走了我们,而那伪装的两人就趁乱顶替了我们的位置。你从一开始就推测到会有人在盯着我们?”
奇人异士又是什么?
这短短一日的时间能有这般效率可不容小觑!
虞玓淡淡地说道:“我虽不清楚为何王家定要带两位回去,可夫子既然不愿,学生自然不会眼睁睁让你们被带走。而基于王家如此强硬的手段,在两位身旁安人查看实属正常。”
老夫人忽而掩嘴轻笑,“大哥从来是个谨慎微小的脾性,可我们偏生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偷走的,不知回去他要发多大的脾气。”
王老夫子思及此处,忽而乐了,“恨不能亲眼看到他那满脸怒气的模样。”他的话音刚落,虞世南的院子已经到了,他早已习惯这来往跨步进去,而老夫人则回头冲着虞玓轻笑起来,这才慢慢跟着王老夫子进去。
这漫长岁月所带来的默契,让老夫人轻而易举就让有些郁闷的王老夫子转变了情绪。能让他大哥气到跳脚的事情,可偏是王老夫子最愿意看到的。
虞玓长身谢了一礼,而后在院外站定,有家奴轻声说道:“大夫人已经到了。”虞玓颔首,有老夫人在,确是得有房夫人来接待更为合适。
他轻舒了口气,漫步回到自己院子。今日跟随他出去的两个家奴正站在院里,见虞玓进来立刻单膝跪下,利索得要出门迎来的小桃红都惊了惊。
虞玓摆了摆手,小桃红机敏地退了下去,这院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快些起来,今日之事,还是多得几位相助。”虞玓弯腰扶起了这两个人。
他们其实并非虞家的家奴。
包括那两个正易容成夫子与师母模样的人也同样如是,他们是书铺掌柜的人手。
可说是昨日不请自来,又或者说是自告奋勇之人。
虞玓巡视到东市书铺的时候,确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书铺掌柜的人代表着何意,虞玓自然是清楚的。不过掌柜的甚都不说,虞玓也就当做不知道而笑纳了这份惊喜……至少因着这合适的人手而重新制定的计划只需要少量的人手,不需要像最初那般兴师动众。
那中气十足的侍从笑着说道:“素来是简单的活计,郎君不必担忧。”
虞玓与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后,在确定那伪装的两人在离京三十里后就会悄然离开后,那两人就自行离开了。虞玓在院子停留了半晌,踱步慢走,垂眸思索的时候,零星的小雪飘然落下,逐渐覆盖住底下清晰可见的纹路。
世家要脸,这是那高声大汉能在城门口叫住管家的原因,他们不能任由着人在大肆叫喊败坏门面,这也是最终虞玓真的能见到夫子与师母的缘由。
偷龙转凤后,待世家发现马车里失了人,哪怕清楚其中或许与虞玓有关,可这样的闷亏也只能吃下,而不能回头再发作寻虞玓来闹。
因为脸面。
王老夫子和老夫人是如何被请过去的,暗地里心知肚明,可明面上该做的功夫还是要做到;如今失了人,那也做不出登门去要人的行为。因为请来是强迫,乃是不能泄露出去之举,就已然落了下乘。
虞玓能踩着太原王家不能发作的边界肆意蹦跶,那自然也是做过一番斟酌较量的。
…
冬日落雪乃是常事,只绵延不断十数日,就有些凌冽发冷了。
天还未亮,沉闷的漆黑铺满了天际,晨星挣扎着透着些许微弱的光,尿意憋得徐庆不得不起身。他瑟缩着披着大衣出了门去,猫着腰的模样宛如是窃贼,却只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把身体摩擦在一处免得被冷风吹到,踮着脚去解决了人生大事后,他再哆嗦着回来,却发现正屋里还透着烛光。
一道瘦削的剪影倒映在窗纸上。
徐庆叹息了声,这读书却是这般刻苦的事情,纵然是自家郎君也是需得这般认真努力,这多得是一月有余了。他抖着身子去了小厨房,把那几个还在歇息的厨娘下手都叫了起来。
屋舍里,虞玓捂嘴打了个哈欠,对大山公子说道:“我这次若是落榜,怕是会给虞家带来麻烦。”毕竟这几年里他折腾出来的事情也不算少,要是硬执拗着走科举的路途后,这一次考不中虽是常事,可到底会被人落井下石。
不过这也只是小麻烦。
有虞世南在,明面上的动作自然不会有,而私底下的……虞昶和虞陟都不是甚大官,专门动手倒也有些折腾。
他望着窗外逐渐透亮的天际,把做完的文章放到一处,忍下又一个哈欠,信手取来新的纸张,“你最近倒是散漫,一日都能在我这里待四五个时辰,莫非真的没事?”
猫懒洋洋地化成一滩猫饼瘫在软榻上,不去理会虞玓。他那软啵啵的肚皮蓬松柔软,就算是摸习惯了的虞玓都忍不住伸手去暖。
或许今天大山公子的脾气真的不错,就算虞玓这么折腾他,他也懒得去挥舞肉垫,而是真的就这么软趴趴地任由虞玓折腾。
不多时,外头有厨娘送来了汤水,而伴随着飒飒轻微的扫动声,死寂的院子仿佛活过来般自沉静中醒来。
大山公子翻了个身,“嗷呜——”
大清早抱着弘儿来窜门的虞陟扒拉着门,撺掇着两岁大的豆丁上前去,“弘儿,你去摸摸看,瞧,那毛发是不是特别油滑有光泽?”
“你知不知道那样听起来有些猥琐,就好像你在觊觎他的皮毛一样?”虞玓幽幽地说道。
虞陟笑嘻嘻抱着弘儿走进来,“那当然不是,我这可是在称赞大山公子的美丽优雅。”
“他听得懂。”
虞玓漫不经心地说道,对着还要哄弘儿去摸猫的虞陟使出致命一击。
虞陟愣住。
他回想起了之前那一系列逗猫的动作以及他每次来虞玓院子碰到大山公子时碰壁的冷漠态度:“……他不会咬我吧?”
虞玓冷淡地瞥他一眼,“你的血难道特别好喝吗?做甚去咬你,还不如抽打你来得痛快。”
虞陟松手让弘儿自去玩儿,自己在虞玓的对面坐下,“我听说你最近都异常用功刻苦,天还没亮就起来读书,可别熬坏了身子。”这或许是他在年关放假的第一日就跑过来找虞玓的原因。
虞玓淡淡说道:“我心中有数,不会在这关头出事。”
虞陟道:“这不是在不在这关头上的事儿。”他看起来有点无奈,“我看你这两日,也不是,少说这一个来月都经常起夜。这可不是我让人盯着你这院里,而是你这次数过于频繁,让院里的人有些拿不住。我观你以往的心态,纵然是再要紧的事情,都从来不会临场慌乱。你给我说实话,你最近当真是因为临近考试才如此惊慌……还是说有别的事情?是上回王家的事情吗?”
虞陟一旦严肃正经的时候,说起话来就一大堆,就桃花眼都不眯着了,狐狸瞪大眼的时候往往极为认真。
虞玓摇头,“王家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了,夫子与师母的新住处已经安稳落脚,就算王家的人再找回来,也不会发生此前的事情。”
虞陟敏锐地发觉虞玓并没有否认第一个猜测,“所以是别的事情?”
虞玓提笔的动作顿了顿,慢吞吞地停下来抬头看着虞陟:“若非要说其他的事情……或许是有的。”他说话的时候很是轻缓,慢得就连虞陟都有些着急,听完忍不住拍大.腿,“这还不简单吗?有问题的话当然要说与大哥听!”
虞玓抠了抠袖口,狐疑地看着虞陟,“我怎么觉得大郎是想听笑话?”
虞陟严肃正经,带着一双乖巧的桃花眼认真看着虞玓,“二郎真是多虑了,那怎么可能?”
虞玓叹息了声,把毛笔重新归回原处,望着正在院子里被白霜抱着走动的弘儿,淡淡地说道:“大郎还记得以前翻找的春.宫.图吗?”
正顺手拿起茶杯的虞陟顿了顿,重新给放了下来,心里暗自叫险好在刚才没吃下去,不然这一口喷出来可真是失礼。他稳住有点乱飘的心神,“当然记得,那还是在你这库房里面找到的。”
原本懒洋洋宛如入定的大猫悄然睁开了眼。
虞玓斟酌着说道:“这种……奇怪的躁动什么时候会消失?”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就连语气都没有任何的起伏,如果不是虞陟确信他听完了整一句话,他还以为虞玓在说的是“今日天气如何”这般的日常。
虞陟看了看虞玓,再看了看自己。
再看了看虞玓,再看了看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虞陟笑得几乎要滚下软榻去,捂着脸弯下腰去,笑得连肩膀都有些抽抽了。窗外还能隐约听到弘儿稚气的问话,“……阿耶怎么了?”
白霜哄着他转移了注意,往院里的落雪走去,像是要引着他堆些造物出来。
虞玓冷着脸。
他就知道大郎会是这样的反应。
虞陟冷漠地说道:“笑完了没?”
虞陟边嘶嘶漏气边拼命点头,“……笑,笑完了哈,完了完了。”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再猛拍大.腿坐正了身子,恢复了风.流君子镇定的模样,“我这不是没想到终有一日咱家二郎也会如此嘛,我这做大哥的也……”虞陟靠近了虞玓,悄声说道:“也没什么经验。”
嗖——
他迅速矮下.身来躲过迅猛的肉垫攻击,却躲不过紧随而来抽打的尾巴,连续两下抽得他胳膊生疼,猛地往后倒差点没一股脑滚下软榻去。
虞陟掰着榻边唉声叹气,“我这逗的是你,怎打我的居然是大山公子?我以往逗他倒是没半点反应,逗你一两句就突地暴起了,可真是护主。”
虞玓斜睨着虞陟那装模作样的示弱,揉着大山公子的肉垫说道:“我不是他的主人。”
哪有这么管不住宠物的主人?
虞陟翻身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我刚说的也是实话。这年纪到了做点春.梦也没什么,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等你娶个媳妇儿后懂得个中滋味就不会再有那般尴尬的事情了。”虞陟推己及人,以为虞玓郁闷的是那清晨起来的小麻烦,故而做知心状地拍了拍虞玓的肩膀。
虞玓蹙眉,揉着肉垫的动作微微停住,“那如果我梦中一直是有人呢?”
虞陟的桃花眼猛地亮了起来,脸上满是喜笑颜开,“好二郎,没想到你闷声不响的居然就有了意中人!快同我说说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赶紧让阿娘去打听打听是否有了婚约,若是没有就赶忙定下来娶回家才是正经的道理。”
虞玓怔然,他想说他并不知道梦中那究竟是何人。
还有,梦里有人就意味着喜欢吗?
虽然偶尔会出现在梦中,可多数是看不到脸的……又或者是他在清醒之后,就忘记了梦中人的模样,只依稀记得有力的胳膊和温暖的肩膀,若是对比这两样来说,那或许不是女子。
“……不行。”
虞玓沉默半晌后说道。
虞陟睁大了眼,仔细看着虞玓漠然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道:“难道你喜欢的人是已经有了婚约,还是……”已经过门了的?
虞玓想了想梦中的人之模样,如果是男子要怎么嫁娶?
换句话说就是没办法娶。
虞玓老实地说道:“没办法娶过门。”
虞陟一拍大.腿,果然让他猜对了,虞玓喜欢上的定然是有婚约的女子!
“你怎会喜欢上那样的人?”虞陟叹息着说道,没想到好不容易让虞玓开窍了,却偏生喜欢上求而不得的人。
虞玓困惑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会喜欢上梦中人。
毕竟他现在都不知道梦中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虞陟苦劝道:“二郎,求而不得是最苦的,还是放下吧。”
虞玓蹙眉,“暂时不行。”
他连是何人都不知道,要如何论及放下?
虞陟接连劝说,待发现劝不动,只得抱着弘儿一步三摇头地出去,却是赶忙往正屋去。
虞陟离开后的院落静了下来,虞玓虽低头要看书,却仿佛被虞陟的话影响到些许,有些读不进去。
身旁团着一大团肥坨坨慢吞吞抬起头来。
大山公子幽绿的猫瞳迎着稀薄的日头缩成细长的缝隙,在散开身形前幽深地望了一眼正在低头沉思的虞玓。
虽是鸡同鸭讲,却不可不防。
所谓的梦中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
先更后改。
(00:30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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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人也不一定是喜欢的人(划掉),嘶声力竭晃着勺儿的肩膀你被大哥骗了!!
(也不一定)
真相帝(猫):鸡同鸭讲(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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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0-05-05 23:58:15~2020-05-06 23: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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