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小说:大唐养猫手札 作者:白孤生
    第三批搜索的人退回来后, 独坐车厢的老者淡淡地摆手, 跪在地上的护卫便起身退回队伍中去。

    “大伯, 难道不找了吗?”站在车外的还有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 带着帷帽的她被侍女搀扶着,轻柔的嗓音带着些许无奈的着急。

    “敏儿,你阿耶的脾性, 你不比我更清楚?”老者的声音颇显威严,在开口后纵然是王敏都不敢再开口, 只得带着焦急欠身退下。

    “家主若是不愿,现在离长安也不过半日的脚程,奴不信毫无痕迹。”原那车厢内还有旁人,是个瞧来四五十岁的老妇,简单的发髻用木钗固定, 素净的服饰衬得她面容白净,只说起话来有些低沉暗哑, 不似外表的柔和。

    “他那桀骜的性格,当初可一离三千里。若不是使了些计谋,怎能强行把他带回来?”老者面容平静地说道,“如今他能带着妻子从车队中逃脱……如此那就随他去吧。”

    “家主的意思是?”

    素净服饰的妇人有些迟疑。

    “回去开宗祠。”

    老者慢悠悠地说道, 仿佛这是极为轻微的事情, “去和敏儿说清楚罢,她那孩子听话,会理解的。”

    妇人弯腰领命,出了车厢去。外头有侍女忙搀扶住她沿着车队往后头走, 寻到那王敏的马车,正在车队的中后部分。听得妇人前来,刚进了马车的王敏连忙把这妇人给扶进来,“珠嫂子,怎亲自过来了?若是有吩咐,召侄儿去也便是了。”

    被称作珠嫂子的妇人只轻声笑着,摸着王敏的手慢慢地把老者的话转达了。

    王敏的脸色僵住片刻,珠嫂子又好一番安慰,轻声细语后,不多时王敏打起精神把珠嫂子送出去,再回转的时候身子就软了大半,被惊恐的侍女又是掐人中又是轻拍脸颊给叫起来。王敏按住侍女的手腕,不让她出去叫人,“我没事。”她气若游丝地说道,耳边是亲近侍女带着哭腔的声音。

    “珠嫂子的话怎让娘子这般了?可是她说了些不好的事情来?咱去找家主为娘子做主便是,娘子可莫要气坏了身子……”刚才说话的时候,车厢内伺候的人都尽数被遣散了出去。

    王敏露出个苦笑来,找大伯为她出头?

    这话可就是大伯让珠嫂子来传达的,方才她在跟前的时候不说……是为了避免她闹将起来。

    王敏紧闭着眼,也就是说大伯已经下定了主意,这才会让这些年一直伺候他左右的珠嫂子来说这话。珠嫂子颇得家主信重,在这王家中,她的出现往往给人带来或坏或好的消息。

    王敏喃喃自语,“阿耶早就知道了?若是他知道,为何还愿意离开?不过是过继嗣子而已,缘何至此?”她对阿耶与大伯的旧事一概不知,只是在她嫁出去后就听闻爹娘离开王家的消息,从此十数年不知所踪,只偶尔会有家书送回,让人知晓他们还活着。

    她坐正了身子,双手拧着帕子狐疑地想道,可他们是兄弟……大伯难道当真狠绝至此吗?

    侍女轻声说道:“娘子,我观珠嫂子离开时,却没什么动静。”

    王敏不由得想起刚刚珠嫂子那白净的面容上带着宽和的笑意,她在王敏情绪突显时好生安抚,当真是温柔至极。

    可每每看着珠嫂子那温和的笑容,却总是让王敏再想起静平庵。

    静平庵是多做贵人生意,若有权贵世家里头的夫人娘子犯了甚不合适的罪过或不宜出口的事情,便会把人送到这些清贫庵寺孤守一生。而就在数年前,那珠嫂子的女婿在婚期的前几日跌下马而死,正是她亲自做主把女儿送去静平庵。

    守那望门寡。

    庵寺的日子多么清苦,苦到连王敏只去探望了一次就通体发寒,珠嫂子却是舍得……也却是那几年后,王家女子的闺誉远扬,纵是求娶贤妻也以王家为首,称王家女子素有声名在外,必定是良人之选。

    不知为何在这温暖的车厢内,王敏却偏生感受到了些许刺骨的寒意。

    …

    大雪飘飘,素净的色彩洒满屋檐大街,四处皆是化不开的雪色。虽是冰凉的冬日,却有的是消不去的热闹动静。在那平康坊前后的几个坊间可算是热闹,里头住满了来京赴考的学子。来自五湖四海的生徒乡贡多是初次入京,虽已经在长安有十数日,却依旧满目都是新鲜。

    前两日除夕才叫热闹,多数住满赴京考生的酒楼都是彻夜通明,泼墨挥洒的笑意与吟诗作对的乐趣丝毫不减。这次科举后,再有三年才会再有一次省试,自然让那些原本犹豫不决的考生下了决定,先于今年下场一试,故而这回要礼部考的人只在多不在少。

    赴考的考生便是这长安亮眼的一道风景,他们一身麻衣加身,雪白的色彩如同这冬日的素净充盈着长安的大街坊市,别有不同的雀跃活意宛如让这座古老的城池也低吟过往的岁月。

    在少了行卷与行榜这种考试外的东西,考生不需再去积极赢取高官大儒的关注,倒是让许多家的门房都省去了不少功夫。

    永兴县公家自然也是。

    只与别家不同,永兴县公家却也是有要下场的考生。

    寂静的院落里,只有几只乱了时季的鸟儿被护在鸟笼里叽喳密切交谈着,书房半开的窗外摆放着几多盆花,在这一贯素净的冬日硬是摆出些姹紫嫣红的气势。窗台上立着线条婉约的玉瓶,盛着清澈的露水温养着几支清晨刚剪下的红梅,娇艳的花瓣宛如坠着几滴滚动的水珠,涌动着严冬难得的蓬勃生意。

    滴答——

    却是那娇艳花瓣终于坠不住那一颗水珠,滚动落下了玉瓶里头,溅出一声清透的动静。

    正此时,独站在窗台旁的郎君停下笔来,端详着方做完的文章。笔酣墨饱,力透纸背,足以窥得虞玓这一回写得酣畅淋漓,连停笔时都有些意犹未尽。

    已经写完的篇章再看一回,只为细究错字。通读一遍后虞玓就丢开去,他从窗台书桌走开,在门外久等着待郎君回神的白霜这才轻声说道:“郎君,韦家下了拜帖。”

    虞玓淡淡地说道:“他们应该不会在这时候邀请我才是。”

    白霜道:“是在半月后的赏花宴。”

    按此时间来说,正该是在虞玓考试后的那几日。

    虞玓按着眉心说道:“这已经是近日来的第四封了吧?”

    白霜点点头。

    虞玓若有所思地颔首,对白霜说道:“白霜姐姐,同之前的一样,暂且先推了。”他没去细究背后的原因,又或者是他清楚,但是虞玓没打算去再深思。

    他随手解开身上的外衫,绕去屏风后重新换了一件衣物,披上的大氅无言表达了他要出门的打算。白霜赶着在虞玓出门前给他塞了一个暖手炉,并说道:“大夫人嘱咐过了,最近郎君若是要出门去,可不能再带红菩提了。这手若是得了冻疮可就麻烦了。”

    虞玓接受了这无言的好意,出门坐了马车去,车夫得了虞玓的吩咐慢悠悠地赶着马,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处较为安静的坊间停了下来。虞玓正把这页书看完,把书签夹着放到一旁,虞玓弯腰从马车出来,门外已经听到动静等着两人。

    其中一个正是阿牛。

    阿牛高兴地迎着虞玓进了门去,刚进了庭院就能听到琅琅的读书声,稚嫩的清朗的,更是有男有女听来清脆鲜亮。

    虞玓淡淡地说道:“三花如何了?”

    阿牛笑着说道:“我请了何嫂帮忙带着,现在也在里头一起读书呢。”

    虞玓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阿牛走了一遍这间特殊低调的学堂。那授课的几个夫子是虞玓花了点功夫找来的教书先生,毕竟愿意教授贫寒学子的还在少数,更别说是女学生了。就算是虞玓也狠花了点时间……只不过钱出得痛快,总还是召得来人。

    他慢吞吞走了一圈,在看到有几个小萝卜头模样的女娃娃也坐在堂下认真读书的模样,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般低头思索,半晌才对阿牛说道:“书铺那头怎么样?”

    在换掉刘勇后,虞玓对那些商铺的管理方式稍微变换了些,到底还是掌握得实在。只是那书铺因着掌柜的特殊,有时候虞玓还是没有管顾太多,往往只往后头的工匠寻去。按理说在刘德被收押后,此事应该就落幕了,可不知为何掌柜的丝毫没有变动的打算,虞玓也任由他继续待着。

    “掌柜最近闲得能遛鸟了,只不过他说主家的不给他回去,故而也只能闲闲坐着。”阿牛机灵地说道。他在书铺往来的时间久了,也有些察觉那掌柜所谓的主家或许不是郎君,只是这是贵人间的事情,阿牛从来不会去探索。

    “看来是特意留着的。”虞玓意有所指地说道。

    阿牛有点迷茫,虞玓摇头往外,在确定学堂一切正常后,他边出了门去边去嘱咐阿牛,让宅院里的管事近来谨慎些学堂的情况。阿牛一概应是,直到郎君上了马车去,目送着车马拐弯离开后,这才与人一同退回屋舍里。

    下了学后,三十几岁的张夫子出了门来,问着阿牛,“方才那是何人?”他虽看不清楚相貌,却是留意到窗外有一行人经过,在他们门口略停了停。

    阿牛笑得天真无邪,“那是办这学堂的贵人,偶尔会来看看这些学生的情况。”

    张夫子心下一凛,焉知这不是来巡视的借口?

    原以为教一群不知几何的小童并不是难事,一月轻轻松松就能挣到两贯钱,现在来看怕不是还得使出点真本事?

    精致奢华的小院里头,有那气质独特的女子朗声笑着,对身后伺候的女郎说道:“我倒是没看错他。”

    女郎轻声说道:“虞郎君倒是真的做到了。”

    郑举举偏头,披肩的大氅随意搭着,随着她漫步走而微微摇曳着下摆,似掉非掉的模样让后头的女郎谨慎地盯着。而她却是大步往前走,“这不过是第一步,只是一小处,只不过是十几个女娃,远不能当做是高兴的事。”

    她幽幽地说道:“再往后,才是艰难险阻。”

    …

    香炉飘着袅袅的烟雾,侍女抬手取了精致笼盖,重新再添了些新的香料,举着小巧的扇子轻轻吹拂着,让那清幽的香味弥漫开来。

    安静的屋舍内偶尔响起几声稚嫩的嗓音,粉雕玉琢的小童高兴地举着莲藕般的小胳膊,正冲着阿娘炫耀着祖母赠予的礼物。

    萧氏轻笑着说道:“娘再这么宠着弘儿,那可真要无法无天了。”她穿着一身粉淡的衣裙,恬静的笑容带着无奈,视线在触及那小童又忍不住化作温柔。

    “弘儿日后会无法无天吗?”在虞陟面前一贯正经严肃的房夫人在看到乖巧的弘儿,也忍不住满腔的柔软,总是爱宠上几分。只不过她也有数,对孙儿的教养总不会越过他的爹娘去。

    弘儿憋红了脸,急切地晃着小脑袋。

    这婆媳两人就忍不住笑起来。

    待房夫人哄睡了弘儿后,他的奶娘轻声上前抱走了睡着的小郎君,挪去隔扇门内的软榻歇息着。

    婆媳俩这才说起事来。

    萧氏年轻,嫁到虞家来也没几年,且房夫人还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万没有立刻掌家中大权的说法。只房夫人还是会带着萧氏处理些来往事宜,慢慢让萧氏接触到那些人情往来,故而也能在旁帮手。

    “……已有数家,只是按着夫君的意思,却不急在一时。”萧氏细声细语地说道。

    房夫人道:“此事自然是不急在一时,可准备还是要做。二郎那性格就爱瞒着,若不是大郎问出来,谁能知道他心中已然闷不做声有了心上人?我从前在担忧的是二郎对此毫无兴趣,只现在看来反而不美。这情难勘破,总不能让二郎一条心思只往一处使劲。”

    萧氏点头,“只二叔过些日子要考试,总不能扰了他。”

    “那是当然。”房夫人抚掌说道,“我们现在先好生谋划,等二郎考完试后,再做打算。这京城姑娘好颜色,总不会一个都胜不过他那朝思暮想的意中人。”

    …

    虞玓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握着酒杯有点怅然,肩膀上正披着刚刚白霜给加的披风,膝盖上盖着一张薄被,再有底下还深埋着温热的手炉,再怎么样都不会被冷意侵染。他难得在夜里想吃酒,白霜特特带人去挑了一壶来,在用那小火炉烫过后,吃进口里那滚烫的酒液正咕咚滑入喉咙,一瞬间如烟火点燃了四肢,连一贯冰凉的指尖都仿佛有点发烫。

    虞玓执意要在庭院中坐着,故而白霜才会把他裹得如此严实,就连左近都有炭盆备着。石桌上有几碟精致的糕点,再有燃着炭的小火炉正温着酒,酒盏里头盛着清澈的酒水,倒映着天上挂着的半轮弯月。

    虞玓哈了一口气,白雾成团地扑出来,稍稍脱离了温热的酒水,唇齿就透着凉意。栖息在内的舌头舔过冻红的下唇,舔到了刚刚吃糕残留的些许碎末,卷了回去伴着酒液一同吃下。

    他吃久是看杯数的,如今算是第三杯。

    再有两日就是考试的时间,按理说虞玓正该是埋头苦读,只是一路读到今日,在即将考试前好似也没了再临时抱佛脚的余地。正巧今年还是新科改制,最终还会有如何变动,虞玓也不清楚,倒也正应了“顺其自然”这四个字。

    他揣着暖手炉坐着,若是虞玓再佝偻着腰,那模样端得是一派养老的气息。

    虞陟跨步进来的时候,正瞧到了虞玓这般模样,忍不住在门口站定笑道:“阿耶阿娘他们生怕你紧张过头,可我瞧来二郎才是这阖府最淡定的人。”

    虞家到底没尝试过这种经验,显得有些紧张忙乱,只房夫人行事淡定从容,才指挥得府里的人一件件安排,毕竟这满朝上下有这经历的人家不在多,或许这虞家也是在前列。

    虞玓老神在在地说道:“只需些干饼凉水,总不至于熬不过去。”

    虞陟嗤笑着跨进门来,“你是在做什么玩笑话?干饼子凉水?你可知现在那厨房正在赶工,就为了做出最合适入口的糕点,就为了你出门前备一合适的食篮出来?而凉水……你以为你现在的身子还是从前那胡乱吃食不成?阖府养出来的矜贵身子若是再让你邋遢处理了,那可不是得让人气急败坏了?”

    虞玓信手从泡着的杯盏里抽出来一个,拎起小火炉上温着的酒水给他倒了一杯,“大郎言之有理,现在的我不比从前。”他稍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日后在此事上倒是需要上些心思。”总不能越来越难养活。

    好在虞玓也不难挑嘴,对吃食的东西都没有挑剔,只要能入口就吃得下去。

    虞陟坐下的时候,小桃红给他送来了暖手炉,并着柔软的毯子盖在膝上,他嫌弃地说道:“在里头温暖的室内偏是不待着,就爱往外头这些冰凉的地方钻。”

    虞玓懒懒地说道:“你可以进屋去。”

    虞陟没好气地瞪着虞玓说道:“然后你我就隔着门厅大声喊话?”

    “未尝不可,正好锻炼彼此的丹田。”虞玓挑眉。

    “去。”虞陟一口吃完了虞玓给他倒下的酒水,温暖的触感让他也忍不住微眯起眼,“我可是被阿耶指派过来开解你的,不过我现在觉得怕是多此一举了。”

    虞玓道:“大伯是在关切我,不过你就不一定了。”

    虞陟笑骂了一句,“我怎就不是了?你不能因为我之前看你的笑话,就把我现在真诚的关心视若无物,那可是我难得的真心了。”

    虞玓抬眸看了他一眼,懒得去回应虞陟的话,揣着暖手炉坐得慵懒,暗自想道或许方才搬着胡椅出来会更合适,还能往椅背缩着发呆。

    虞陟也不说话,陪着虞玓一杯一杯地吃着。

    只是虞陟吃得多,虞玓吃着少,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

    “大郎。”许久后,虞玓的嗓音有点沉闷,裹着些听不清的沙哑,“三月的时候,我想出京一趟。”

    虞陟吃得有点微醺,反应略显迟钝,“……你要去何处?”

    虞玓仰头,望着群星闪亮的天际,难得有这样清透的天色,挂着的半轮弯月稍显暗淡,而亮眼的星辰挂满了漆黑的天幕,“去祭拜爹娘。”

    虞陟放置酒盏的动作略停了停,温声说道:“那是该做的事情。”他轻呼了口气,“就算是祖父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虞玓沉沉应了一声,指尖摩挲着酒盏的纹路,慢吞吞地吃下了这杯酒。

    虞陟还要再给彼此斟酒,却被虞玓抬手给拦住了,“我不能再吃了。”他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空杯的酒盏,“再吃下去,我会醉。”

    虞玓不喜欢醉酒的感受,那会让人飘飘然不受控制。

    虞陟没有劝酒,收了势和虞玓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到最后还是被虞玓小嫌弃地赶了出去,“你还是回去陪嫂子与弘儿罢。”

    虞陟看着虞玓站在院门口懒懒地摆手赶人,深以为二郎就是个不知感恩的小崽子,却在看到他有点嫌弃的脸色中忍不住崩开了一个笑容,抬手狠命揉了一把虞玓的头发,“我就知道……”

    “嗷呜——”

    兄弟情深的对话被突如其来的低沉猫叫声打断,不知从何响起的咆哮带着浓烈的独占。

    虞陟挑眉,“游闲在外的大山公子总算是回家了?”他不抽回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揉了揉虞玓的脑袋,看着那碎毛不由得跑了出来,这才在迫近的压力中大笑着离开,在虞玓后头的庞大漆黑影子逼近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远处的走廊。

    虞陟走得急,后头跟着的书童还忙不迭地小跑着,“大郎且等等——”

    那声音扯远了留下些残痕,虞玓倚在院门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斜看着自浓郁暗色中冒出头来的漆黑大猫,冰凉的嗓音留下些清浅的笑意,“作甚要去吓唬大郎?”

    他说完这话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最近几日.你的脾气有些暴躁,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虞玓的思绪转到了大山公子那偶尔有些行走不便的后腿,难道是最近后脚的旧疾复发,使得大猫的脾性也有点反复暴躁?

    猫迈步走到虞玓的身旁,仔细一看确实是走路时有点不太灵便。

    虞玓蹲下.身来,不管那矮及地面的衣裳下摆同披风,慢吞吞地伸出手来,还没摸到就被大山公子灵巧地避开。他低低地从喉咙里飘出来些沉闷的咆哮声,听来有些可怖,显然那脾气是真的有点臭臭的。

    郎君懒懒地蹲着,也不起来,就同猫的绿瞳对视。

    啪。

    啪嗒。

    猫尾巴有点不耐烦地拍着地面。

    霜白沾着虞玓的眉梢,这天瞬息万变,分明是初春将来,却时常飘着几场小雪。寂静的天地间悠然落着雪,不多不少染白了干枯的枝丫,像是提前为那不至的春送了场白花盛开。

    大猫站直了身子,矜傲地迈出了前爪,低头咬住虞玓的衣裳下摆往里头扯。他的力道极大,一个发力拖得虞玓有些踉跄往里头走。猫像是刻意使坏那般,纵是虞玓迈开了步伐,却也还是不愿撒口让他自己走动,这一路从院门口到屋舍前都走得跌跌撞撞,不得不依靠着大山公子,这一路一步才走得顺当。

    偏生还是大山公子搞的鬼,才让虞玓走得如此别扭。

    白霜得见,忍不住笑起来,“郎君可是得罪了大山公子?”她这话说来,就让虞玓有点茫然了,他站在廊下看着趴坐下来的大猫,抬头看着白霜,“姐姐为何这么说?”

    “之前那两月,虽然大山公子时常会出现,可往往没甚定数。不过这几日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紧迫盯人的感觉。偏生又好似对郎君带着点恼火的怒气,着实让人捉摸不透。”白霜细细分析着,说到最后眉眼弯弯,轻声说道:“可这也看得出来大山公子对郎君的关切。”

    猫默不作声地甩了甩尾巴。

    这白霜倒是有种天生的敏锐。

    虞玓漆黑的眼眸安静地看了片刻猫,同白霜低低说了些明日的安排,就自进了屋门去。白霜掩上了门,心里对虞玓却是有点担忧。

    方才郎君同大郎说起扫墓的事情,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虞玓解下束发,松开衣襟,在洗漱后只着中衣上了床榻去,他坐在床头,而大山公子盘踞在床尾,彼此间就好像临着一条楚河汉界。

    虞玓盘着腿,浑然不在意自身的姿势模样,挽着袖住着下颚有点出神,直到有条忍不住越过界来撩拨的猫尾巴勾回了虞玓的注视,这才轻声说道:“昨日师娘同我说及了那日夫子有些生气的原因,他们此次离开后,王家应当会开宗祠除去他们的名讳。”

    这相当于死后不能入祖坟,不能归于故土。

    而那日午后,夫子像是知道师娘与他说过此事,漫不经心地同虞玓说道:“伤心难过有之,然此事我从不后悔。”

    虞玓因此思及自身。

    从他离开石城县至今已有数年,而他当初在石城县的时候,最终也没有去祭拜阿耶的坟……当初不管是虞晦还是徐娘子都提及不愿折腾,就地安息便是。

    故而虞玓被接回来后,虞昶虽动过心思把虞晦与徐娘子再送回故土安葬,可因着这个缘由与没有人手可以分派,最终还是暂且搁置了这个念头与想法。

    虞玓淡淡地说道:“我或许应当归类为不肖子孙。”

    啪嗒!

    横跨界限的猫尾巴狠狠地在虞玓的胳膊上抽了一记。

    临近考试了还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虞玓难得的郁闷被大山公子给狠狠打断,然后在猫瞳虎视眈眈中不得不熄了灯上.床榻去。而在虞玓躺下来的瞬间,床尾有那庞大的阴影滑行了过来,悄无声息地从被尾钻入,然后在虞玓的腰腹处液化成一大滩猫饼,软绵绵地靠着虞玓的胳膊。

    虞玓试图去摸。

    啪叽。

    猫狠狠地拍了一记胳膊。

    虞玓老实躺平了。

    顷刻,风雪声灌耳,屋舍内很是寂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起伏。

    翌日,常朝照常开始。

    工部正在同户部扯掰着钱财的支出,那头兵部正薅住吏部不放,正要再挤出来几个名额。吏部官员暗自叫苦不迭,这难道是他能左右的不成?何不去怼那中书侍郎与同平章事?他们归属于尚书省也只做执行成不?自家人难道还不知自家事吗?

    这互啄鸡毛乱了一地的时候,坐在圣人左下的太子殿下正含着笑意听着,那耐心从容的模样倒是比有几分不耐的陛下还能容忍。李世民瞥了一眼高明那眉梢都流露着笑意的模样,正大光明地当着底下的人的面开小差,问那身后侍立的宦官,“近日来东宫可有喜事?”

    那宦官低声快速地说道:“并无。”

    圣人好奇地摩挲着下颚,若是没有的话,最近高明的模样可真像是喜事盈门,那往日如同挂着笑容面具的俊秀面容也常带着些真心的笑意,就连同青雀之间的关系也柔和了不少,可真是让他这做阿耶的高兴。

    可这高兴,好歹也得有个由头罢?

    他观高明最近行走的模样,要是搁在往日,也当是有些低沉才是。

    “陛下——”

    李世民的游神猛地被魏征的一声高喊惊得回体,镇定自若地回望,“卿家有事?”

    太子低头轻咳了两声,勾着唇轻笑,怕不是陛下的走神被魏征给抓到了。只是那漆黑幽深的眼眸正如这寒雪化去后的初春,稍显薄凉。

    …

    正月十日,正是迎来送外的时节,开门鼓刚刚敲响,坊门不过刚开不到一刻钟,可稀薄的日头下街道上已是翩翩白衣满目,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

    惯来科举考试的地点设置在贡院,恰是在礼部的南院。有那心急的学子拥挤在人潮中为这寒窗苦读的十数年而啜泣,也有那心高气傲之辈,仅仅是站在人群中便显得鹤立鸡群。

    有人骑马,有人坐车,更多的是步行缓缓,坠在队尾排行。

    虞玓在还未靠近队列时,就已经自马车下来,取了大氅与食盒一同与人排队去。守在马车上的白霜焦急地望着虞玓的身影消失在乌泱泱的人潮中,再望不到踪迹。

    徐庆劝了一句,“白霜,郎君定然是没事的。现在不过是入门检查,待时辰到了紧张却也是不迟。”

    扶柳听完徐庆的话,忍不住骂了一句,“你还是切莫说话了,这简直是在白霜姐姐心中上插刀。什么烂嘴皮子也敢在这时候出头,别让我撕了你的嘴。”

    白霜听着他们的对话,紧张的神色总算忍不住松了松,“去岁也没这么多人,现下看着这前后的模样,少说也得千把人。”

    扶柳脆生生地说道:“谁说不是呢?听说是因为改制了的缘故,老天保佑今岁郎君顺顺利利。”听说光是考试就要考三场,可当真是折腾。

    这厢白霜与扶柳正在殷殷切切着虞玓的情况,那边虞玓好不容易检查合适进了门去,领了令牌沿着路走,食盒被翻得有些杂乱不说,就连衣裳也被细细查过。

    虞玓若有所思,但从这些胥令卫兵的搜查来看,那些矜傲自持的学子或许也难以忍受。不过这也是为了避免夹带所采取的措施,就在虞玓入门后不久,就有个被翻出来在肚皮默写蝇头小字的学子被硬拖了出去,有了作弊的名头,怕是科举的门路自此断绝。

    他低头看了眼手头的小木牌,在考场两廊往左走了数步,于那露天的庑下寻到了自己的位置。简陋的一桌一席,考生与考生间都隔着一臂有余的距离,纵然是横过身子都看不得对方的答案。

    虞玓跪坐下来,把篮子的上层掀开,把底下的笔墨纸砚等物一一取出来摆放在桌面上,待他把镇纸搁在右上角的时候,正听到坐在他后头的考生窃窃私语念叨着什么,听久了竟然还能听出来几句……全是佛祖保佑。

    感情后头这位还是个信佛的。

    虞玓坐正不久后,就听得梆鼓数声响,虽然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含义,可那些下场数次的人早就绷紧了皮,这大概就是查验终止时间了。再此前的学子能进内,此后再来的皆算是迟到,此年考试作废。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廊下左右庑内的桌席近乎坐满,放眼望去老少皆有,隔列排行泾渭分明,考生若有异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刻钟后,再有数声梆鼓响起,就有那卫士拉着车辆前来,再有胥令一一取过密封好的试卷分发下去。

    虞玓的位置不前不后,正掩在满目的麻白中,待他从卫士的手中接过试卷时,已经有性急的人拆开了卷,只看了眼题目就忍不住失声痛哭。

    其哭喊怆然,使人泪下。

    只哭响了数声,就在卫士喝喊声中不得不止住。

    虞玓沉默,望着还未拆开的试卷。

    卷有题目,而考生需避家讳,若题目有冲撞祖辈字名,便是无法答题,只能以疾病为名而自退出考场,今岁的考试自此作废。

    第一场试还未开始,就已然有考生不得不退场。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

    先更后改

    (0:11修改完毕)

    *

    频频踩点更新,感觉更新时间有点小危险_(:з」∠)_,

    感谢在2020-05-06 23:55:50~2020-05-07 23:5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游园惊梦低回首 20瓶;江边过路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