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时节, 本该是微风习习, 凉意扑面, 正是登山眺望欣赏枫叶的好风光, 正如现在身处幽山寂静处的刘世昌。
他孤身一人行走在山路上,信手悠闲的模样正是一个潇洒的郎君模样, 靴子踩在雨后的泥泞中, 偶尔勾起些泥点,却因着这空幽的山林而身心舒畅,眼里都带着笑意。行至深林处, 他弯腰伫立在一简陋的茅草屋外头, 扬声朗笑道:“某再次叨扰, 还望老神仙能通融一二。”
…
虞玓在石城县住了些时日,启程离开的时候与来时一样悄然无声,等左邻右舍在晨光微熹中留意到最近那宅院有些奇怪的平静方才知道人已然离开。
老县丞乐呵呵地摆了摆手, 对那来回报的人说道:“我知道了,我那侄儿如何了?”
那人欠身说道:“赌债缠身。”
老县丞微微蹙眉,“那就剁掉了他的右小指,再替他还了赌债, 让这石城县的所有暗庄都不许再接待他。若有人再勾着他,就让他们管事的来同我说话。”老者说话甚至有些力气不足, 然一言笃定落下, 就无人敢反驳。
“是!”
滴答答——
秋雨如丝。
在风中斜斜落下,如同珠串般看不清楚痕迹。
一列马车中,一只手自窗外收回来, 袖口被些许雨丝打湿,手腕翻转被宽大的袖子盖住,那几个小坑的痕迹旋即被遮掩。手的主人淡淡地说道:“白霜姐姐,毯子就不必了。”
白霜不赞同地说道:“郎君这两日才好了些,还是莫要大意。”
前些时日离开石城县后,虞玓不知怎的染了风寒,一路走来也很吃了些药物才把低烧的症状压了下去。白霜有此担忧也是正常的。
虞玓有些疏懒地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说道:“热。”
外头斜风细雨,可再如何也是秋日,这些许微末的凉意还是不至于能顶住毯子的热意。白霜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只是还在虞玓的肩膀上披了件外裳,到底算是把虞玓给包裹起来了。
虞玓垂眸在读书,白霜与扶柳坐在车厢进口低声说着话,手头还捏着一件衣裳像是在滚边,“白霜,你这是给谁做的?”扶柳有点好奇地从白霜的肩膀探头去看,发现她手里拿着的衣裳虽然像是男子的衣服,可是看起来不像是给虞玓缝制的。
白霜无奈露出笑容,温婉的眉眼柔和下来,“你怎生是这般爱八卦这些……是程家那位护卫首领请我帮忙做些改动。”
白霜的针线活向来不错,且她性情温和,素日里院子里的姑娘也偶尔有寻她帮忙的,却从未有过男子这般……扶柳顿时嬉笑着凑前过去,还记得压低声音,“白霜,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这摆明了意有所指。
白霜咬断丝线,无奈地横了她一眼,“这是哪里的话?”
不过顷刻后,她坦然地说道:“不过他确实是提过……”两人对话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怕惊扰了同居一车厢内的郎君,又像是女郎在絮语说着体己话。
虞玓知道白霜和扶柳在提及的人是谁。
他虽然是程家派来的人,名义上说是家丁,然领着那几个彪悍的汉子,偶尔显露的肃杀足以看得出来或许不仅仅是个家丁……程处弼对他的维护是摆在明面上的,派来的人属实厉害,虞玓有所感念。可若是这人与白霜掺和在一处……他的思绪微顿,重新收敛起来,回归在那墨字之上。
只要是白霜想要做的,他自然不会阻止。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驽马在日渐冰凉的雨水中逐渐失温,在衡量了前后的道路后,车队暂时偏离了官道,爬坡去了处寻到的破落的寺庙落脚。
期间车辆陷入泥坑,正是虞玓在的那辆马车上,虽众人不肯他下车,他犹是掀开车帘下了车一同推离,待一行人进了破庙后,他们已经是衣裳全都湿透了。
有家丁手脚轻快地生起了火,一眼瞧不见虞玓,正看他冒雨从破庙外再进来,给那火苗堆用布料搭了个半遮蔽的空间,“你们先去换下湿透的衣裳。”还未等白霜劝虞玓先进去,他就已然先开了口对她们两人说话,扶柳连忙推着白霜在厚实的帷帐后先换了。
等这一车人都换了干净的衣裳,那拆下的帷帐变作原来的布料,火堆被寻来的桌椅拆下的木料增添了燃物,渐渐温暖了有些发凉的手脚。泼天的雨势冲倒下来,外头的几匹马都被拉了进来,那马车却是没了办法。
虞玓拦住了还打算出去处理的人手,淡淡地说道:“外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家丁嗫嚅道:“郎君的那些文房四宝,还有那些书……”这附近的山林都很是低矮,纵然是停在树下也不能遮挡多少,若是继续再淋下去,不知道能保住多少东西!
那些可都是极为珍贵!
虞玓漫不经心地挥手,“那些能重要过人去?这般大的雨势,为此进进出出不值当,且歇着吧。”他随口否决了他们的想法,在跃动的光火中安静地坐在被铺上一层布料的角落里。
头发湿哒哒地披在他的肩膀上,信手撩起的额发被往后舒展,冷峻的面容也因此稍显缓和了些。
他偏头听着外头越发倾倒的雨势,若有所思地自语着:“秋水……不至于泛滥才是……”只他的声音确实很低,轻到走过来给他递上热汤的白霜也听不清楚。
虽然虞玓不许他们再为了马车如何停放而费劲,可吃食的问题还是不得不再跑一趟,把平时备着的干粮等东西再搬进来。虽然干净的水源没有了,可这冲天的雨势却也不必担忧如何换水的问题……而虞玓在强调了一次水都要煮开吃后,也就随他们去了。
因着这雨势无比的大,其实也都做好了需要等待些时日的准备,只万万没想到居然能一连下了小半月,直到某日的夜半被一阵硕大的轰隆声吵醒。
虞玓翻身而起的那瞬间,听到了那程家护卫首领有些颤抖的声音,“走蛟了!!!”
走蛟!
虞玓拧紧眉头,这连天的雨势如此滂沱,再加上此处又不是深山老林,植被能抓住泥土的能力不够……他这一瞬间闪过的念头不过数息,周身的人都被吵醒了。
“离这里近吗?”
虞玓眯着眼望着外头漆黑的夜色,连天的雨势之下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如果走蛟是从他们这里开始的话,他们早就没了声息,怎可能还留下说话提醒的时间?
“像是在左近……但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外头的雨势还在不断地下,就算是要冒险往外走却也是不分东南西北,而轰隆隆的声势越来越大,就像是朝这里过来般。虞玓弯下腰来,自火堆中取了就燃着的火把,却不是往外头走去,而是绕过佛像走到了破落的后院,沿着还有点屋檐的落脚处,虞玓勉勉强强能看到后门的位置。
只不过这在泼天的雨势中仍旧没有任何的作用,赶上来的白霜焦急地说道:“郎君,看不清楚的。”
虞玓平静地说道:“咱们的车上山的时候,我看过地势,如若没有错误的话……纵然是走蛟,也应当不会往这里来。我方才不过是在确认罢了。”
“郎君有信心?”
这话说的却不是白霜,而是从后头走来的程家护卫首领。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虞玓寡淡地说道,“在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时候,让他们安心岂不是更好?”
这护卫首领沉默了。
郎君所说的正是如此。
就算那泥蛟真往此处来又如何?人压根不能在没有光火的时候奔相逃命,下山根本跑不过泥水滑坡,上山却又无光无门路,更是自寻死路……这斟酌苦思后,居然只剩下困死这里的唯一法子……这人也是个利索的性格,在想清楚这点后,就折返回去安抚有些骚动的人们。
“郎君,您……”
“连累了白霜姐姐了。”虞玓淡淡地说道,“好在纵然是死,大家伙也都是死在一块,就算想找我报那欺瞒的仇恨,怕也得等到九土之下了。”那轰隆隆与冲天的震动越发逼近,仿佛就像是在耳边震动,虞玓甚至能感觉到脚底下的土地在颤抖。
白霜无奈地说道:“郎君怎偏生在这时候又这般皮性……”
虞玓好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何时走蛟就会牵连到这里……白霜姐姐没什么话想同他说吗?”白霜微愣,倒是没想到虞玓会说出这样的话般……她迟疑了半晌,终究是转身离开了。
虞玓席地而坐,火把就近被他插在廊下,他浑然不在意那些湿透的泥泞,微微偏头看着后门那漆黑幽深的景象……正如他刚刚和白霜他们所说的那般,走蛟往往是在一瞬间的事情……巨大的泥石流裹挟着庞大的水势与无数的泥沙往下冲刷,这样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乎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但这速度也应当是极快的。
这座破庙应该是在半山腰靠近山脚的位置,如果走蛟是往这个方向的话,那他们早就陨命了。
虞玓叹息了声,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风险,毕竟有可能走第一次,就可能走第二次,这雨势看起来是不会停歇的,如果继续在这里停留的话,保不准还会更加危险。
仿佛天上银河有无穷无尽的水倾倒进人间来,富裕得过头的同时,也给各地惹来了诸多的麻烦。就在七月中,朝廷已经陆陆续续接到了一些奏报,说是连天的雨势后,导致当地的河堤崩塌,致使百姓浮漂数百家。
东宫参政,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而哪怕是长安,这连绵的雨势就好像停歇不下来那般,虽然未有各处那般滂沱,却也依旧是连日不停,阴沉得令人烦躁。
宫墙爬满了雨水,石板不管擦拭了多少遍都显得湿滑,来往行走滴落的水渍让人厌烦,就连那本来听起来清脆的雨打屋檐声也变得刺耳起来。
“洛阳……洛水决堤了!”
听闻这消息后,李世民停下议事,抬手捏了捏鼻梁,让大家伙各自散开歇息片刻。今日连续议事,朝臣们久坐之后,连身子骨都僵硬得发出啪嗒的声响,有那宫人为他们端来茶水糕点,让他们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能松活松活。
太子站在李世民的身旁,温和俊美的面容像是没被这殿内隐隐的浮躁煽动,“陛下,切莫急坏了龙体。”
圣人懒懒地说道:“这话从高明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呢?”他抬起眼皮,笑看了几眼太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雨势要是再继续下去,就不得不勒令各地……”他的话并未说完,但是太子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垂下头来,淡声说道:“儿臣以为还未到那个地步,那遇灾的各处,有的不正是在几家门下……那合该是他们也要出钱出力才是。”
李世民若有若无地含着笑意,“你这是要在他们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太子摇头,“陛下此言差矣,虽然如此,可若是他们不出手呢?还是需要做两手的准备,只是不能让他们平白担了好声名,落到实处却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便宜?”
这只能算是阳谋。
他这话说出口来,惹得圣人不住笑着摇头,却也恢复了些心情,在接下来的议事中也没了那微微的浮躁。毕竟这些时日圣人常忙碌到深夜,哪怕再如何理智果断,身体的因素总会多少影响到判断……故而太子猜测,已经有所察觉的圣人怕是会暂缓一二,免得因为急躁担忧反而做出不利的事情来。
待议事结束,朝臣们也大致吵出来一个合适的方法,太子已然有些倦倦。身后随侍的左右庶子还在说着话,他惯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也听不明白他们几个到底说了什么。
只温和素雅的面上是全看不出来这番心思的。
等到他回了东宫看着那满室的通透烛光,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势,望着那天外天依旧漆黑如墨的边际,俊美温和的脸色有些发沉。
太子殿下在屋内踱步。
一步。
涩闷的感觉犹在。
两步。
他蹙眉站定。
遥遥望着窗外滴答溅落的雨。
…
天亮了。
又或者是天完全没亮起。
虞玓听着那已然静止了的声响,对着破庙里坐了整夜的人们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点两个人和我一同出去看看情况,若是能走现在就离开。”
这雨势虽然稍弱,却依旧是大雨连天,在曾经走蛟过的地盘里再停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然当他们披着雨笠出去时,借着那雨势微弱后稍显透亮的光线,却发现外头整片的地势都扭转。
原本的山路被彻底堵死,甚至能看到原本是陡峭的地方现在全然被填满……那打头的人忍不住吞了两下口水,喉咙都咕咚了一声,扯着嗓子说道:“郎君,郎君说得没错……这里的地势,确实,让我们避开了走蛟——”
怨不得昨日的声响居然是那么大。
原来那泥蛟龙正是在他们身旁脚下穿行而过!!
虞玓在隐隐绰绰的雨幕中听不大清那人的嘶吼,然大致的内容有所猜想,他眯着眼看着已然被改动过的地势,只能感慨自然之鬼斧神工……不过一.夜的光影,这些千万年都不能变更的存在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轰隆——
作者有话要说:四千更新get√
*
卧槽……我贴错了……贴多了几百字……等等我修一下
*
贴多的两三百字我补完了,容我待会再修一修,写得有点糙。
(00:17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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