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落雨的天幕下, 咆哮冲刷的走蛟冲毁了附近的几个村镇, 临近所属的县城官衙等胥令在滚滚泥流堪堪停住后, 提着铜锣梆梆敲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毁彻的残痕, 试图在这漫漫的泥流下再扒拉出几个幸存者。
县官仓皇地站在帐下,撕扯着嗓子同接连回禀的胥令说话, 好悬那雨势缩小了些, 再没有那般剧烈的响动遮盖住彼此说话的声音。
“明府,冲毁的农庄和标志物都被掩盖在泥流下,要重新扒出……”有那经事的能吏正站在那年轻的县令面前说话, 灰头土脸的模样一看就是刚从外头回来的。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听到外头一片喧哗, 惊得他蹙起了眉头。
年轻县官掀开帐子,正满心烦躁地想要让外头的人都住嘴,却听到有人在这当口尖叫, “……神物,定然是神兽!”年轻县官深深皱眉,他是通读儒经之人,对这等怪力乱神向来是不信的。
“明府, 您细看。”方才说话的能吏住了口,凝神循着那些喧哗之人所看之处看了许久, 微眯着眼许久才说道, “在那山脊……好似真的有活物。”
年轻县官抬头望去,透过那些漫漫雨势往那方泄泥洪的雾山望去,在如白丝烟雾般的雨幕中, 一团漆黑仿佛在山间跳跃,那身影身姿矫健,迅猛地在乱石杂枝中窜动。若非有眼尖的人瞥见,是轻易不能发现的隐蔽……若说是兽,只那模糊的一团,也着实认不出来究竟是那种兽。
“区区一只野兽,怎能以‘神兽’论处?”年轻县官撇了撇嘴,“为这点小事而喧哗,尔等难不成是忘了或许还有数百上千的百姓等着?!”
县官一时动怒,这驻地也瞬间冷寂下来。
而那山脊窜动的漆黑也如同混入了山间背景中不复现,仿佛不过是过眼烟云般消散。
…
一道漆黑在林间、或许应当是泥流肆虐后的山间游走,凌冽而低沉的咆哮时不时响起,每每裹挟着猛兽类极其鲜明的威慑感,让那些在山林大变后惊慌失措的各类鸟雀走兽都在怯怯不敢出,仿佛连声雨幕中只剩下这偶尔响起的兽吼。
啪嗒——
如闪电般的身影不断跃动,踩踏的残枝在利爪离开后接连溃败跌入泥泞。
撕裂的爪痕清晰可见。
漆黑的穴洞中,虞玓突地抬头,在耳边回响的焦急人声中有些许恍惚。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指尖早就沾满了泥泞和水,护在里头的火折子居然没有湿透。他在近乎无光中摸索着掏了出来,低语了声,“白霜姐姐可真是先见之明……”装火折子的小袋子是她特地缝制的,内衬竟然能防水。
虞玓护着火折子,在漆黑中燃起了一点颤巍巍的光火。
在照亮了他狼狈模样的同时,也让他把此刻洞穴内的人数都清点了一下。
全乎。
心上隐约压着的大石碎落,虞玓无视了那些窃窃私语,语气快速地说道:“所有人先确认自身可否有伤势。”与此同时,他沿着方才奔逃的回头路走,摸着山壁走到了洞口……那里已然被堵得近乎没有通道。
说是近乎,是因为虞玓手中的火折子虽然颤巍巍,却仍然能燃烧着……这说明这山洞并不是密封的,要么往深处走还有别的出口,要么这洞穴口还未被泥流封死,留有空隙……他正深思的片刻,身后护卫往前,“郎君,大家都只是些普通擦伤,除了徐庆扭伤了脚腕外,并无大碍。”
虞玓颔首,对身后的两人说道:“若让你们来选,是就此挖掘,还是往洞穴里走?”他切入话题很是直截了当,让两人愣了愣,顷刻后那程府护卫首领低声说道:“火折子能燃起,说明这洞穴还是有气息流动,往洞穴内走不失为一种方式,可我等无法确定路途有多远。眼下我们丢失了所有的行囊,如果往内……”
他利索地回答着,那模样显然是不支持往内探索。
另外一人思索后说道:“可若是在这当口往外挖掘,若是再有走蛟……”方才在第二次走蛟出现前,接连的暴雷惊起,郎君当机立断带人回去,行至破庙后就让所有人带着些许干粮抛下行囊立刻往山脊向上爬。
虽然期间有人发出抗议,却在郎君的漠然忽视给一力压下,而就在半路雷声再起中,方才还带着他们拼命赶路的郎君却突地让他们改变路径,往那途中发现的洞穴藏进去……而几乎就在他们扑进去的瞬间,他们方才惊觉刚才那不是雷声。
是走蛟。
他方才惊觉这一路得亏是郎君机敏,不然再停留下头,怕是会被摧枯拉朽给带走……可现在也被堵在这洞穴里进出不得。
好险没被封死。
虞玓平静地说道:“走蛟要往山上走才有可能逃脱,躲在洞穴中只作中策,且外面要是真的被封死,我们怕是就真的被堵死在这里头了。”与此前在破庙中的处境并无差别,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此话不无道理。
其他人勉强出了多余的两只还能点燃的火折子,洞穴漆黑中仅存的三支火折子照耀下,用碎石,亦或者是双手,闷闷的挖掘声开始不断回响。
“郎君……”白霜拦住虞玓,那双根骨分明的手向来是书写文章经书的,怎可在这处受伤?
虞玓微顿,慢吞吞地撸着袖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的手,与你们的手有何差别?”
白霜抿唇。
虽只是一句普通的话,可她知道是拦不住虞玓了。
吭哧——
刺耳的抓挠声和挖掘声在隔绝外界的山洞中发闷,漆黑洞穴中并无日夜,其时不知多久,只虞玓似乎从来都有度量,隔些时候就会让他们停下歇息,而依据的时辰变动好似也一直稳定刻板,就好似他清楚时间流逝般。
第三次停下来时,士气明显有些低落。
虞玓轻声嘱咐白霜,把刚才收起来的干粮发下去,虽然走得匆忙,且路上也掉了些东西,不过所有人身上的干粮收集起来,还是能再撑两日。
“您怎不吃?”
白霜派完走回来,看郎君手中那半份食物并没有动,有些担忧地问道。
虞玓默然说道:“方才我带人往这里的原因,乃是那山坡被冲垮后地形改变,我们一路往上虽然避开了冲势,却万万没料到崩塌处就在顶端。临时进了这洞穴是万不得已,毕竟泥流不定会如何行走。方才发觉只堵住洞口是很是奇怪,按理说应当会连带涌进来才是。不过刚才在挖掘的时候,我倒是发现缘由了。”所以他才会说进洞穴是个中策,只是那个时候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人注定是跑不过滚滚而下的泥水。
而眼下,洞口极其幸运、又极其不幸地被滚落的巨石堵住了。
泥流顶多能蹭着缝隙流进,不至于冲刷进内。可问题同样出在此,不知巨石与泥土枯枝等的缝隙有多大……这还需等挖下去才能知。
白霜蹙眉听着,不经意间瞥见了虞玓的手指,惊喘了一声,“郎君,你的手……”那溃烂的模样惨不忍睹。
洞穴门口到底还是有大小差别,并不是所有人都一拥而上进去挖掘,而是互有替换,扶柳和白霜暂时并没有加入,只做后勤看护。
虞玓瞥了眼血肉模糊的双手,平静地说道:“他们一个个与我有何差别?都是血肉之躯来挖,一概如是。”那洞口挖出来的血迹斑斑可不都是他一个人留下的。
“郎君可曾想过,若是我们葬身此处会如何?”白霜顿了顿,换了个话题说道。显然在破庙有些失控的情绪,在接连的打击下反而稳重了许多。
虞玓吃了口干粮,硬巴巴的碎末磨砺着他的喉咙,“会让亲人朋友记挂伤神,反是罪过。”他心中一瞬间闪过了某个人影,却快到看不清楚痕迹。
“郎君没想过自己?”
“死则死矣。”他幽幽言道。
虞玓把另一边没吃的掰下来一半递给白霜,“别藏着了,我知道你没吃。”他快速地啃完余下的那点,拍拍手站起身来,踱步与那些在休息的人说了几句话,转瞬间那挖掘的声音又闷闷响了起来。
不知山中时日。
闷热,浮躁,汗水。
虞玓眯了眯眼,酸涩的汗水渗进了眼里,有点发疼。
他暂时让人停下动作,就着他们齐心协力挖出来的痕迹比划了下,大致推算出来山壁与堵住的巨石之间的差距。
这正好微妙地卡在一个临界点上,那窄缝只勉强容得下一人进去挖,这可就成了麻烦……他往里头走了分寸,沉思了片刻正要退出来同人说话。
哐。
虞玓蹙眉,猛地回身。
这不应当是个合适的动作,他更应该在察觉到背后有异样的那瞬间扑出去,那样才能避开身后有可能的袭击或伤害。
他凝神望着本该还需要不断挖开的厚实土堆。心中仿佛有一个无名猜测涌动,这分明莫名其妙,却让他忽视了身后担忧的叫喊……也不往后。
噗呲噗呲——
松动的泥土滚落在地,先是一块,两块。
继而是如同被撞击般不断抖落,就好像外头有什么巨大的力道在不断冲击。
咔哒——
最后一块坚.挺着的大块泥土拍在地面的同时,堵塞的窄缝也露出了别外的生天。
亮色……
仅靠着三支微弱火折子的亮度支撑着的漆黑洞穴内,久违地再次被光亮所充斥,哪怕是极为微弱的、连绵不断雨势中的微薄亮光。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了虞玓的双眼,下意识闭上了眼,他的怀里却重重地扑进来一大团抱不拢的肥坨坨。
冷。重。湿。
以及剧烈窜上眉梢心头的痛意。
嘶——
虞玓低低倒抽了口气。
这口咬得可真够力。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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