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陆宁通见到简玉纱的时候, 再一次头晕目眩,非得别开脸,不与简玉纱对视才好些。
但凡对视, 心跳如狂,几乎不能吸气儿,脸红得像刚从蒸笼里出来似的。
简玉纱一面儿担心,一面儿觉得好笑。
邓俭忠连速效救心丸都准备好了。
陆宁通压不住心跳,吃了两颗速效救心丸, 方觉得好些, 但一张口同简玉纱说话, 又结结巴巴起来,不成句子,遂再次羞然逃遁。
简玉纱也不知道陆宁通这是什么毛病, 随得他去。
连瑞秋也在取笑:“陆家小郎君怎生如此胆小,像是没见过姑娘!”
瑞冬笑的眉眼有深意,这哪里是没见过姑娘,是没见过喜欢的姑娘。
窗外秋雨蒙蒙,弹落在地砖上, 似起了一层烟波。
丫鬟前去关窗户。
简玉纱唇边含笑,喝了口暖身子的茶。
邓俭忠忽快步进来,谨慎行至简玉纱跟前,低声禀道:“姑娘,有人在顶上偷窥!”
简玉纱眉毛扬起,脸上的淡笑也消失了, 她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回事?”
邓俭忠轻轻摇头,压着声音说:“其实这不是第一次发现了,但从前疑心是别家武馆派来的奸细,也就没往心里去。我观察了两次,似乎是冲着姑娘来的,每次姑娘来馆里,顶上就来人。”
简玉纱忆起在简家旧宅与袁烨叙旧的那日,似乎院子里也有异常的声音,不觉心下微沉。
她思来想去没想到可疑之人,便吩咐说:“抓来。”
邓俭忠得令,转身叫了人手,围住厅堂前后,他亲自上顶捉人。
顶上的锦衣卫见了邓俭忠,暗道不妙。
雨天脚滑,方才弄响了瓦片就该立刻离去,贪心使他露了马脚。
二人顶上互搏,邓俭忠到底拳脚扎实,更胜一筹,逼得锦衣卫节节后退,直至摔下屋顶,直接生擒了他。
邓俭忠有捉贼人的经验,关进柴房,一顿搜身之后,摸到了锦衣卫的令牌,惊得他是额上雨汗交加。
锦衣卫被五花大绑在地上,仰头瞧了邓俭忠一眼,气定神闲道:“你还是放了吧我!别自惹麻烦上身。”
邓俭忠投去讥讽的眼神,冷哼一声,踹了锦衣卫一脚,道:“狗东西,谁知道你是真的假的,冒充朝廷命官,我要你的命!”
说罢,他拿着腰牌就去找简玉纱。
锦衣卫:……
简玉纱看着邓俭忠搜出来的腰牌,眉头紧锁,半信半疑道:“邓叔,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邓俭忠道:“我随手搜的,他又没料到会被我抓到,哪里有功夫提前造假?这腰牌做工细致精湛,应该是真的。”
简玉纱仔细端详腰牌,猜测问:“邓叔,难道和祖父犯下的旧案有关?”
邓俭忠略想一想,说:“老爷都去好几年了,姑娘不过一届孤女,不值得出动锦衣卫。姑娘最近可有招惹上什么身份特殊的人?”
简玉纱摇摇头,“也就袁烨身份比旁人尊贵些,可他要去浙江了,锦衣卫做什么要查我?”
主仆二人如何也想不明白锦衣卫暗探的目的。
但此人留着是个烫手山芋,肯定不能关在简氏武馆。
邓俭忠说:“姑娘,我方才踢了他一脚。锦衣卫的人,最是小肚鸡肠,他肯定要报仇的。”
简玉纱倒不担心:“谁知他是真的假的。便是真的,又不着公服,我们误会了也正常。人还是放了,但腰牌不还给他,等他回去复命了,下次再来自然要求我们归还腰牌。既然是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诚意来。”
邓俭忠依言,去放了锦衣卫。
锦衣卫竟然被人抓住,是极大的失职,又丢了腰牌,走出简氏武馆的时候,魂儿都掉了一半。
饶是如此,还是不得不回宫复命。
幸而他经常初入皇宫,宫人还是识得他的。
进了皇宫,锦衣卫去了御书房,但项天璟并不在御书房。
侍卫松了口气,下心翼翼问寿全福,皇帝何在。
寿全福叹了口气,朝北方的宫殿指了指了。
侍卫顺着寿全福的手指看过去,险些一头栽倒。
根据他入宫当差的经验,皇帝见太后,准儿没好事。
要了老命了。
项天璟被太后召见了,他撇下寿全福,带了几个不入流的太监去的。
进了太后宫中,宫门大闭,再也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值守的宫人只看见项天璟待了两刻钟后出来,额角上鲜血淋漓,他却恍然不知,如常吩咐宫人起轿,回御书房。
项天璟旁若无人地回到御书房,寿全福一见皇帝一边走路一边流血,吓得魂不附体,软脚虾一样跟上去,同时朝徒弟使眼色,命他们赶紧去请太医。
寿全福跟进御书房,拿了帕子出来,忐忑地搁在手心里,想递不敢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项天璟取下蝉扣,乌黑的头发随意散落,沾上些许鲜红的血色,贴在苍白的脸上,有种诡异的孤冷。
“皇上,您便是看在心疼您的人儿的份上,也好歹爱惜自己的身子。前儿日好容易吃了些苦药下去,调养好了几分,可别又流坏了。”
“给朕擦擦。”
寿全福如久旱逢甘露,慌忙上前,轻轻地替项天璟擦去额头上的血迹,堵上头上的伤口。
项天璟伤得不轻,额头上一节指头长的伤口,是破碎的瓷器割开的,皮肉都瞧得见。
寿全福看着御书房的大门,望眼欲穿。
只恨太医没长翅膀,应该立刻飞来才好。
太医飞奔而来,喘着气儿给项天璟处理了伤口,敷了药。
寿全福送走太医,可算松了口气。
但,也就松了一口气。
小太监趁他送太医的空当,悄悄禀告:“太后正在宫里边儿破口大骂呢,四周当值的宫女太监侍卫,通通都听见了。”
寿全福压抑着声音,愤愤问道:“骂?骂什么?!”
小太监瑟瑟发抖:“奴才不敢学……”
寿全福让小太监学个大概。
小太监就说,太后骂自己养大了一只白眼狼,骂项天璟狼心狗肺,故意顶着伤口招摇过市,就是为了让全天下人骂她心狠手辣。
寿全福心里装了炮仗似的,立刻炸了:“她敢做,还怕别人敢骂么!心狠手辣都是抬举她了,蛇蝎毒妇都不为过!”
神仙打架,小太监哪里敢插话,冷汗涔涔地提醒寿全福:“老祖宗,这儿还有一个挨千刀的等着。”他指了指跪着等旨意的锦衣卫侍卫。
寿全福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御书房。
项天璟正歪在塌上浅眠,他眉头平展,脸上也没有苦色,只有额角沁出薄薄的汗。
寿全福也拿不准,项天璟现在心情如何。
他不敢打搅,也不敢开窗,小心站在一旁轻轻打扇子。
项天璟缓声问道:“朕方才瞧见,锦衣卫侍卫来了?”
寿全福紧张地笑着说:“来了。但是出了点儿差错,皇上要不等歇好了,养足了精神再见他。”
项天璟睁开眼吩咐:“让他进来。”
寿全福无奈,只得去召人。
锦衣卫如实禀告,话音落后,他额头贴在地上,浑身发抖,仿佛脑袋已经离了脖子。
项天璟问道:“除了腰牌,你所画之像,也被他们收缴了?”
侍卫道:“回皇上,没有。属下还没来得及画就被发现了。”
项天璟有半天没说话,末了挥手,叫侍卫走了。
侍卫如踩云端,一头雾水的离开了。
他居然死里逃生了。
可他明明听说皇帝斩除外戚,砍杀太后族人,贬谪下狱者,不知凡几。
皇帝太后正是关系紧张的时候,皇上怎么会不迁怒呢?
天家家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不止阖宫上下知道,朝野内外也都知晓。
就连简玉纱都听说了几耳朵。
邓俭忠由于上次活捉锦衣卫,近来对天家动态十分关注,在外听说了皇帝与太后的事,便也学舌说给简玉纱听。
简玉纱对天子家事并不感兴趣,但听邓俭忠议论太后与皇帝孰对孰错,终究是皇帝不孝,她才说:“天子与太后并非亲生母子,其中纠葛,不能为外人所道,对错不是咱们分得清的。”
邓俭忠点点头:“本也蹊跷,当年天子接任太子之位时,正好发作先祖旧疾,谁知道有没有太后手笔?”他自觉说得过分了,下意识瞧了一眼头顶,生怕锦衣卫再来,便打住话头,起身道:“只是坊间都在暗骂天子不孝,锦衣卫无孔不入,恐怕多舌易招祸患。我这就去警醒底下的人。”
待邓俭忠走后,又来了一场骤雨。
秋天正是多雨之际,简玉纱不禁想起了祖父在世的时候,每逢阴雨天,便发作腿疾,不由得一阵心酸。
祖父在战场厮杀多年,留下不少顽疾,走的时候,并不太舒服。
但愿人间少疾苦。
思及疾病,简玉纱不知不觉想到了阿卑头上,这少年体质弱,金陵更多雨,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
简玉纱想起有许久没有收到他的信,闲来无事,翻出之前的一封信,找到了他的落脚地址,便提笔画了些武功谱给他。
都是些强身健体的基本招式,容易上手,且不挑地点。
信中,简玉纱另简单叙了两句闲话,问阿卑安好,便密封了信,着人送去驿站。
当日,项天璟就收到了信。
近日被军费与外戚之事绊住脚,腾不出手给简玉纱写信,他一直惦记着,没成想就收到了她的信。
项天璟欢欢喜喜打开信封,却见信上好几列小人儿,虽然只聊聊勾勒几笔,但人物动作简洁明了又连贯,可见是用了心的。
项天璟咂摸许久,终于提笔回信。
他依着简玉纱画的小人模样重新绘制人物动作,只不过从原来的功夫谱,变成了示爱谱。
纸上有怀花相赠的小人,有柳梢下等候佳人的小人,甚至还有手捉大雁的小人。
大雁,向来是作提亲之用。
傻子也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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