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069

    周明见虚扶着他的腰, 似碰未碰。他微一弯腰，将柳妖抱起，往房门外走，轻轻放在雕花栏下。

    水榭依水而建，时有游鱼聚拢, 池水荡起波澜，又飞快散去。

    月光照在花园, 锦簇百花似镀上一层泠泠光辉, 加之四面红绸垂落与高悬长廊的大红灯笼, 美若江陵河夜景。

    郁回坐在水榭围栏上，长袖自雪白腕间如云垂落。衣角拂凳, 斑驳陆离的枝影下，他的脚腕被人轻握抬起。

    周明见仔细看了看, 道：“有些肿, 不碍事。”说着, 他从袖中掏出一瓶药膏。

    郁回本想说不用, 自己用妖力治愈就好。但看到这小道长将药膏拿出来，低头神色专注地给自己抹药，将话咽了回去。

    仙门子弟……也不像妖前辈们说的那样可怕。

    感觉到脚腕处肌肤的清凉,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腿, 低声地道：“谢小道长。”

    这小道长知道他是妖, 却丝毫不嫌弃，还亲自替他上药……郁回不自觉地对面前少年生出好感。

    要知道如今修仙界，人与妖共处, 虽不至于一见到妖就喊打喊杀，但在一些仙门世家，还是有人把妖当做低一等的妖侍。

    轻贱，随意打骂、或者当做鼎炉供人享用，在世家中比比皆是。

    郁回从天阙明境出来的时候，不少前辈对他耳提面命，让他远离那些仙门子弟，最好是一见到转身就走。

    郁回向来听话，出妖国以来就是独来独往，没交过一个朋友。但他始终觉得，仙门中也有好人，比如此刻正在替他抹药的小道长。

    小道长抹好了药，抬起头，正好撞进柳妖秋水盈盈般的眼眸里。

    两人视线相触，周明见心头微动。似有一根又轻又软的羽毛在轻挠他心脏，一时生起诸多念头。

    “我姓周，单字璩。你唤我名字便好。”他起身将郁回扶起。

    郁回试着动了动，不知为什么，抹了药后脚腕更觉刺痛了。难道因为他是妖的缘故，这药膏不起作用？

    “我名郁回……”郁回在周明见的搀扶下往前走了两步，疼得冷汗直落。

    不行，太痛了。

    他停下脚步，试着用妖力治愈。没有用，脚腕更痛了。

    周明见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郁回脚腕，长袖下手指微勾，撤去禁制。

    见郁回脚腕处的灵锁化作碎光散去，他道：“很疼？我抱你。”

    郁回正奇怪自己的妖力无法治愈伤处，只觉腰身一紧，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

    “小道长？”他看向周明见，心里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这小道长……未免太热情了些。

    仙门子弟，都这般待人好吗？

    “我正好要下山。”周明见只淡淡说了一句，便抱着人往前院走。

    郁回第一次与人这么亲近，觉得很不自在，不免动了动身体。

    周明见呼吸一窒，双臂缓缓收紧。美人在怀，虽是妖，却也足够要他的命。

    走没几步，便见破牙迎面走来。一袭青衣身姿挺拔的少年看见周明见，愣了愣：“周兄怎么在这里？”

    他不去抓四散逃命的妖怪，跑来后院做什么。

    周明见下意识地想挡住怀里的人，但他双臂都抱着郁回，腾不出手。他脸色有些冷，淡声道：“后院的妖已经被我收进灵囊。你们先回璇玑道，我安置好怀里人，再御剑回去。”

    破牙目光落到郁回身上。方才他便看见周明见怀中抱着一个人，只是那人云衣层叠如云垂落，一张脸全埋在周明见怀里，看不见模样如何，那只执着折扇的手，却纤白得令人发怔。

    常听说书的形容美人，什么红酥手，黄藤酒，什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什么攘袖见素手，皎腕约金环……跟这人的手比起来，也要自行惭愧。

    电光石火间，破牙仿佛猜到什么，他皱眉道：“这是那只柳妖？”

    璇玑道道主在给他们讲解妖族历史时曾说过，妖有三六九等，凤为皇，孔雀次之，最末为柳妖。

    柳妖之身，容貌异于常人，无雌雄之分，术法低微，尤擅魅惑之道……不可多得。

    破牙那时还嗤之以鼻，璇玑道弟子入学初试，试的就是如何破解九尾妖狐的魅惑之道，他们连九尾妖狐在面前露肩勾引都能面不改色地一剑刺穿，还会被区区最末等的柳妖迷惑心神？

    然而等真正的柳妖站到面前，破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道主放着凤皇孔雀不提，偏要讲这柳妖。

    即便没有看清楚脸，单看对方那飘若流风回雪的身段，以及周明见隐隐的敌意，他就知道这柳妖容貌是何等过人。

    能将璇玑道首席弟子在短短时间内迷成这个样子，果然不容小觑。

    当初道主言及柳妖“容貌异于常人”时态度古怪，他还以为柳妖是如那高鼻梁、眼眶深邃、金发流光璀璨的异邦人，没想到这柳妖容貌是真的异于常人，已经美到了非人的地步。

    九尾妖狐再美，也不过是比寻常人肤色白了点，五官精致了点、身段柔软了点。

    柳妖不是，他的美是花树堆雪，是轻云蔽月、是秋水为神玉为骨。

    周明见脸色彻底冷下来，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你们先回去。”

    月光下的水照之路将光与暗隔成两个世界，廊内光影昏暗，廊外水色粼粼。

    破牙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心下不由复杂起来。他心道：周兄果然被这柳妖迷惑了心神。

    又想起被容绍倒吊起来的黄鼠狼，心头更是复杂，难怪那黄鼠狼大难临头还不忘安排这柳妖的去向，又是一个被迷惑住心神的妖。

    他抬腿走回堂厅，一进厅门便看见容绍几人在地上敲敲打打，黄鼠狼则不见踪影。

    破牙道：“黄鼠狼呢？”

    容绍拍拍腰上的灵囊，“这里，”他把散落在地上的金银珠宝堆成一堆，起身往他身后看：“怎么就你一个人，柳妖呢？”

    经过方才几个人的回忆，他们终于想起“柳妖”是什么妖，对道主口中尤擅魅惑之道的柳妖格外好奇，就等着破牙把妖带出来。

    能让黄鼠狼用上品法器与神器碎片来换取平安，这柳妖显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破牙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正等着他说话的几个同伴，“首席送他下山了。”

    几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自己听错了。

    容绍道：“你说什么？”他一脸疑惑，“周兄下山了？”

    破牙纠正：“不是首席下山了，是首席送柳妖下山了。”

    几人不信，周明见可是璇玑道里出了名的生人勿近，他怎么可能会送人下山，何况对方还是只妖。

    破牙道：“不信的话等首席回来你们可以自己问。他让我们先回璇玑道，我估计他还要在江陵待几天。”

    不过绝不是因为江陵河夜景美如仙境，而是因为他要陪柳妖回家，或者说，是回天阙明境。

    破牙是从黄鼠狼的话里这么猜的，天阙明境是妖国，柳妖受了这么大惊吓，不回家留在江陵做什么？

    夜空上星子稀疏，灌木丛两旁都是乱坟岗，隐隐约约看见明黄符箓散在地上，白幡迎风招展的身影。

    风声如泣，幽幽回荡，令人后背发凉。

    一双雪白的靴子踩着枯枝而来，身着蓝色道袍，背负剑，宽袖轻缓的少年站在月下，神色冷淡地环顾四周。

    他从山下一路走来，杀掉的伥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数量惊人，令人咋舌。

    几道妖风慌不择路地逃命，撞到少年面前。两两相视，妖风一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吓得往回窜。

    个乖乖，好不容易从璇玑道弟子手中逃出来，转头又撞上谢沉海。真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

    谢沉海单手掐起法诀，冰蓝色灵光四溢，衣袍随风飘动，仿若乘月而来的仙家来客。

    那几道妖风被挡住去路，雾体犹如撕裂一般，抽丝成一缕一缕的雾气，被谢沉海收进玉清瓶中。

    四周归于平静，他将玉清瓶系回腰下，继续往前走。

    走没多久，风声停下。前方山坡上，一道声音如惊雷炸响，“郁回！”

    荒山野岭，乱坟岗中，死寂一般的灌木丛林突然响起声音，绕是一向面不改色的谢沉海也不由地怔住。

    他循声望去，还来不及从月影中分辨方向，一道身影仿佛从天而降，直直扑进谢沉海怀里。

    谢沉海有洁癖，甚是不喜他人近身，当下就要将人推出去。

    “郁回！”那道急切又慌乱的声音逼近，一片漆黑中，隐隐有泠泠光辉掠起。

    是剑，还是谢沉海熟悉的剑。

    他推人的动作一顿，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荒郊野外遇见璇玑道的同窗。

    郁回好不容易消肿的脚腕因这一跌又疼得冷汗直冒，他与那周小道长正走到半山腰，不知哪路鬼怪偷袭，周小道长躲闪不及，不小心将他摔下山坡。

    还好这坡并不高，又恰逢有人经过，否则他非得再崴一次不可。

    “多谢——”郁回抬起头，对上一双瞳色浅淡没有温度的眼眸，声音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事情有点多，更晚了。郁回从天阙明境出来是有原因的，后面会讲到。感谢在2020-04-23 20:53:12~2020-04-25 00:3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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