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长, 有劳了。”郁回转过身,对谢沉海行了一礼。
谢沉海看了他一眼,上前两步,停在床前。
他长袖轻甩,一颗通体碧绿黑气萦绕的玉珠缓缓落到陆深上方。玉珠一出现, 渗入五脏六腑的毒素仿若抽丝般一缕一缕地吸入玉珠之中,很快陆深呼吸平稳, 胸口也不再渗血。
郁回见陆深脸色不再苍白, 便知狼毒已解。他抬袖欲行礼道谢,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稳稳扶起。
谢沉海冷淡地道:“你是妖, 不该与人走得太近。”
郁回抬起头,方才他心里眼里全是陆深, 没有分半点注意力给谢沉海。如今离得近了, 他才看清谢沉海的穿着。
许是此次出璇玑道并非为了除祟, 他身上未着道袍, 而是穿了一身浅蓝色的常服。腰间除却一块翠绿的玉佩,别的什么也没有。
谢沉海本就长得极其年轻俊美,穿着道袍时他仿若雪山冷松、不染纤尘, 遥不可及;穿着常服, 衣摆轻缓乌发高束, 虽仍是冷得让人不敢接近,却不似弦上冷箭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郁回知道他这话是为他和陆深好, 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多谢道长救他一命。”
谢沉海放开他,轻理长袖。他脸色极淡,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这颗金丹,是从狼妖身上剖来的,用它来解毒,再好不过。你让他贴身放着,三日后,我再来取。”
郁回又道了声谢,他坐到床边,拧干水盆里的锦帕给陆深擦拭脖子上的血迹。
谢沉海冷眼看着,见他擦了脖子又要擦手,单手负手在身后,转身离开。
郁回擦拭的动作一顿,等谢沉海走远,他将陆深的衣襟微微拉开,见伤口开始愈合,心头一松。
不是他不相信谢沉海,而是妖毒对人类来说剧毒无比,稍一沾染,就很可能半生残废。
陆深中毒时间过长,他怕这金丹虽能吸出毒素,却治愈不了早已被狼毒破坏的五脏六腑,如今看来,功效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谢沉海为何愿意出手替陆深解毒?
是因为衙门的请求,还是因为仙门子弟的职责所在?以郁回了解的谢沉海来看,对方一点也不像是会主动救人的人。
谢沉海性情太冷,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冷漠,让郁回觉得,就算有人倒在谢沉海面前,他也能视若无物,不紧不慢地踏步离开。
郁回将疑惑压在心底,专心照顾陆深。翌日,陆深醒来,看见枕在床边熟睡的郁回,心底柔软得不可思议。
衙门终究不是养伤的地方,陆深又是孤身一人,郁回便将他接到家里照顾。经此一事,衙门的所有官差都知道了郁回这个人,无不羡慕陆深有这样一个好友。
郁回与衙门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三日一晃而过,谢沉海依言来取金丹。
那是个格外炎热的下午,火烧云卷着落日,随时要藏进乌云身后。谢沉海站在院门外,微低头,神色冷淡的与郁回说话。
“天也要黑了,谢道长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谢沉海道:“不必了,还有要事在身。”说完,他抬袖行了一礼,抬脚离开。
郁回目送他远去,蹙眉心道:这谢小道长脾性古怪,果然难伺候。我是说了什么惹他不悦的话,或做了什么令他看不惯的事吗?每回见我都要冷着一张脸,活像我对不起他一样。
他轻轻关上院门,陆深披着外衣走过来,不动声色地问道:“方才那位道长,澜之认识?”
陆深只知道他重伤昏迷不醒时有位姓谢的道长出手救了他,却并没有见过那位谢道长的模样。衙门人手不多,但也不少,知道并见过谢沉海模样的除却县令,只有不到一半吏役。
是以方才谢沉海出现,陆深还以为是哪位与郁回相识并到江陵游历的修士。
郁回摇头道:“那便是救了你一命的谢道长,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他此次前来,是为了取回金丹。”
陆深愕然地道:“原来他就是救了我一命的谢道长,我还以为——”
话音戛然而止,郁回好奇地看着他,“以为什么?”
——以为他跟我一样,想要获取你的心。
谢沉海冷淡俊美、矜贵优雅的世家子弟模样令陆深起了浓浓的危机感。
他深深地看了郁回一眼,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于是转移话题道:“没什么,也不知道谢道长住在哪里,我好备份厚礼当面感谢。”
惹荒山山洞中的白骨太过久远,已经查不清楚这些白骨的来历。因出了狼妖一事,官差们一致觉得这又是一起涉及妖怪的案件,没有必要再调查下去。
县令也是这么想的,他沉吟了一会儿,对站在面前的官差道:“收敛好尸骨,再放把火,把惹荒山烧了。”
他就不信了,一把火烧上去,还能烧不死那些妖怪。
谢沉海坐在一旁,面色冷淡地道:“你烧不死它们。我去。”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往衙门外走。缩地千里,很快到了惹荒山。
县令只觉得眨眼的功夫,那谢小道长就不见了身影。不由地心道:果然是璇玑道的弟子,行事就是与众不同。
从画娘那起案件开始,他就觉得这谢道长很难接近。冷淡,洁癖、没有多余的同情心,行事虽不我行我素,但对生命没有丝毫畏惧,漠然得令人胆寒。
县令虽请了他坐镇江陵,但谢沉海不出手,谁也不敢去问他为什么。县令现在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一直冷眼旁观的谢沉海主动出手。
当然他只是好奇而已,没打算去打探消息。
陆深伤好了之后,就回了衙门当差。郁回进屋收拾床褥,刚叠好被子,就看见枕头底下有一抹红。
他愣了愣,以为是陆深忘记带走的东西,便想要给他放好。他也没看,将两指长一指宽的卷轴放进袖底,想着等陆深回来再给他。
结果晚上陆深回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跟同僚多喝多了的陆深满身酒气,抱着郁回不停地表露爱语。
郁回吓得几乎呆住了,也顾不得陆深喝醉了酒,直接将人推开。他没想到,一直以来当做挚友的人,竟对他抱有如此不堪的心思。
陆深躺在地上睡了一夜,第二日头痛地起来,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脸色霎时发白。
他反手披上外衣,刚跨出房门,就看见静静地站在廊下,目光落在远处霞光上的郁回。
郁回的穿着跟往常一样,衣襟轻缓、单衣艳丽,乌发半系,剩下的全散落在腰间。三千青丝与青衫长袖相衬,只一抹背影,就美得令人窒息。
似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郁回转过身。他纤白如美玉的手指执着云罗扇,折扇缓缓打开,微微遮住他半张脸。
陆深心道,现在遮已经太晚,那张绝色的容颜、温柔如水的灵魂,已经将他勾去心魂。
郁回长睫轻垂,声音听不出一丝不自在,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给你煮了醒酒汤,就在矮几上。”
陆深心微微一动,郁回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按下心中的狂喜,转身去洗漱。
洗漱完,他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大步朝廊下的郁回走去。
“澜之。”
郁回没有回头,他目光复杂,“陆深,你是最我好的朋友。”
谢沉海说得对,人与妖,就不应该走得太近。妖生性擅魅惑之道,这种魅惑刻在骨子里,即便妖本身并不愿意,只要他们与人类接触,无意也会变成有意。普通凡人根本抵挡不了这种来自灵魂的勾.引。
郁回以为自己妖力低微,那种本能应该起不了作用才对,没想到还是栽到了这上面。
他舍不得江陵,舍不得唯一的朋友,但他必须得舍。他不能再与陆深待下去,否则一定会出事。
“但我不想做你的朋友,”陆深握紧拳头,深深地看着郁回,“我爱你。”
郁回偏头避开他的视线,第一次冷下声音:“你不爱我,陆深,你只是被迷惑了心神,误以为自己爱我。”
“不,我没有被迷惑心神,”陆深上前,“我就是爱你,我的心不会骗我。”
“但事实上,它就是在欺骗你。”郁回往后退了三步,他抬起握扇的手,一道薄薄的透明光屏挡在两人中间。
看着陆深错愕震惊的脸,郁回苦笑地道:“看见了吗,你就是被这种东西迷惑住心神的。陆深,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它没有作用,毕竟我连个凡人都打不过。”
陆深退后,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是妖?”
郁回没有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他以为陆深至少会质问他,但陆深说完那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郁回家。
郁回没有失落,陆深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平静地回房收拾包袱,准备离开江陵。
他本想租辆马车去湘府的,但一想到陆深也许会凭借这个线索追上来,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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