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次都说只教一次, 但结果往往是一夜不止。
从玄武大道下钥开始，到朝霞初升，谢沉海面色始终淡淡，仿佛那个替郁回抄录了整本经书的人不是自己。
郁回枕着他的肩膀睡得很沉，鸦羽般乌黑的长发铺在地上, 与谢沉海雪白的单袖相衬，黑白分明得令人心惊。
窗外金光从山峰尽头铺来, 霞光绚烂, 美若长虹。
周明见冷眼看着, 推了一条缝隙的房门缓缓关上，他转过身, 大步离开。
听到身后的动静，谢沉海放下笔, 将郁回打横抱起, 不紧不慢地朝床榻走。
璇玑道每逢初一十五就要玄武大比, 这个月也不例外。
谢沉海坐在观席台上, 周明见执剑相向，他脸色不变。
藏剑峰的弟子急道：“首席，快放下剑！那是谢师兄！”
周明见不为所动, 藏剑峰的弟子又看向谢沉海, “谢师兄, 首席一定是昨夜没睡好，指错了人。您千万别应战！”
谢沉海这样的人物，就是道主前来都未必伤得了分毫, 周明见不过金丹修为，如何打得过？
周明见声音很冷：“请谢师兄指教。”
谢沉海道：“好”。
话音刚落，争鸣声起，周明见被一剑钉在规训石壁上。
众人看着玄武大道尽头的规训石壁，一时间鸦雀无声。
璇玑道道主负手立在明光殿前，摇头道：“蓝颜祸水。谢瑜啊谢瑜，你兵解转世之前，一定没想过自己还有今天。”
谢沉海站起身，那钉在周明见心口旁的长剑受到主人召唤，化作一道星芒回鞘。
他转身踏下石阶，在如潮水分开的弟子中，一步一步地走到郁回面前。
郁回的几个好友默默走远，以扇遮脸，当自己不存在。
谢沉海道：“你怕我？”
郁回脸色发白地看着他，听到规训石壁那边传来的“周师兄”“首席”，就要去看周明见的伤势。
谢沉海攥紧他的手腕，不让他过去，淡声道：“他无事。”
“你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郁回想不明白，周明见有哪里得罪他。
“他寻衅在先。”
“你放手，我要去看看他的伤。”郁回心底焦急，却怎么挣都挣不脱谢沉海的手，反被攥得更紧。
“不许。”谢沉海向来说一不二，说是不许就是不许。
他任由郁回挣扎，抖落传送符，将人带到雪敛峰顶。
雪敛峰顶云雾缭绕，宫殿巍峨壮丽，加之十万桃林，九天妙境不过如此。
“喜欢？”见郁回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桃海，谢沉海眼里多了些难懂的情绪。
“这里……是雪敛峰顶？”
“嗯，”谢沉海低应了一声，又道：“喜欢，常来。”
郁回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隐隐知道谢沉海的意思，却不能够回应他。
两人在雪敛峰顶待了一下午，回到居住的院落，郁回目送谢沉海离开，抬脚去了藏剑峰。
周明见的伤势看着严重，其实并没有什么，擦药躺几天就好。郁回陪他说了会儿话，又回了雪敛峰。
进璇玑道三年，萧见雪再一次听到了“婚约”两个字。她愣了愣，将手中的符箓叠好，放到青玉案一旁，“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郁回垂着长睫道：“我只是觉得，三年了，西洲王也该放弃了，我也该离开璇玑道，去过自己的日子。”
萧见雪急道：“这里不好吗？你现在是人，又能到哪里去？”
“天大地大，总有可以去的地方。何况，我能感觉到，昆仑玉正在渐渐失效。”
萧见雪不说话了，良久，她涩声道：“好，下个休沐日，我们就回去。”
他们定好了回去的日子，但郁回却没能回去，因为在休沐日前一天，“苦海无涯”潮汐作乱，他要同一众弟子前去伏妖。
伏妖对于璇玑道的弟子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滔天巨浪之下伏。
就在众弟子束手无措的时候，谢沉海来了，他一剑冰封万里，很快就将潮汐平稳。
“可有受伤？”谢沉海将郁回扶进怀里，低声道。
郁回摇头，他看着连成一线的天与海，明明潮汐已平，心头却还是有些不安。
“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谢沉海将他扶起，正要御剑离开，海面风浪骤起。
.
郁回在梦中，似听到有人唤他。他猛地惊醒，冷汗直落，心有余悸。
“做噩梦了？”谢沉海微微弯腰，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郁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谢沉海怀里，而谢沉海搂着自己，正侧躺在一张石床上。
石床冰冷，更冷的却是这潮湿的山洞，郁回闻到海水的气息，以及淡淡的血腥。
血腥？
他心头一愣，起身抬起谢沉海的手，将长袖撸起。只见白皙有力的手臂上，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谢沉海将长袖放下来，道：“不用担心，一会儿就好。”
郁回眼里都是心疼，“你这伤……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伤成这样？”
“阵灵作祟，不小心被它所伤。”谢沉海替他理好衣襟长袖，将人扶下石床。
“师兄师弟们呢？”
“这里只有我二人。”谢沉海一向言简意赅，他说只有两个人，那就表明其他人没有事。
郁回松了口气，他仔细打量眼前的山洞。山洞很湿，地上有不少积水，几颗硕大的珍珠镶在石壁上，亮如白昼。
“我们这是在“苦海无涯”？”
谢沉海“嗯”了一声，道：“出去看看。”
跟想象中黄沙遍地的秘境不同，“苦海无涯”跟外面的世界没什么两样，高山连绵，云雾萦绕，远望如崇山峻岭、层峦叠嶂。
这里不见日月轮，只有无尽霞光从遥远的云雾尽头铺来，将整个天空都染成绚烂的落日余晖。
郁回与谢沉海所在的地方是一座栽满梅树的山，山里没有飞禽走兽，只有一面终年无波无澜的镜湖，如同一捧细细的春雪落在山脚。
春雪尽头，几重山水后，银色的巨龙缠绕着直入云霄的光柱，在黑山白水中格外显眼。
郁回怔怔地看着，“那是什么？”
谢沉海低声道：“锁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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