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进来的时候，只影影绰绰看见个人影和那一上一下的白茶壶，最清晰地反倒是茶水倾泻与茶杯底相撞的声音。
还没到茶室关门的时间，工作人员却已经不见了，室内的灯也关了个大半。
估计工作人员想着没人会在这个点奔着失眠去非要来讨几口茶喝，幸楠又答应帮人看着，这才有了现在的一幕。
不必看清，叶修凭着以往的印象也能分辨，那茶水一定是条细细的水柱，那持着茶壶的手一定是稳的。
叶修一步一步往里走，掠过墙壁上电灯的开关——既然幸楠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他也没必要强硬去改变些什么。
尽管对方曾教育过他“灯光太暗对眼睛不好”。
脚步声有些突兀，但丝毫没有惊扰到流水声——幸楠甚至吝惜抬头看他的那一眼。
直到他自如地在幸楠右边坐下。
“有茶没有？”
幸楠这才舍得抬头看他一眼，又是一件熟悉的白衬衫，她将茶壶往旁边轻轻一放：“没有。”
说着将一杯茶放在了自己对面，又将另一杯放在了叶修对面，最后轮到幸楠自己——小方桌的四个角，倒只剩下叶修面前空空如也。
怪可怜的。
也许是觉得这样的话语太过生硬，幸楠忙完所有步骤后稍稍扭了个合适的角度转向叶修：“茶是真没有。谈谈的时间倒可以有。”
幸楠说完自己又觉得有些不对，没给叶修留回复的时间。皱了皱眉补充道：“其实我没事。”
她又一顿，觉着这句话更不妥当——她明明是抱着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心态，随口扯个什么理由，笑着天南地北地扯几句再顺手给叶修添杯茶，两人以茶代酒豪爽一饮她就可以潇洒回房了。
我怎么就偏偏来了这么一句。
幸楠懊恼。
叶修没有去动幸楠的言不由衷，而是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的确，他们都没有太担心你。”
无论是听了他解释的陈果还是认为幸楠自己可以缓过来的魏琛。
叶修在暗示。
“的确”——我知道你习惯藏着总说“没事”讨厌给别人添麻烦。
“他们没有”——我有。
“太担心你”——他们多少还是会去关注你的状态，短时间内调整不回来会被看出来的。
叶修在暗示。
他说你可以倾诉。
他说他想试着帮你。
幸楠低头看着茶杯里的茶叶，薄而纤细的叶片在水中淌着。尽管共处一杯，但水不是它的伙伴。
水可以轻易左右叶片的走向，小叶片对于水来说太过弱小。
这样不平等的关系不是她喜欢的关系。
叶修的目光落在前方，只能略从侧面看见女孩垂下来盖住大半个侧脸的碎发。
虽然看着对方更能让人觉得真诚，但此时只是徒增压力的行为。
更何况叶修有自信。
自信幸楠不会质疑他的来意。
自信比起此时的坚定，过往的相处更加有力。
茶叶在水中安逸下来。
这是被施舍的。
幸楠不接受这样的安逸发生在自己身上。
“其实你不觉得输一场有什么，值得我这样患得患失的对吧。”幸楠突然抬头，碎发顺着她的动作往后收露出完整的侧脸来。
她端起叶修正对面那杯茶，放在叶修面前。
不是施舍。
“是的。”诚实似乎是叶修的一大美德，在这些个事上，他要么不说，你非要问他就不会留情，“要是上了职业舞台，你还会输很多场比赛——当然会赢更多场。”
“在意比赛是好事，但这样的消沉，”叶修一顿，咽下尖锐的用语，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就太没必要了。”
他又低头看了眼面前的茶：“茶就不用了。”
幸楠提过她煮茶是跟着父亲学的，桌上又是不多不少刚刚好三杯茶。
每杯茶对应着谁，简直不言而喻。
“其实我也知道。”
“只是一时没法控制情绪罢了。”
幸楠把问题说的轻松，说完却不知道怎么继续了，沉吟一会来了句：“我怕口红沾杯上。”
“另两杯你有兴趣也喝了吧，省得浪费。”幸楠本是打算走遍仪式像小时候那样自我开导一番。
但既然有人来，这几杯茶倒不重要了。
“一时收敛不住情绪，这很正常，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叶修没再纠结茶的问题，将话题转向了他追来的目的。
他觉得这句话太生硬了，想委婉些却不知从哪转起。
“你刚才说他们没有太担心我。”幸楠强硬地暂缓了刚才的话题，像是突然琢磨过来了叶修那句话，问了这么一句。
叶修突然有些担心她会问一句“那你呢”。
那他呢。
如果说先一步发现幸楠的不对劲只是因为自身的性格和对她的了解。
如果说一开始出来只是为了一包烟。
那为什么要过来。
叶修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茶味很淡，也许她就没想过要动这几杯茶。
......
所以，为什么要过来。
幸好她没有。
“那我还是给你添麻烦了吧。”幸楠似乎异常执着于“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条准则。
“没事，”叶修暗暗松了口气，止住思绪答道，“应该的。”
被“应该的”这三个字弄得一愣，感情还没来得及细究其中深意，理智就开始催着幸楠别多想。
关注队员的状态并给予一定的指引本来就是队长的职责啊——秀秀几天前不是还抱怨说队里舒家姐妹撞新秀墙了情绪不对，她不知道怎么去引导吗。
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走吧。”幸楠起来得突然。
“走了？”叶修诧异。
他确实不擅长安慰人，但他好歹知道刚刚那几句糟糕的话没什么实际效果。
“嗯——关灯了哦。”幸楠走快了几步，先走了一圈确认所有用电设备的关闭，然后走到门前等着叶修出来。
叶修有些迟疑，但幸楠是个靠谱的人——至少在结果上。
过程就由着她去闹吧。叶修无奈地想着。反正除了一份完整的赛后整理外，他做不了什么。
分散注意力也好，自己找途径宣泄也罢，其实她还是得自己走出来。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来。
两人并着肩沉默地走在走道里，又一同停下步子看着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不断接近“三”。
电梯门打开恰巧是操盘手战队的一行人，其中几位拎着几听啤酒，像是刚聚餐回来。
本就怀着心事的两人一愣，里边的几位也一愣，电梯门极有耐心地在两方人中间等待着，像是根本感觉不到其间“冤家路窄”的杀气。
叶修最先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进了电梯。
幸楠紧随其后笑笑打了个招呼。
“嗯嗯，Hi，Hi.”里边的人木然地点点头，内心是一派撞破了大神与大神恋情的恐慌。
“只是意外吧。”一人向后退了半步留出足够的位置，用口型朝伙伴说了句。
“这还能是意外，你还真是凭实力单的身。”有人翻了个白眼。
“是这个点！”有人附和。
“还换了衣服！”有人补充。
“走喽，再见。”幸楠走时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嗯嗯，再见，再见。”维持着最开始的木然，操盘手战队的几位挂着微妙的笑容，目送着他们眼中的情侣远去。
走了几步就到了幸楠房间，她抬手敲了敲门，又对站定在后面的叶修笑了笑：“你回去吧。谢谢你今晚找过来，晚安。”
“晚安。”叶修回道。
幸楠眼前的门霍地一下被拉开，开门的陈果女士手掩在口鼻前打了个哈欠，上下扫了幸楠一眼：“你还化了妆啊。”
说着她侧侧身子让了个足够幸楠进来的位置。
“想化就化了。”幸楠伸手轻轻往后一推门，门锁“咔哒”一声自个儿旋上。
她走了几步到梳妆桌前拿起化妆包看了眼，确认要用的瓶瓶罐罐都在里头，才拎起它往洗手间走。
走时经过唐柔——人正开着房间里的电脑看关于战斗法师的视频。
恢宏的前奏突然响起，惊着幸楠涂抹的手指猛地一滑。幸好是卸妆，否则可能让整个妆面重新来过。
所以说铃声用这样庆贺三连冠的调子是不太好，幸楠想着，悠哉地挑了根干净的手指，往屏幕上一划。
“喂？”幸楠开着免提，语调懒洋洋的。
“说吧，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电话里传来黄少天的声音，“我看市面上已经有卖粽子的了，要不我给你寄两个吧。”
“你想死吗？”
“那我帮你订个蛋糕，写张贺卡？总不能帮你买朵假花吧——离教师节还有好几个月你想要我也不好找呀。”黄少天还有模有样地分析了一通。
幸楠拧开水龙头冲走手上的泡沫。
为什么黄少天要打这样一通电话呢。生日礼物往年又不是没送过。
“那你真的是没死过。礼物随你便吧，”幸楠捧起水往脸上一泼，睫毛在水珠的挤压下颤巍巍地重新扬起，“你要有时间不如帮我想一下送叶修什么礼物。”
“他？”黄少天仔细地想了想这个“大祸害”往年生日的场景，“哎其实我没送过他什么礼物啊联盟其他人估计也没送过。送礼物这种事还是那帮女选手比较上心，上次楚云秀好像送了包烟吧——听说是那家伙最喜欢的牌子，苏沐橙的话......谁知道呢。其他女选手跟他不太熟，估计也不会送吧。”
“合着你叨叨半天就没什么有用的。”幸楠先嫌弃了一句，顿了顿斟酌了两秒要不要戳穿黄少天的意图，“其实今晚的比赛对我没什么打击，不就是下次比赛拿七分吗，十分我都能拿回来。”
“你非要给什么安慰的话，直接红包，不，直接转账谢谢。”
“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黄少天一瞬想起那个第八赛季那个收了他十块上网费的叶某，“有天理吗敢情我当好人还有偿啊！还红包还转账！放心啊靓女梦里什么都有！”
幸楠笑了笑，又把瓶瓶罐罐塞回化妆包里：“得了闭嘴吧你，好好休息。拜拜。”
“拜拜。”
像是约好的一样，电话挂了后微信的消息提醒框紧随其后——尤其这两人还是同一队的。
一个来自喻文州的文件。
幸楠又把化妆包放回原位，打开一看，加粗大标题“5月3日vs操盘手团队赛得失”相当显眼。
随手往下一拖，最右侧胖的出奇的浅灰色小方块只挪了一点点，恰说明文件内容的丰富。
一个半小时的比赛视频。
整整一个半小时。
幸楠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把手机举近唇边。
“文州你太好了......我以后再也不嘲笑你手残了。”
“真的，谁笑你我揍谁，荣耀打不过就真人约架。”
幸楠说着说着觉得有些矫情，苦大仇深地盯了那两个小绿条好一会儿。
那边的喻文州刚听完第二段语音，将手机从耳边移到眼前，正巧目睹了幸楠毁尸灭迹的过程。
别撤了，听完了。喻文州心想。
回复时倒害怕幸楠恼羞成怒没这么回，只说了句看完有问题还可以找他，
“文州你是不是和黄少天串通好了想把我感动死然后继承遗产！”
“你这就是瞧不起我了，我还能有看不懂的？”
还附了张“你怕是这里有问题”的表情包。
喻文州淡定地回了个颇具挑衅意味的笑脸。
这回两人没说什么晚安。
有这份文件在，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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