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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发生在前往刀匠村的路上的一个小片段。
——…
身为鬼,我早已习惯在黑夜里行进。
白日炽热而温暖的阳光对鬼物来说是最辛辣的毒药。
但是,我做鬼做了四个月,在此之前做人却做了十七年。人的习惯要是能够十分轻易地更改的话,就不该叫做习惯了。
所以,在我对大哥说出:“我想看日出!”这句话之后,他只惊讶了一瞬,接着笑着揉了揉我的头。
“好。”他回答,什么也没问,笑眯眯地。
我们在爬山。
有些好笑不是吗?一个是可以随意斩杀下弦的鬼杀队之柱,一个是可以与一半上弦对战而平分秋色的鬼。我们有一万种可以瞬间到达山顶的方法,长久的跋涉锻炼使人步履轻盈且迅捷。跳上枝干,踩踏沟壑,飞跃、狂奔、突进,几乎飞翔般的滞空只要稍微使点力气也不是做不到。
可我们偏偏就是在爬山,与樵夫、农家女、守林人……每一个常人无异。一步、两步,顺着泥泞的道,蜿蜒向上。
“看日出的话,最重要的其实是等待日出、为了看见而日出向上攀登所付出那份努力呀。”炼狱在我大喊出:“这种山我不到一分钟就可以从山脚到山顶!”之后,这样对我说。
“唔嗯……行叭?”我当时不太明白,但乖乖照做。
于是我们一前一后,攀登。
不,决不算是“攀”吧?被选中的这座山一点也不陡峭,路中偶尔斜斜倾出的峦石于我们而言除了模样稍显突出以外也不会造成任何阻碍。
前方的这块石头有青苔,常人踩上去或许会滑倒,正确的做法是立即躲开……我这么想着,于是直接一脚踩了上去,甚至还在这攀附的绿苔岩上蹦跶了两下,摆了一个月野兔的pose。
“……小心些。”跟在我身后的炼狱表情有一丝无奈。
“我不!需要我提醒你几次我是死不掉的鬼?”我叉腰。
“你……的确是鬼。但在我心里,你与那些普通人没什么分别。”他沉吟数秒:“你不该把自己看作鬼,你一直是人,别被束缚哦?”
我呆了一下。
这话有些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却又很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像是老师对学生的深切教导、恋人对对方的沉情嘱托、琼楼外者向其中的人全力伸出的手。
啊、这么说,我最近这些天怎么没再见他思念他那亡妻了?难道是终于想通了?为什么现在又这种模样?他明明是一副没什么变化的样子,却也在悄然无声中变了不少。
我感到他似乎话里有话,那关注点似乎转移到了我身上……啊,或许是将要分离的饯别?亦或许是对被认可着者给予的最普遍的温柔与教导?
我什么机会见过他跟鬼杀队其他队员相处的样子,于是遵循常理只能在心里这样胡乱猜测。
“虽然不太懂,不过受教?”我做了一个不太标准的举手动作——我也明白这或许确实只是他在与他人分离前简单的包容,不过是被我曲解了语义而已。
但!我除了身为初出茅庐的鬼杀队队员之外,还是一个暗地里的炎柱sama追求者啊!!
看看他这幅似乎自阴影中恢复过来的样子!此时不试探一下、更待何时!!(震声)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又举高了一截:“那么请问炼狱先生!我不做鬼啦!所以我走不动了!可以背我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起来……啊啊、怎么就如此草率而轻浮的语气说出了这种话?即、即使……
越界!太越界了!!!!离谱至极!!!
我想要败者食尘回溯到五秒之前捂住自己的嘴。
炼狱杏寿郎睁圆了眼睛。
在那不到一秒的短暂停顿里,我感觉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鬼在一切正常时应该是不会有除了食欲以外的其他劣感的,但我就是觉得喉咙发紧,腿止不住地颤。
心里的小人在尖叫:棋路错了错了完全错了!!之前不是还下定决心要潜移默化的吗!现在这约等于挑明了的直白话是要闹哪样啦!!!
完、完了……他一定在想如何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拒绝我,我我我就顺着他的话应就完事了……
“好啊。”他说。
“——对不起我明白了贸然提出这种失礼的请求真的非常抱……欸?!”
他嘴角挂着笑,看着我。
他的落在我身上的视线温和却也炽热……我几乎无法理解,于是便理解为长辈对于胡闹的后辈的温和的宽容——
我……我已经被冲昏了脑子。
虽然知道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作者激动大喊:不他就是那个意思!),我还是……还是控制不住地……
……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爬伏在他的背上,被背着一步一步向上走了。
黎明前天空总是分外暗沉,昏昏晕光中透出几粒烁星莹莹,而它们却也在一点一点地变淡、融在了际幕里。
我感叹于眼前的景色,即使它事实上只是一个与往日无甚不同的、普通至极的黎明前短暂时刻,却因为身边的人、此情此景之下,显得分外美丽且宁静。
“炼狱……先生。”我开口:“你、你背的动我吗……?”
“哈哈哈。”
我许是问了一个傻问题,他断续的音节之中,笑意分外明显:“雪荷小姐再重一倍,也完全没问题哦?”
“唔。”我哼了一声,决定闭嘴——似乎再多说什么都稍显尴尬,却又忍不住喃喃自语:“……天空,好美。”
“再等一会,真正日出的时候,天会更美。”
“不……我觉得,就算日出时分再怎么绮丽,的确也比不上等待日出、向上漫步的这段时光了。”
“……”
我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炼狱就站着我旁边,雪白的披风随着山顶的微风飘扬。
此刻,已隐隐有光自天与地交界的缝隙透出。
——鬼惧怕太阳,却也向往太阳。
我的心里莫名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侧过头去看身边的人,看他即使幽幽暮掩下依旧似火燃灼的亮橙发丝,看他宽阔的背脊——我知道那上面起伏的肌肉坚硬也炽热,像火山上嶙峋的山石,内里流淌着无与伦比的高温与赤诚。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扭头来看我。
我于是对他回以一个笑。
他怔了怔,也勾起嘴角,启唇:“要日出了。”
“……啊。”
闻言我高昂了头站起身子,群山环抱的巅顶之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地面上的生灵眺望天空。
黛绿与鸽蓝混合的天空渐渐添上一抹群青,随后紫罗兰与浅灰蓝依次散布开来,如此美丽的混色此刻却都只是布景与陪衬,没有吸引观者的丝毫目光。
——近了、近了,太阳将要升起,为崭新的一日镀上最艳丽的华彩。
我期待了一整个夜晚的日出将在下一刻降临……然而这时我却自天幕之上移开了自己的眼。
我看向炼狱。
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
莫名的、突如其来的感动涌上心头,几乎令我热泪盈眶。
胸腔里鼓动的心脏几乎要跳出骨的阻隔,挤尽所有的鲜血,向万物展示内里除此之外仅剩的、永在的东西。
阳光终于洒落大地,外露的皮肤被点燃灼烧,我那免疫疼痛的血鬼术在太阳面前理所当然地不起丝毫作用。
剥皮一般的痛苦刺激着我的神经,可我却与任何一个暴露在阳光下的鬼都不一样。
……我在笑。
面对着炼狱,我向“太阳”的方向欣然地张开双手。
我的脖颈已经被灼烂了一半、脸颊估计也差不多,总之一定是一副很丑陋的模样。我发不出声,也不想发声,像一个久经磨难后面对希望不抱幻想的苦行者一般,用微乎其微的口型——在他人看来或许只是颤了颤嘴唇罢,这么说:“抱住我。”
可他却看见了……对,他一定看见了、也读懂了。
因为他说:“好。”
他解下了肩上的披风,像是曾经做过了无数次一样,将我裹住、卷起,两个人一起扑倒在最邻近的树荫之下。
我与满地的花叶抱了个满怀。
他将我抱了个满怀。
阳光将不再照射到我,可它早已照射到我、永远照射到我。破碎的皮肉下一秒开始修复再生,我却直直盯着阴影外并不嚣张、同每一日无甚区别的阳光。
恍惚间我听见了有人在轻声对我低吟,那分明是我的声音,却也一点也不像是我的声音。它脆弱也高昂、蕴着数不尽的思念和未完的遗憾,最终却只剩一抹释然。
【或许我便是为了此刻而挣扎存活,如果可能,即便灰飞烟灭也好……】
【让我溺死在这阳光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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