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 钟声终于停了下来。
言笙缓缓地从被子里探了一个头出来，心道这算是躲过了一劫吗？
她看向身边, 张圆圆已经沉沉睡去，女孩安稳的睡颜和机械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让言笙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虽然说根据她回忆起来的内容, 张圆圆应该只是个npc而已。
但毕竟是因为自己受了牵连, 而且看起来也是个活生生的存在，说是没有任何感觉言笙也做不到那么冷血。
翌日清晨, 言笙晕乎乎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张圆圆似乎比起昨日的冷漠恢复了一些, 脸上多多少少有了些表情的波动，但是依旧和最初的温暖的热情相差甚远。
“早。”张圆圆道，“今天是咱们第一天上任, 快点起来准备吧。”
言笙微微一顿, 心道这第一天上任她似乎已经经历了第三次, 但还是轻轻扬起嘴角，不露破绽地点头，“好。”
她和张圆圆去见了院长, 一切还是和昨天一样。只不过现在她明白了院长为何会刚刚好的等在那里，因为这对于院长而言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接待他们。
进到办公室后，言笙第一个发现的是整个办公室里的布局都和昨天最开始的时候一样, 之前她写的东西，和展游写了她的名字的笔记本都变回了空空的白纸。她皱着眉毛坐下，因为并不知道游戏通关的方式，她只能静观其变。
然而, 今天注定是和昨天不同的。
张圆圆敲了敲言笙的门，道，“你忙吗？”
言笙都快要无所事事地闲疯了，“不忙，怎么了吗？”
张圆圆对她招了招手，“院长说要给我们办个欢迎仪式，今天还有另一位医生要来医院，院长说要介绍一下。”
言笙略有些意外，但是她很清楚不能按照昨天的动作行事。
在这个医院里，只有两种人可以改变事情的发展。第一种，是有新的人出现，比如昨天的新事件是有新的病人。第二种就是像言笙这种记得自己在重复度过某一天的人。
如果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一天内困了很久了，就会像张圆圆一样，反复的重复着每天的日常。在一样的时间醒来，一样的时间决定去拜访院长，一样的时间决定去查房。
那么这一次，改变剧情的究竟是真的有了新的人物出现，还是说哪个知道轮回存在的人开始行动了呢？
言笙心思敏锐，面不改色地道，“好。”
两人一起到了医院的一个小议事厅里。言笙的座位在上首，张圆圆的位置虽然也很靠前，但和言笙并不在一排。
看来言笙身边坐的这个，就是那个新医生了。
院长走进来时，定好的欢迎仪式还有一分钟就要开始。他眼神瞟到言笙旁边的座位还空着，便清了清嗓子，“大家不着急，先都吃点东西，气氛别那么紧张。”
其他的医生护士机械性地点了点头，和他们对比起来，张圆圆又一次显得生动了许多。但她也只是默默地剥了一个橘子，然后一瓣一瓣的喂进嘴里。
议事厅里的氛围不像是欢迎仪式，而像是考场，另类的考场。考官院长布置了一个任务，让大家表现出很轻松的样子，于是一群学渣纷纷假装自己在放松，可实际上却依旧营造不出任何开心的氛围。
言笙为了不显得像个异类，从而引起别人的注意，便也强笑着吃了点东西。也就是在此时她才想起来，她在医院里吃的东西实在是少，少的过分。
昨晚她似乎忘记了去吃晚饭，今早也没有吃早饭，可却一点都没觉得饿。
记忆力在医院的每次吃饭，都是她认为自己应该饿了，所以才去按照就餐规范的时间点去的，可是她本人从来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饥饿。
她敛了神，感觉情况似乎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但出于某种说不清的本能，她拒绝相信她脑内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测。
她将注意力转移，看向首位上的院长。他高高在上地看着这群“木偶人”，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嫌弃，仿佛他是个上等人，而面前的这一群都只不过是不入流的东西而已。
这虽然说是合理，但是那种视线依旧让人不悦。言笙强忍着不爽，脑内思量着对策，又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这位吊足了大家胃口的新医生才出现。
居然是顾四。
言笙看到顾四的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该感到惊讶意外，还是该感到理所当然。
在她发现院长等了新医生如此之久，还没有露出不耐之色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来人恐怕是个厉害的家伙，也猜测过可能是顾四，但当顾四真的出现时，她还是有种意料之外的感觉。
迎新会无聊枯燥，所有人都只是奉命行事的提线木偶，饶是院长想稍微活跃一下气氛，也没能带动的起来。最终他恨铁不成钢的选择放弃，在顾四的准许之下，离开了。
言笙也打算走，然而刚站起来时，就被顾四拉住了。
“你好，都是新医生，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顾四笑着道。
言笙不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单纯的只是打声招呼。但无论如何，她的回答都天衣无缝，“多多指教。”
“你的办公室在哪儿？”顾四问，“或许我们可以多交流沟通一下。”
言笙感觉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又想起那个传说中如雷贯耳的“夫人”，觉得必须要离顾四远一些，越远越好。
她滴水不漏地道，“在楼上，你是负责什么的？”
“妇科。”顾四暧昧地笑了笑，似乎意有所指。
言笙一个激灵，“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对这个不太了解，我们可能聊不到一块儿去。”
顾四被她拒绝也不恼，只是眯着眼睛笑，四两拨千斤地堵死了言笙的退路，“不了解才要多聊聊，也算是一种学习新知识的渠道。如果以后我拜访你，你可不要拒绝。”
言笙感觉手上是个扔不出去的烫手山芋，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言笙除了答应，也没什么别的法子了，但她还是想办法迂回了一下，“怎么会呢，工作不忙的时候，你来找我就是。”
“好，那就说定了。”顾四笑着道。
言笙离开房间后，便立刻跟着张圆圆去查房。
反正今天的日常已经被顾四的到来打破，倒是省了她循规蹈矩的演戏。她到了昨天新病人的房间，意外地发现他身边的床位居竟然出现了一个昏睡的老人家。
言笙第一个想法便是不应当。如果真的有新的病人来，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小心翼翼地踱步到那人床前，看了一眼日期。
果真是今天。
“那是位新病人。”张圆圆看着她道，“院长说让我们两个照顾她，第一天上任就得到重用，我们可得给办好。”
“她是昨天午夜来的？”言笙平静地询问着病人信息。
“对。”张圆圆看了眼老太太憔悴地脸，“听院长说，她是一个人走到这里来的。老太太似乎是脑部受过伤，现在神志不清，总是说些胡话。”
言笙想了想医院这个估计方圆百里内都找不到人的地理位置，心里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但表面上却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仔细想来，这其实和昨天的那个病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是昨天的病人因为是白天出现，所以院长用救护车做幌子，掩盖了他忽然出现在医院的事实。
而眼下这个病人因为是午夜才出现，所以干脆直接被院长用几句话糊弄了过去。
“是这样。”言笙象征性地问道，“老人家的亲属呢？”
“暂时联系不上。”在做戏这一方面，院长可是实打实的顺手，根本没留下任何可循的痕迹。
但言笙却想到了那天她和张圆圆第一次在夜里查房的时候，隐约间听到了展游和龙天瑞的对话声。
后来她几次和展游“相见”，时间都很短，而且很显然都是展游在刻意地寻找她。可是在第一次她听到他们的声音时，显然只是个意外。
张圆圆在那天晚上说，这个医院里经常出现不认识的护士医生和病人，他们其实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还像生前一样活着。
可这句话何其讽刺，那不知道自己死了，日复一日过着相同的日子的人，不正是张圆圆自己吗？
所以，会不会其实这边的医院才是那个真正的阴间医院，而他们所看到的那些，都是因为沾染了太多阴气，而一不小心迈入了阴间的活人。
言笙的手微微动了动，也就是说，展游是活人么……
可他分明浑身浴血，且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白骨，怎么看怎么像个鬼。
言笙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心有些累。
张圆圆将大体信息和言笙交代了一下，就去看其他的病人了。她和言笙不同，自然地能给自己找到事情做。而言笙却会因为在这个医院里不知道该干什么而感到烦恼。
言笙干脆一个人坐在老太太的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她根本没有任何医学知识，更遑论真的给人看病。还好这老太太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需要人医治的地方，除了年纪大些，看不出有什么病，她便安心地坐着。
等老太太醒了之后，或许能提供给她很多信息。
更重要的是，呆在这里就可以有效的回避顾四的骚扰，回到办公室里还不知道要怎么被那个变态拉着说一些吓人的话。
没过多久，老太太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慢悠悠地坐起来。言笙虚虚的扶了一把，看她自己动作利索，眼神清明的样子，开始怀疑起张圆圆说的脑子有问题。
“老人家，你有哪里不舒服吗？”言笙对着她笑了笑，尽量温和地道。
“我没事。”老太太笑，很是和蔼，“我好久没这么精神过了。”
“那就好。”言笙温温柔柔地点了点头，倒还真把医生扮演的像模像样。
“嘿，小姑娘可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儿？”老太太看到她胸前的名牌，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哎呦，我这年纪大了，看不清楚字儿了。”
“言笙。”言笙将名牌取下来递给她。
“言……笙？还真是？”老太太颇为高兴地模样。
“对。”言笙有些意外，“听您的语气，您认识我？”
老太太一拍手，“你是脑科医生？”
“是。”言笙不知所谓地挠了挠头。
“哎呀，我不认识你。”老太太立刻笑出了声，看她一个人坐在这儿，身边也没有任何男性的身影，便自以为发现了真相一般地道，“但我认识你男朋友展游呀！你还在跟他怄气？”
言笙意识到这可能是展游在借这个机会跟她传话，连忙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是啊。那个混蛋。”
“哎，那家伙虽然说不太会哄女朋友开心，但是说的话还真是一点没错。”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言笙，“他说你是特别漂亮，医院里最漂亮的那个就是，所以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是，没想到，果然是。”
没有哪个女孩不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尤其是这个夸奖里还有自己男朋友的那一份。言笙回忆起来自己和展游的相处，对方似乎还没有这么直白的夸赞过自己的长相，于是甜甜地笑了笑，“奶奶，您太夸张了。”
“奶奶哪儿夸张了？说的都是实话。”老太太越看言笙越欢喜，“和我年轻时有的一拼。”
“奶奶一看也是个美人坯子。”言笙顺着说道。
老太太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是说点正事儿吧，你男朋友托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言笙忙问。
“还能有什么话。”老太太嗔了一声，“还不就是跟你道歉呗。他说啊，他知道错了，想跟你好好聊聊，让你别再躲着他了。他是真的知道错了，如果不相信的话，就看看脚下，便会明白他的意思。”
言笙听完她的话后，便迅速地看了眼脚下，然后又抬起头，露出了然的表情。
“看出什么来了？”老太太好奇地问，“怎么，穿的是他买给你的鞋啊？”
言笙勉强地笑了笑，她现在没心情想借口，乐得老太太给了台阶下，便附和了一句，“是呗。”
“你们这些小年轻，就喜欢搞这种小秘密。”老太太道，“像我们这些外人听了，都搞不懂你们再说些什么。”
言笙扯了扯嘴角，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自觉需要消化一下老人家口中的信息，于是便说要去趟洗手间，便先离开了病房。
老人家并未阻拦，反倒是笑出了满脸的褶子，显然是认定她要去找自个儿男朋友和解，然后甜蜜去了。
这哪儿能甜蜜的了呢？
言笙心想。
都阴阳两隔了，而且自己还是那个鬼。
言笙在靠着洗手间的门，看着自己脚下，无论怎么确定都只有一个结果——没有影子。
人总是容易忽略自己身上的信息，就像言笙看了身边的人一圈，意识到他们都是鬼，却也想到自己也是鬼。
或许不是没想到，只是不敢想罢了。虽然是在游戏里，但是接受自己一个大活人忽然之间变成了鬼还是有些困难的。鉴于这个体验实在是不怎么美妙，言笙总是在回避这个可能性。
可现在避无可避，她被迫承认了自己也是鬼的事实。
这样来说，很多事情就好解释了。
这些忽如其来出现的病人，就是从阳间的医院病逝，而后出现在了这个阴间的医院。这也是为什么救护车没有启动过，也是为什么院长费尽心思的在解释。毕竟他们的出现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砰”的一声就出现了，但是医院里不知道自己死了的鬼们却需要将这个现象合理化。
因为病人都是鬼，所以他们总是能够轻松的不治而愈。甚至说这家医院都没有停尸房，毕竟一群鬼的医院，哪需要的什么停尸房。
鬼们之所以会重复着同一天的日子，就是因为如果时间继续，很多事情便很难解释。言笙猜测也并不是说每天都在重复，就像张圆圆来到医院已经有了七八天的时间一样。大概隔一段时间，医院的日历就会前进一天，以此来合理化一些原本不太合理的现象。
展游利用了阳间的病人死后就会到阴间这个现象，将信息递到了言笙这里。他和不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去的老人家对话，让老人家误以为他们俩感情不顺，所以才不会同时出现。等老人家死后自然的来到阴间的医院见到在这边的而言笙，她就会顺理成章的把话带过来。
这展游说的第一句话，是为了让失去记忆的言笙能回忆起来他。第二句话，则是为了让言笙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不过因为昨夜的意外言笙多少恢复了一些记忆，所以第一句话并没有拍上什么大用场，倒是第二句话给了言笙新的灵感。
言笙洗了把脸，将灯关上，站在镜子前等候了一会儿。
她用的一直是员工卫生间，不分男女的那种。言笙估摸着这也是为什么她第一次能见到展游，否则堂堂展先生为爱闯女厕，说出去也能够言笙笑上个一年半载。
展游没过多久就出现了。
他这次直入主题，用嘴型跟言笙道，“别怕。”
“我都知道了，我才是鬼，对吧。”言笙也用嘴型回答，不是她不能发出声音，而是她担心被人撞到在厕所里自言自语，反倒解释不清。
“恩。”展游知道她有很多问题，便先让她一个个发问。
言笙沉吟了一下，“在你眼里的我很可怕吗？”
展游看着言笙满脸苍白，毫无生气的模样，却没露出任何的怯意，“不可怕。”
“骗人的吧。”言笙笑了笑，“我这边看你可是很可怕。”
展游解释道，“这大概是正常现象，因为你现在暂时是鬼，所以看活人反倒会变的血肉模糊。”
“也许吧。”言笙叹了口气，抓住了展游话语中的一个点，“你刚刚说……暂时？”
“对。”展游将他猜测的通关条件告诉了言笙，“我怀疑你现在还活着。就比如我现在看到的你，虽然脸色苍白，但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致命伤。你可能只是陷入昏迷，所以灵魂游荡到了阴间而已。”
“原来如此。”言笙喃喃。
“小心那个顾四。”展游不能长久的在这里呆着，如果言笙现在在阳间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衣服真的被血打湿了，这几句话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好。”言笙皱了皱眉，“你也小心。”
说完，展游便消失了。
言笙莫名感到一阵心疼，她看了眼地上，果然发现了几滴血液。
想起之前展游写她名字时候的模样，言笙猜到每次穿越阴阳都会给展游带来一定损伤。虽说游戏里并不会真的死亡，但那疼痛是实打实的。
言笙感觉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为展游疼。她拍了拍脑袋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然后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开门的一瞬间，她的冷汗便冒了出来，只见顾四就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他拄着拐杖，眼神阴沉可怕，看着地上的几滴血，似乎是在想什么。
“你刚刚在做什么？”他压低着声音质问。
“我流鼻血了。”言笙平静地将血液抹在纸上，扔进垃圾桶里，“到这边来处理的。”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非常扯淡，一个鬼怎么会流鼻血呢？
但是这恰恰是个很好的答复，毕竟在顾四的视角里，她并不知道自己是鬼，所以可能是碰到了什么事情，误以为自己是在流鼻血罢了。
再者，恶鬼的“惩罚”前提是有人犯了错。言笙这般答复揪不出问题，顾四也不能说你又不是人，哪里来的流鼻血，便只能暂且放过她。
果不其然，言笙看着顾四的眼神愈加狠厉，但最后还是只慢慢地吐出几个字，“别太辛苦了，毕竟……身、体、最、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完毕！
昨天抱歉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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