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也是因为这几样东西,才笃定穆家的大部分家财,的确是被穆成学父子两提早藏起来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当年参与了穆家商行一案的人,都各自擦亮了招子,死死地盯着这兄妹两个不放,就是为了找出这批财物的下落。
可整整十年过去了,直到穆鸿仁都成了亲,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来。
有人不死心,还特地引着穆鸿仁抽上了大烟。
穆二叔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丝毫没有想管这个侄子的意思,只冷眼旁观着,就等着穆鸿仁犯了大烟瘾,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到时候自己也好像那年一样,从中分得一杯羹。
但还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就算穆鸿仁烟瘾犯到卖妻鬻妹的地步,也没见过他手上出现过额外的财物。
直到这时候,这些人才算放弃了从这兄妹两个身上盯出朵花来。
可现在,这消失了整整十年的财物,却明晃晃地出现在了这张嫁妆单子上。
那几位大人甚至还丝毫不知情。
能独吞穆家剩余家财的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再者,嫁妆,嫁妆嘛……自然是女儿嫁到谁家,这嫁妆里的古董与金银,就也归谁家归置了。
以眼下的情形,只要穆婉儿进了自家的门,不愁不能利用她,撬开公寡妇的嘴,找到穆家剩余的所有财物。
打定了主意后,穆二叔立马叫了儿子回家,想也学一招生米煮成熟饭。
可消失了近十年的公寡妇却仿佛成了精。
不仅未卜先知的半道上救走了女儿,还延请了当地明望甚高的乡老与木家族老过来,一道商议穆婉儿的婚事。
穆家有一族老见公莹莹一个女流之辈这幅做派,大为看不惯:“婉儿既然是我穆家子孙,自会有族中替她思量,你一个早已改嫁出族的妇人,哪来的脸面管我穆家的事。”
公莹莹闻言,愣了一愣,旋即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咯咯地笑了两声,拍着手道:“这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我看您还是弄弄清楚,自己凭什么搁这儿空口白牙的污蔑我。”
“凭族中地位,还是家族贡献?”
当初穆家倒台,固然有几家军阀们联合设套的原因,但这些每年吃着穆家红利的“族人”们,也都功不可没。
公莹莹今日请了他们来,说白了也就是走个程序,把女儿从穆成添手里捞出来罢了。
真细论起宗族来,这些人跟八代单传的穆家早就出了五服了。
当初不过是穆老爷子心善,才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他们罢了。
要是真掰扯起来,他们嫡支的闺女,还真轮不到这些庶支的老不死们越俎代庖。
要不是当初她自己也身陷囹圄,无暇他顾……哪会允许一双儿女被这群吸血鬼扣着。
她这话一出,穆家族人顿时有些气弱。
毕竟当初穆氏父子待大家不薄,但穆家商行出事时,族里却不闻不问,甚至还出了穆二这种吃里扒外的渣滓。
见他吃了钉子,大家互相看了几眼,又一族老试探着开口道:“那嫁妆的事……”
虽然族里当年装死了,但大多是为了明哲保身,真参与那案子里分了好处的,不过穆二那几家子罢了。
她总不至于要让族里为这孤女出这份钱吧。
“这嫁妆么……”
公莹莹拉长了声音,眼波流转,见在场的人都跟被扯着脖子的鸭子似的直盯着自己瞧。
她艳极的眉眼忽然漾开,像极了一朵盛极了的彼岸花。
众人一个恍神,就听她道:“这个嘛,就不用各位叔伯们操心了,先夫早就替婉儿置办好了,只等着她出门子时用。”
“不过这老话说的好,婚姻大事,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婉儿的婚事,是他亡父亲自点了头,过了三媒六聘的。
所以在我这里,只有她嫁进霍家,我才会遵守先夫遗嘱,替她张罗嫁妆。
再多留一笔钱财,只当是补贴二叔对婉儿多年来的教养之恩了。”
说到这里,她眼神忽然一厉,扫了一眼堂下的人,笑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是她自己不同意这桩婚事,还是有些人替她不同意,就都别怪我替先夫不认这个女儿了。”
“到时候别说补偿银子了,就是十年前的那些老账,我也要一一算一算的。”
看着她那个咬牙切齿的样子,穆二叔心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一双眼珠子撇了撇公莹莹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巡警,又想起那日自己使人在西区打听到的事儿。
心道那些人真是废物,摆弄一个女人都摆弄不明白,还真让人给翻过身了。
现在好了,到嘴的鸭子,都让它给飞了。
……
闹了这么一场,穆家人虽然还时不时地对穆婉儿冷嘲热讽,说一些酸眉冷眼的废话。
但碍于公莹莹的威胁,和那几百大洋的“寄养费”,到底也没敢再打什么馊主意。
还颇为“体贴”的让穆婉儿歇了几天,好早点养好她手上那些溃烂的冻疮。
…
…
穆家这边虽然被公莹莹一手搞定了。
但霍宅里,却为了这婚约炸开了锅。
那日听闻有穆家旧人求见,霍世宏心里还有些不自在。
毕竟老爷子临死前,还特地交代过,要他们一定保住了这穆家。
可老爷子一过世,霍家军内的长官们都一一的改旗易了帜,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多此一举了。
自己那时候也是脑子进了水,巴不得看这为富不仁的大商人倒台,就眼睁睁地看着穆家被对家们联手设套子吞了。
可等到穆家真倒了,他才发现少了这么个钱袋子,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么些年下来,因为没有穆家当这个冤大头,霍世宏手头拮据极了。
因为连饭都供不上,没过多长时间,他手底下那些亲兵就被人挖了个七七八八。
霍公馆的生活质量也急转直下。
旁的不说,就他养的那几十个姨太太,转眼就跟人私奔了大半。
可以说现在的霍公馆,早已没有十年前的半分风光了。
但霍世宏一向自诩自己是个一诺千金的读书人,所以就算穆家真的没落了。
可眼下故人都凭着信物找上了门。
他还是大义凛然地应了这桩婚事,还颇为体贴地道:“按我们两家当日的约定,只要令爱看上了我哪个儿子,就让她做哪房的媳妇儿,我绝不反悔。”
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公莹莹也没放那个大话,只眉目舒展地笑道:“虽然霍帅当初也这么应过,但我们穆家到底还是不成了,您现在还愿意承认这桩婚事,都算是霍公一言九鼎了,我们还哪有那个脸挑挑捡捡的。”
作为一军少帅,就算是后来没落了,但霍世宏真的没少玩过女人。
却也被眼前这个年近四十女人的一笑看呆了眼。
公莹莹这些年在外头也是久经风月的,所以一看他这个样子,心底直犯恶心。
但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却还是强忍着不耐,把摩挲过好久的嫁妆单子往桌上一放,商量道:“您看这样,不管是哪位公子,只要愿意履行婚约的,这单子上的东西都分他一半。”
她话虽说的体面,但脸上那点笑意,却已经尽数收敛了个干净。
霍世宏醒过神来,见她变了态度,顿时有些悻悻,他掩饰般的接过那张纸,一看之下也大吃一惊。
这纸上的东西虽少,可每一件却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物件。
更不要说旁边还明晃晃的单列着几千块的现大洋了。
这分量,比起现如今的豪阀们嫁女儿,怕也是只好不差的。
这要是穆家还在的时候,她能拿出这些嫁妆,当然算不得什么。
但是现在嘛,穆家这孤儿寡母的……
难道?
……
霍世宏心里存了事,所以公莹莹一走,他就开了场家庭会议,很是威严地道:“……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看谁愿意替我圆了老爷子的这个遗愿。”
他这话一出,年轻些的姨太太们还一脸懵懂,心里思量着这穆家到底是何许人也。
但有适婚儿子的姨太太们,脸上立马就不好看了。
这事后进门的姨太太们不知道,可在场能有适龄儿子的姨太太,却都是当年的老人儿了。
当初老爷子刚带回这个婚讯的时候,家里不管有没有儿子的,都动过抢婚的心思。
为此姨太太们还联合起来,动了太太的宝贝儿子,惹得太太彻底跟老爷离了心。
后来还是老爷子拍板,讲这婚事只看穆家的女娃儿喜欢哪个,再不管其他,霍宅里这才算消停了些日子。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经了那些事,这穆家怕是都要穷得一条裤子轮着穿了。
哪个脑壳有包的娘,才会给儿子娶这么一房一点儿助力都没有的媳妇进门呀?
霍世宏见姨太太们不说话,有些玩味道:“平日里让你们别吵别闹,可你们哪个都不听,跟群鸭子似的叽叽喳喳,一时没个消停,害得太太头风发作,早早地就搬了出去。现在我要你们说话了吧,你们又全都哑巴了。”
说到这里,他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只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先看看这个,再来跟我讲吧。”
说完这话,他就背着手上了楼。
见他走远了,平日里颇有脸面的四姨太率先打开了这叠的四四方方的纸页一看,当场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就捏进了自己手心,抬腿就想走。
可这屋子里利益相关的,都是跟她斗了几十年的老姐妹,一看她这个样子,哪还有不明白的。
七姨太状似无意地挡住了她的去路,用力把东西从四姨太的手心里抠了出来,玩笑似的开了口:“什么好东西,也值得四姐这么藏着掖着的……”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围了上去。
因为这份嫁妆,并公莹莹承诺过的话,众姨太太们差点儿打破了头。
最后还是四姨太手段最高杆,替儿子抢到了穆家那朵富贵花。
公莹莹当初明打明的把这事摊到桌面上,为的就是替女儿找一个心甘情愿的丈夫。
这样姑爷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拿人手软,他明面上待妻子,肯定要格外尊重一点的。
谁料到生了一双富贵眼的四姨太,生的个儿子偏偏是个自由斗士,满心反对“包办婚姻”不说,还视明媒正娶的妻子为封建毒瘤,避之不及。
四姨太自然知道自家儿子的那点儿牛心左性。
但她想着,大不了先娶穆家女儿过门。
要是实在不行,等钱到了手,再替儿子在外头置一房可心的妻室就是了。
到时候也不用讲究什么夫人姨太太的,只两头大,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要是这样儿子还是接受不了,那就登报离婚喽,反正现在文人们不就时兴这个吗?
家里一房,外头一房,别人就算说嘴也没甚好奇怪的。
如果这样还不行,那穆家姑娘就跟着自己住好了,横竖她也看不上围在儿子周围的那群摩登女郎们。
那些女的一看就夭夭迢迢的,哪是个过日子的样儿?
说道伺候人来,还要数旧式小姐最好调/教,也能让她过一把当正经婆婆的瘾。
四姨太想得倒美,但她没料到自家的宝贝儿子连新婚夜也没熬过去。
就生气砸了新房里的好几个摆门面的古董摆件,霍世宏听了动静心疼得不行,拿了马鞭子就要去教训儿子。
四姨太护子心切,当然不肯依了。
这一家三口纠缠间,也不知道是哪个手贱,推了还盖着盖头站在床边的原主一把。
穆婉儿当时额头撞到桌角上,霎时就一魂归天了。
穆拉拉:“……”
真是倒霉催的。
她轻轻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额头,正想再喝口水,就听一道铿锵有力的男声惊喜道:“你醒了?”
穆拉拉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带着圆框平光镜,身着月白色长袍的……中分汉奸头?
正在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瞧。
穆拉拉心里嫌弃道:
咦!
真是好腻呀。
这就是穆拉拉同志对新婚丈夫霍靖宇的第一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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