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雾(4)

小说:心尖尖 作者:笛满
    第四章

    和他一对比,刚才疯狂寻找理由想逃避错误的她简直是个道德渣滓。

    她有些不好意思,别开眼,低下头,脸颊上升起了一层云霞一样羞愧的粉色,顺便挪动脚尖,想见机行事,找好机会就开溜。

    短短几分钟,他见了她这张小巧的脸上浮现了好几种模样——胆怯软糯乖巧狡猾,小滑头一个。

    他声线里隐含笑意,“还跑吗?”

    也不知道是习惯,还是调侃,他在话落以后,跟了声不紧不慢的“嗯?”。

    音色低沉,好听得有些过分。

    小滑头的耳朵率先招架不住,从耳尖往上红了起来,嘴上说着“没跑啊”,脚下却抹了油,着急忙慌跑下了楼。

    背后似有鬼追,衣角要在阳光里燃起来。

    “还是,跑了啊……”

    *

    周栗不仅跑了,还是使出了今早躲教导主任那股子力气跑的,吃奶的力气,冲回座位上时带起一阵风,桌上的试卷被吹得呼啦响。

    她坐在座位上,心脏像是加了弹簧一样,越跳越快越跳越高,一下下,重重的,往肋骨上撞。

    要命的是每撞一下她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副画面,皮鞋,西裤西装,黑色的,领带,暗红的,镜头最后定在那张脸上。

    创可贴放在小小的手掌心里被她捏了又捏,把外面那层油纸都给捏皱了。心跳声嗡嗡的,有什么东西像是发开了的面团在胸口越涨越满。

    他出现在那里……

    是为了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心里头乱七八糟,创可贴彻底被手心的汗沁湿了。

    “周栗。”

    周栗愣了一下,然后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讲台上的老师扶了扶眼镜,镜片反着无情的冷光。

    “刚才那道题,你来说一下思路。”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同桌递来一张试卷,陆嘉砚踢她板凳腿,前桌回头提醒,“第七题,讲到第七题了。”

    她这才意识刚才自己在做什么——她居然在最严的英语老师的课上神游四海八荒外,满脑子里装的都是陆烬行?

    魂魄瞬间从四海八荒外归去来兮。

    她忙接过了同桌递来的试卷扫了一眼。

    英语老师正站在讲台上,目光阴阴沉沉地盯着她看。

    警钟在心里长鸣,周栗反应很快,“这是when引导的主语从句,谓语动词用单数,时态是过去式,所以选D。”

    老师听了她的答案,沉默了两秒。

    明明肚子里攒着的批评人的话都到喉咙口了,看着站着的这个学生脑袋低着像是知道她要训话先提前害怕起来了,小耗子见了猫一般畏畏怯怯,倒显得她多不人道似的,她又不忍心说了,只淡淡道:“坐下吧,之后上课……”

    “别走神”三个字还没说完,正巧看到坐下去的学生抬头看她,糯巴巴的眼神,像小奶猫。

    这学生天生一张柔软乖巧的面庞,看脸,年纪比周围的同学小,可眼神又比别人驯顺懂事,反差之下,模样就更惹人心疼了,戳得她心里最仁慈的那块地方软得不要不要的,再加上最近那次考试她的成绩实在给她长脸……

    明明都到了嘴边了,忽然就不想骂了。

    周栗逃过一劫。

    她坐下以后,身后陆嘉砚用中性笔笔杆怼她后背,“神了,从她手里逃出来的,你还是头一个。”

    这会儿她心里的道德警钟的余音犹在,内心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自我谴责,谴责自己因为一点点的男色就上课走神的不应该,手捂着太阳穴有些头痛,用课本挡着脸,朝后头警示,“别提了。”

    今天还真是流年不利脸皮丢尽。

    “你这是怎么了啊?”

    这问题周栗没法接,真要实话实说了拿就是在想男人。

    还是他家的男人……

    她……还要脸。

    她把头扭了回来,扭回来前依旧是那么句话——

    “别提了。”

    “怎么又是别提了?你这明显有事儿,你一学起习来简直和老僧入定一样雷打不动,会上课走神?简直违背自然规律,达尔文都不愿意。”

    陆嘉砚踢她板凳踢得更起劲儿了。

    “……”她小声嘟嘟,“佛祖愿意就行。”

    陆嘉砚一向放肆,声音不小,讲台上老师忍耐不住了,一道目光冷冷扫向他,“英语课不准讨论生物!”

    *

    陆嘉砚七秒钟记忆,忘事比鱼快,下课铃一响立马蹿出教室,一秒钟都不肯多待,也就忘了继续追问周栗。

    他的脚刚一踏出教室,立马缩了回来,视频倒放一般从教室门口退了回来,“靠,老班居然在楼梯口那儿,可别是防我的,夭寿。”

    周栗是看出来了,陆嘉砚对他三叔还是忌惮的。

    每回陆烬行来趟学校,陆嘉砚都得收敛一段时日,不然换今天这种情况,他肯定是想出去就出去了,随心所欲,管他班主任在不在教室外面。

    陆嘉砚回教室没多久,数学老师就进来了。

    数学老师站上讲台,扫了一眼因为他的到来而安静如鸡的一屋子学生,由于对这群崽子的恶劣本性了如指掌,现在安宁的表象根本骗不了他的眼睛,“该上厕所的上厕所,想出去玩的出去玩,其他的听我说两条通知,然后相互转告一下。”

    教室里零零散散出去了一拨人,陆嘉砚也混在里头,被数学老师点了名,“陆嘉砚,你留下来。”

    陆嘉砚的脸一黑。

    数学老师盯着他,手指敲着讲桌,一直等到他坐下,才说,“第一条通知,一个月以后举行运动会,停课一天。”

    班里男生躁了起来,欢呼声高到要掀起天花板。

    数学老师被年轻人的情绪感染,“我们班是高一班级里男生最多的班,这第一,你们要是不给我拿着,说不过去啊?是不是?”

    “是!”

    “不给老师丢脸!”

    “老师放心!”

    全班都很给数学老师面子,除了两个人。

    中二少年陆嘉砚今早刚挨了训,正处在最看不惯班主任的状态中,班主任开心了,他就不开心,重重哼了一声,一脸不情愿不配合。

    而周栗则是又一次走起了神。

    她把上节课用的教材收拾了起来,课桌空无一物,除了那两个创可贴。

    她的伤口不是很深,已经结痂了,却还是撕开了一个,贴了上去。

    忽然觉得三叔人蛮好的。

    因为陆烬行身上那种和旧时代贵公子类似的沉淀起来的气质,即便他才二十岁出头,比起叔字辈的人来讲更像哥哥,她仍然对三叔这个称呼接受起来很容易。

    创可贴贴好了,她才开始听数学老师讲话,正巧赶上了数学老师脸上的表情从振奋变成了严肃,“第二个通知。”

    她歪过头去问同桌,“第一个通知是什么?”

    “下个月要开秋季运动会。”

    她听了乐呵呵点头,运动会就代表着能停课一天还能早放学,喜事喜事。

    讲台上数学老师冷酷无情的声音传来了,“同学们可能有的已经发现了,学校后山上那几棵石榴熟了,第二个通知,就是告诉你们,不要去采这些石榴,学校是不允许的,这种行为是不道德不良知的……”

    数学老师边说边往陆嘉砚望去。

    陆嘉砚和周栗是前后桌,挨得近,他数学老师这眼神看在周栗眼里就像是在盯着她一样。

    她良心上像是挨了一锤。

    这第二条通知就特别像是特意说给早上迟到摘石榴的她听的。

    于是自认是个小人的她又开始用小人之心捉摸了起来,是不是陆烬行在告状。

    但当她看到手背上的创可贴……

    她决定继续相信三叔是个好人。

    *

    好人陆烬行在一小时前,和数学老师一起站在后山。

    数学老师看着眼前这堵矮墙,啧啧称奇,“我高中在这里读了三年的书,大学毕业以后又回了学校当老师当了几年,都不知道这堵墙在哪儿,这也太隐蔽了,陆大老板,你那个侄子很真行,为了逃课,居然连这儿都给他找着了。”

    他忽然转过头去看陆烬行,眯着眼睛打量,“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高中三年你那张桌子一直和没人一样空着,难不成你那会儿天天就是从这儿翻出去的?”

    陆烬行站在他后面,他个子高,后山上的树枝丫横纵,将他的身子挡了大半,声音云淡风轻的,“你以为这堵墙是怎么来的?”

    “……”

    数学老师心里石破天惊。

    他高一有几天学校里嗡嗡的施工声不绝,可是总找不见是哪儿在施工。

    现在,破案了。

    原来这墙姓陆。

    顿悟以后,他说,“你这是前人栽完树不想给后人乘凉了,所以要砍树?”

    陆烬行缓缓抬头看了这墙一眼,“只是觉得不够安全。”

    数学老师咬文嚼字,“是是是,把你侄子放出去,外面的人是不太安全。”

    “我倒是觉得我侄子挺温和的,没长大的小孩罢了。”

    温和……和他当年比起来是挺温和。

    数学老师感叹,“给你侄子做班主任比起给你做班主任容易多了。我最近才想明白为什么当初老陈的头发就只剩了左半脑壳那几根每天得用发胶把发稍沾到右脑壳上冬天一来就经常几根毛孤孤单单的在狂风里竖立,还好我遇上的是你侄子。要知道,我刚知道要教你侄子那会儿,我都做好了准备一年变阿哥两年变老陈三年变秃驴,生发液都囤了两箱。”

    陆烬行轻睨他一眼,“你不做语文老师可惜了。”

    数学老师乐得脸上出褶子,“不想做语文老师的体育老师不是一个好的数学老师。”

    “我忽然觉得把我侄子交给你教是错的。”

    “你终于感觉到了!”数学老师做梦都想让陆嘉砚转班,“既然如此,不如你在通知校长要加高这堵墙的时候,也通知他一下陆嘉砚要转班?”

    陆烬行手指轻轻托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辞退一个老师比转班效率更高,他也不用花更多的时间去适应新的环境。”

    数学老师卧槽了一声。

    陆烬行打学生时代就是出了名的玩笑话和狠话让人分不清,痞子少爷笑面虎,现在虽然看上去温和儒雅多了,本质上还是没转性。

    他收起笑脸,“我觉得你认为我不适合做你侄子的老师的想法大错特错!我还是很受我的学生们喜欢的!”

    不知怎的,陆烬行心情有点不快,“班上所有学生都是?”

    数学老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大话,“当然都是。”

    陆烬行沉默了一会儿。

    他指尖的动作引起了数学老师的注意,“你手里盘的是什么?核桃?”

    他和陆烬行认识得早,关系不赖,陆烬行虽然年纪轻轻二十岁出头,可是七八年前性情大变,多了不少中年人老年人才有的习惯,不仅之前那种暴戾易怒的性子完全收敛了,还经常戴佛珠逛寺庙捐香火,看到他右手握着个东西转动,直觉像在玩核桃。

    陆烬行暂时没理会他的话,活动着的五指顿住后把手里的东西攥的用力,清瘦的骨节隐隐泛白。

    这么宝贝?

    数学老师的好奇心逐渐升了起来。

    可再想想陆烬行的身家,说不定人家手里正在盘着的顶得上他在城区里的那套楼。

    不给看就不给看吧,看了他又得被有钱人的生活闪瞎眼。

    陆烬行却在这时伸开了手指,手心小小的一个。

    不是核桃,是个石榴。

    他桃花眼半眯带笑,低头看手心时,目光温柔沉溺得像一湖水。

    小石榴一见天日,又被他五指收拢重新握了起来。

    数学老师一开始还没想明白这人怎么手里盘的东西如此与众不同,后来看到这人身后蓊蓊郁郁的石榴树丛——

    “!!!”

    “你辣手催我校的石榴?”

    “还是个襁褓中的石榴?”

    “陆烬行你道德底线呢?”

    陆烬行抬头,笑着挑眉,“道德、底线?”

    他说得缓慢,斯文败类的语气。斯文败类的脸,斯文败类的打扮。

    真禽兽才能把“道德底线”这种字说得如此烫口。

    数学老师追悔莫及,他和陆烬行这种人谈什么道德谈什么底线?

    “行了,知道你没有了。”

    陆烬行似笑非笑,态度模棱两可偏于认同,他指尖蹭了蹭石榴,反倒开始明明白白的解释,“这个,不是我摘的石榴。”

    “嗯嗯嗯???”

    “小孩儿送我的。”

    数学老师很难形容陆烬行现在的表情。

    有点想炫耀,所以给你看一眼。又有点儿宝贝,所以只给你看一眼。

    真让人,极度不爽。

    *

    讲台上,数学老师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认为的小孩儿,浑身散发着正义的光辉,“以后,谁都不准给我去后山上摘石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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