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栗站在楼梯最顶端的那层台阶上。
陆烬行咬着根烟,低着头拾阶而上,烟雾青青袅袅,笼罩着他的面容。
等他走上楼梯,离她近了,咬着烟的嘴唇一弯,笑了起来,伸手取下了烟。
火星子在他的指尖闪着,他夹着烟的手指修长,忽然动了动,指尖指向她的手背上的伤。
“疼吗?”
她点头。
他不笑了,伸出手来,把手里的烟递给了她。
只不过是一低头的功夫,那烟就变了。
变成了一只棒棒糖。
“糖给你,不要疼。”
*
周栗醒了。
阴沉的天色像一张巨大的网,密密地织在窗户上,窗外是呼啸的风声。
她回忆着刚才的梦,心跳声几乎要压过风声。
最近接连几天她都在做梦。
梦都差不多,有她,有陆烬行。
要么是她骑着墙头上的时候他给她递了个石榴,要么就是在教室门口或者学校门口递给她个榴莲,还有就是今天梦里这样,在楼梯上。
本来才见了两次面,梦了这么多次,仿佛他一下子成了自己熟悉的人。
她拿出手机来百度,“经常梦见一个人”。
百度搜索框里自动跳出来了,“经常梦见一个人是什么回事”。
最佳答案——
“问什么问,这他妈就是喜欢,这他妈就是爱情!”
*
教室外,天阴沉得可怕,指不定哪一秒就会下起雨来。
“体育课还上吗?”
隔壁十七班体育课比他们早一节,没上成,不少人觉得体育课肯定上不成了,但是还有人不甘心,推着班里体委和班长分头去问体育老师和班主任,这会儿体育委员回来了,立刻有人冲上去打听消息。
体育委员哀道:“体育老师说不上,天公不作美,节哀。”
陆嘉砚怒,“我日天公他大爷,一个星期也就这么一节课能上,还赶上下雨!”
他站起来,“我要起义!我要上体育!”
周栗也想上体育课,体育课本身没什么意思,但是她的闺蜜窦潇潇和她不同班,也就体育课能碰碰头聊会儿天。
她跟在陆嘉砚身后出了教室。
陆嘉砚在门口等班主任的班长,守株待兔,看到了班长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立刻冲过去捏住了他的领子。
班长秦进是个三好学生,不像周栗这种外头白里头黑的,人家由内而外都是个勤恳、上进、好学、团结同学的好学生,根正苗红,和陆嘉砚这种校霸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没有任何交集。
陆嘉砚一跳出来,就把他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
“班主任说体育课上不上?!”陆嘉砚恶狠狠的,手攥的很紧,就好像秦进要是说出半个不字,他这拳头就要落到他脑袋上一样。
秦进上学永远是学校食堂家三点一线,哪里和陆嘉砚这种不学无术的恶霸打过交道?
他的个子比陆嘉砚矮半头,气势上就矮一截,陆嘉砚又凶神恶煞的,直接把人给吓得苍白了唇。
周栗看不下去,过去拍了拍陆嘉砚的肩,“你把人放开,好好听他说话。”
陆嘉砚松了手。
秦进面色青白,喘了口气,“上……”
陆嘉砚变脸比天快,才听着一个字,脸上的凶色一扫而光。
他脱了校服外套冲进教室挥舞了起来,招呼着和他关系好的那几个,“走着,打球去,体育课还上!”
陆嘉砚走了,秦进的脸色就好看多了。
只不过他的神情是从被陆嘉砚压迫着的恐惧,转变成了另一种担忧的无所适从。
他理顺了呼吸,絮絮继续说着,“班主任说……只要不下雨,体育老师也同意上课,体育课就可以继续上。”
他声音小,陆嘉砚没听着。
这才一两分钟功夫,教室里的人就少了一半,没人再管他继续说什么了。
周栗离开教室时,被喊住了,“周,周同学。”
她回头,秦进站在她身后,很忐忑地皱着眉。
“体委回来了吗?体育老师到底是说上课还是不上啊?”
秦进太较真了,说了真话,估计这节体育课就黄了。
她说,“我没有注意,抱歉……”
秦进耷拉着头,不太好意思看她的脸,“没事,你学习呢,我再找别人问问。”
“教室里没多少人了,大概也没听到,你和我一起去操场找人问问吧。”
到了操场,差不多上课铃就响了,生米成熟饭,耶。
她走出去了几步,见他没跟上,停下招了招手,“走啦,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
秦进腼腆地跟了上来。
*
操场上的风像是刚从西伯利亚进口的,冷的刺骨,把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吹成了虚弱地蜷缩在冲锋衣底下瑟瑟发抖的鹌鹑。
他瞧着这群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崽子,气急败坏地直跺脚,用尽力气吹响了口哨,“集合!”
还在操场上四处乱窜的学生随着尖锐的哨声涌向了他这儿,按男女分开,站成了两堆。
周栗刚和秦进一起过来,站在了男女分界的地方。
她扫了一眼操场尽头,土坑那儿竖着几道身影,仔细找了找,有窦潇潇,她放心了。
体育老师的脸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气的,变得红红的,“谁让你们来上课的?我不是说了,不上课了吗?!!”
人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就陆嘉砚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和老师呛声,理直气壮,“班主任说的,体育课还上。”
“你们班主任?李乔是吧?我X……”
体育老师想骂人。
但是面对着一群祖国的幼苗,他暂时消了音,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吼着问:“是谁去问的?”
底下又是一阵鸦雀无声。
但是大多数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秦进。
秦进脸色郁抑。
又不是他想上体育课,但是这些人起哄让他去问班主任,没等到他说完话就都跑了,现在体育老师发火,又得推着他站出来承受怒气。
明明错不在他,可枪口之下,他却是众人推举出来的唯一的枪靶。
他被盯得身体有些发寒,即使不愿意,脚却还是很轻微地动了一下……他要是再不站出来,一定会有人喊出来是他的。
“老师,是我去问的。”
体育老师看向了声音的来处,说话的人个头貌似不高,被人挡着,他看不太清,“给我出来!”
周栗往前了两步。
*
体育老师没好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是李老师说的这节体育课会上课?”
周栗面不改色,点头说,“是这么说的。”
眼前的丫头看起来不像会撒谎的样子,体育老师确认了是那个总想抢他饭碗的数学老师在找他麻烦。
一想到为了这节寒冷的体育课他紧急在冲锋衣里衬贴上的暖宝宝和兜里揣上的保温杯,他就咬牙切齿难以自抑骂人的冲动。
然而祖国的幼苗近在眼前,他再次进入了消音模式:“¥%&#@!……!”
抬头看天,虽说有些阴,这雨似乎一时半会还下不下来,体育老师公私分明,和数学老师的恩怨日后他自己私了,带学生做了会儿热身活动,又指挥着学生绕着操场跑了两圈,就让学生解散去自由活动。
一说解散,男生们立刻一哄而散,抱着球冲向球场。
体育老师看着在寒风中依旧能活蹦乱跳的他们,对比肚子上贴着暖宝宝都觉得冷的自己,顿时生出了一种岁月不饶人的沧桑感,孤独地抱着保温杯在风中萧瑟。
*
在周栗班还没有解散之前,窦潇潇站在他们班队伍附近的操场外围等着,队伍一解散她就过去找周栗。
“刚才你们班老师怎么单独把你喊出去了?可还好?”
窦潇潇脸上是丝毫不遮掩的担忧,周栗心下一暖,“我没事。”
她不信仰英雄主义,刚才算在弥补她把人骗到操场的的过错。
窦潇潇:“没问你,我是问体育老师现在可还好……”
“……”
周栗和窦潇潇打娘胎里就认识,出生都在同一家医院,窦潇潇深知周栗不是个轻易吃亏的脾性,脸皮又厚的很,老师训她几句完全是拳头打棉花,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这个没心没肺的崽子八成还乐得把这种事情看成老了以后的谈资,当成和孙子们吹嘘奶奶年轻过的证据。
她反而有点儿担心体育老师这种空有个子没有心机的会不会被周栗气个半死。
“他没事,我有事。”没良心的周崽子捂住心口,演技逼真,“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
“我们友情破碎的声音,稀巴烂。”
“这点小事就碎,还真是无情。”窦潇潇笑了一会儿,说,“跟我走。”
“去做什么?”
“你这说碎就碎的稀巴烂了,我总得想点办法让它破镜重圆吧?”窦潇潇挽住周无情的胳膊,兴致冲冲,“我带你去看帅哥,怎么样,美人总能够让我们破碎的友情圆一圆吧?”
周栗的兴致显得比她低了许多,要说帅哥的话,她最近几天倒是经常见。
但是是梦里。
*
周栗跟在窦潇潇的身后,来到了一间挂着器材室名牌的小黑屋外。
窦潇潇松开挽着周栗的胳膊,从兜里掏出了一环钥匙开门。
周栗凑过去,“你居然有器材室的钥匙?”
窦潇潇得意了,“和你混的时间久了,你应付老师那些本事我好歹也学了一两分,现在学校女队里,就我最讨老师欢心。”
开了器材室的门,她走进去,开灯。
周栗停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屋里堆满了器材,即使开了灯,依旧很昏暗。
灰尘在灯下狂魔乱舞,钻入肺部时格外呛人。
她忽然想起来窦潇潇带她过来,是想给她看帅哥的。
小黑屋废墟寂寂,哪像是有人的样子?
她边咳嗽变问,“你这是带我来看人,还是看鬼啊?”
窦潇潇绕过那些装球的篮筐和跳绳,不回头地往里走,“给你看照片啊。”
这里放的那些器材上了年岁了,球皮全部开裂,绳子也全都磨得一点颜色都不见,凌乱的线头隔几厘米就跳出来,无序且混乱,又脏又旧。
灰尘真的多,周栗这一咳嗽起来就有点止不住了,眼角都出了泪,湿湿的,看窦潇潇的背影朦朦胧胧,像是罩着一团灰色的纱,顿时不想再往里走了。
“我不看了不看了,咳咳,太呛人了。”
窦潇潇催她,“知道你个万年强迫症最不喜欢这么乱的地方。不过你快进来,真的是特别帅气的小哥哥,保证你看了一眼就不想走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你要是错过了可别后悔。”
周栗心想自己昨晚还在夜会帅哥呢,才不稀罕,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捂着嘴只想逃出这片废墟,“不会后悔,我不过去。”
隔着袖子她都能闻到空气里的灰尘味儿,腐朽的味道,荒废的气息。
窦潇潇一把拽住了她的后衣领,把小逃兵往回扯。
周栗防不胜防,一下被拽了回来。
眼前多了一块板子。
板子的底色是白的,白底彩印。
白是七八十时代的老墙皮一般混杂了脏和旧的白,彩是褪色后看不出原本是红还是橙的彩。
白板最上面,有几个颜色脱落字迹斑驳的大字,只能叫人看清楚最后两字,是什么荣榜。
“你这是带我来看皇帝的新照片啊?帅哥呢?”呛了一路就看到这么一块板子,她的眉心苦兮兮地皱了起来,“一眼看完了,我还是想走,我要走了,我快喘不动气了。”
窦潇潇把板子往外拉了拉,手指戳了戳板子的右上角,“这个。”
小黑屋只有一扇窗,就在她们的头顶,不甚明亮的光线从里面漏了进来,和灯泡暗橘色的暗光混在一起,幽幽的。
右上角有一张照片。
晕黄的光照着这张颜色斑驳的照片,照亮了穿着黑色校服的少年的眉和眼。
心空了。
周栗扫了一眼,目光就移不开了。
她气音缓滞,拍袖子上的灰的动作都停了,一个字一个字的,难以置信的,念出了照片底下模糊的名字。
“陆、陆烬行?”
窦潇潇拍了拍板子,“这块板子可是个古董,七八年前的老文物,咱们前面不知道哪一届的光荣榜,上面的字花得不成样子了,我刚发现的那天看了几遍,一个字都没认出来,你居然能看出来是什么字,果然学霸就是学霸,好眼力好眼力。”
周栗不是认出了字,而是认出了人。
她在这一刻才有了这种觉悟——
所谓祸水,大概是,一旦你见了他,立马把之前遇见过的所有人都衬得凡凡,毫无亮色。
不仅如此,从此以后,你再难找出第二个比得上他的人。
照片上这个人,八成是祸水成精。
她从小到大没追过星,甚至还对拥有众多墙头的窦潇潇不屑一顾,从来不觉得颜控两个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遇到陆烬行以后,却逐渐意识到了,她大概也是颜控,只不过只控他的。
窦潇潇拍拍板子,转过身来,“对了,你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
窦潇潇这一动,就把周栗的全部视线挡住了。
她轻轻踮了下脚,依旧看不到,顿了会儿,然后道:“我怎么听见外面有声音?下雨了?”
窦潇潇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两眼,奇怪的说:“没有啊,没看到有雨滴落下来。”
她再转回身来,就看见周栗目不转睛,顿时明白了。
什么下雨了,不就是嫌弃她挡住她了想让她让开了吗?!
说好的看一眼就走呢?
现在真香了吧!
窦潇潇笑她,“哈哈哈就说你要是看不着肯定会后悔!怎么样怎么样,这相片就算模糊了也能看出来是个极品大帅哥吧?我就知道你也会觉得这个小哥哥帅的,漫画脸的美人,他分明是按照你审美点长出来的嘛!”
周栗手摸着照片的边缘,照片粘得很结实,撼动不了丝毫。
她忽然回头,“你今天戴耳钉了吗?”
窦潇潇摸了下自己的耳洞,“教练不准戴,我就给摘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给自己找个工具。”
“找工具做什么?”
周栗把手指比在唇上,“嘘。”
“嘘什么嘘,这是照片,又不是人,你盯着他看出窟窿来都没事,他又不会被吓到自己长腿跑了。”
“是不会跑了。”周栗把手伸向了白板后,掏了一手的灰,也掏出来了一根钉子。顾不得钉子上的锈,她把钉对准了照片的边缘反复勾划,直到那张照片落入她的掌心,她五指一合,牢牢的,眉眼一弯,唇角翘了起来,“可是,依旧想藏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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