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小说:权阉之女 作者:瓜子和茶
    苏家的公子叫人打九千岁的亲戚!

    赵祭酒脑袋“嗡”地一响, 暗道要糟, 乱哄哄的弹劾案刚消停没两天,怎么这两家又开始掐起来了,偏生还是在国子监起纠纷, 简直是给他出难题!

    他一脸牙疼地问盛鸿事情经由。

    盛鸿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把来龙去脉讲了。

    赵祭酒是彻底听明白了:分明就是苏博士记恨盛御史,暗地里拿人家儿子撒气。

    还是大家公子呢,这气量也忒窄了。

    还是秦小姐够仗义, 立时就替盛家出头,还把盛鸿认做外甥,和九千岁攀上亲戚,以后国子监怕是没人再敢欺负盛鸿。

    可比苏首辅强多了, 他那几个门生贬谪离京时, 苏家没一个人出来送送。

    他一面暗暗感慨着, 一面着人叫苏博士,以及打人的监生过来。

    不多时, 苏博士和两个监生到了。

    苏博士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与目光躲躲闪闪的监生不同,他神情泰然自若,没有任何心虚理亏的模样。

    赵祭酒环视一周, 问那两个监生:“你们为何要打人?”

    二人均是低头不语,良久方道:“一时看不惯小人行径,忍不住动了手, 下次不会了。”

    苏博士却道:“不过同窗间三言两语的口角,弄得这般兴师动众,未免小题大做了。”

    秦桑没搭理他,只看着那两个监生道:“定然不止你们两个动手。回去传个话,若有人敢做不敢当,躲起来想当缩头龟,那我把丑话说前头,如果让锦衣卫查出来,就不是在国子监关起门来能解决的事了。”

    那两个监生脸色白了白,不约而同看向苏博士,均是站着没动。

    赵祭酒一拍桌子喝道:“快去,难道非要闹上公堂你们就满意了?都是官宦子弟,是同窗,以后要同朝为官的,都给彼此留些脸面吧。”

    此时赵祭酒已经打定了主意,身为国子监主管官员,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反正是监生之间的争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好的办法就是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桑自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只微微一笑,道:“不愿去也行,本该众人承担的责罚你们俩全担。”

    说罢,示意盛鸿动手。

    盛鸿迟疑了下,但马上撸起袖子,也不分说,抢上一步抬手“啪啪”就是两记耳光。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打人,那俩人立时就被打懵了,各自捂着半面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苏博士一撇嘴冷笑一声,刚张嘴时,赵祭酒却突兀地插嘴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赶紧叫其余的监生过来赔礼!”

    二人顿时清醒,再留下就是擎等着白挨打啊,急忙跟头咕噜跑了出去。

    苏博士斜眼瞥了秦桑一眼,冷声道:“蛮横无理,有辱斯文。”

    秦桑仍是没理会他的挑衅。

    两盏茶功夫过后,由一位司业领着,堂前空地上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学生。

    秦桑立在台阶上,朗声道:“你们都动手打了盛鸿,这点没错吧?”

    无人应声。

    “那就是默认了。”秦桑冷笑一声,“我家的人从不吃哑巴亏,谁打了我们,必定要打回去!小常福,拿鞭子来,给他们一人一鞭子!”

    监生们登时哗然四起。

    赵祭酒也着了急,忙劝秦桑:“使不得使不得,让他们低头认个错,要不然打两下手板。拿鞭子抽可不行,先不说会引起多少非议,就是盛鸿,以后在国子监还怎么求学?他会被所有人孤立。”

    秦桑皱眉道:“赵大人既然求情,您的面子,我必须得兜着。也好,叫他们给我外甥作揖赔礼,诚心诚意认个错,我就不追究他们的责任。”

    赵祭酒长吁口气,厉声责令众监生:“你们进国子监是为读书,不是为斗气打架,以多欺少更是不对,过来好生赔个不是。”

    那几个监生互相看看,犹犹豫豫地开始挪动脚步。

    苏博士却恨不得事情越闹越大,最好激起群愤才好。

    他一个箭步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正气凛然护在监生前面,昂首道:“好个九千岁的千金,竟敢抽打监生,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岂容你一个无品无阶的女子横行霸道?小人得志,呸!有本事你抽我啊!”

    说罢挑衅般看着秦桑,哼,他可是苏家的公子,祖父还是首辅呢,他就不信她敢撕破脸动手。

    秦桑乐了,吩咐小常福道:“我还是头一回碰到上赶着讨打的人,去,成全他的要求。”

    小常福得令,大摇大摆走到堂前,手一挥,长鞭带着哨风擦着苏博士的鼻尖划过。

    苏博士吓得一下子软瘫在地,双股颤颤,一句豪言壮语也没了。

    鞭尾砸在空地上,鞭声混着回音,一声声回荡在空中。

    偌大的院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望着秦桑——此时他们终于相信,这人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忒嚣张……却也,实在惹不得。

    赵祭酒暗恨苏博士故意生乱,狠狠剐了他一眼,扭脸对秦桑低声道:“姑娘听我一言,见好就收吧,做事不可过激。隔壁就是孔庙,真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秦桑叹道:“不能糊弄了事,如果他们打的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学生,无人替他出头,那孩子只能默默忍着,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有一就有二,长此以往,你这国子监会是什么风气?”

    “况且,”秦桑压低声音提醒道,“你还没看出来?这些监生都听苏博士的指挥,虽然他们还没入仕,谈不上‘朋党’,但这事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觉得皇上会只当小孩子打架,一笑置之吗?”

    朋党?!赵祭酒头“嗡”地一响,随即联想到遭到贬谪的苏相门生,立时就不再劝了。

    下面的监生们不知道是吓傻,还是装傻,一个个仍旧站着不动。

    秦桑见状,朗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盛御史是小人,可盛御史调任时,百姓给他送了万民伞,还有哭着拦轿不让走的。或许你们说做戏,不如亲去新乐看看,听听当地的风评,此人到底是阿谀奉承的小人,还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就凭在他治下,瘟疫没有蔓延到保定府,当地没有一起民众闹事的案子,此人就有天大的功劳!”

    秦桑长叹道:“连我一个女子都知道,读书是为了明事理辨是非。你们都是未来的朝廷栋梁,怎能听几句谣言,就不分青红皂白跟着起哄打人?以多欺少,群殴同窗,哪本圣贤书教你们如此行事?”

    “看在赵大人求情的份儿上,”秦桑语气一转,缓声道,“只消你们说出是谁指使的,我不难为你们,道个歉就算了。”

    监生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苏博士,方才挨巴掌的那人期期艾艾道:“是苏博士让我带头打他的,我不去,他、他就要把我赶出国子监。”

    到底都是些半大孩子,早被秦桑的架势镇住了,有一人带头,剩下的人也说是苏博士交代他们如何如何,不敢不听云云。

    秦桑冷哼道:“苏博士无能无才无德,挑动学生发泄私怨,不配为人师表。赵大人,这种人还能留在国子监教书吗?”

    苏博士刚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差点又一头栽倒,气恼道:“我没说过!他们几个打架关我什么事?充其量我就是个管教不严的责任而已。”

    秦桑笑了,“苏首辅的心腹门生勾结卫所,抢劫新乐县的赈济粮药,苏首辅一句‘失察’便安然无恙。如今你鼓动学生欺凌同窗,一句‘管教不严’便撇个干干净净。怪不得苏家屹立百年不倒,当真是泥鳅抹油,滑不溜丢。”

    苏博士大怒,“你、你血口喷人,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秦桑摇摇头,对那群监生说:“听听,这就是你们的老师,把学生推出去顶罪,自己躲起来看看乐子,你们还甘愿当他手里的刀!”

    那几人七嘴八舌道:“我们没说慌,就是苏博士让我们干的。”

    秦桑便道:“如此,咱们就去隔壁孔庙哭一哭,问问孔圣人,老师挑唆学生作恶,符不符合孔孟之道!”

    赵祭酒一惊,若是闹到孔庙去,连他也要吃挂落,忙劝秦桑:“本朝从未有哭孔庙先例,此一去,可没老师敢教盛鸿了!”

    秦桑笑道:“不去孔庙也使得,那就请苏博士当着国子监所有官员监生的面,郑重给盛鸿赔个不是,此事方可作罢。”

    苏博士脸色剧变,惊声叫道:“哪有老师给学生认错的道理?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秦桑目光微动,若有所思望着他。

    赵祭酒一拉苏博士,“闹到孔庙只会让人看苏家的笑话,这事本就你不对,认个错有什么难的?面子值几个钱,总比皇上一顿申斥强!”

    眼见学生们倒戈,上峰又不替自己说话,苏博士只得忍气道:“行,我听大人的。”却是给自己的小厮使个眼色,命他回家报信。

    于是他一面假意应付着拖延时间,一面不住望向院门。却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小厮带着苏家人来。

    秦桑不耐烦,“赵大人,请通知所有人到琉璃牌坊前,只要他低头赔礼,我立时就走,绝不多生事端。”

    赵祭酒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吩咐司业去召集全体人员,然后半劝慰半命令,“苏博士,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走吧,老夫也陪着你。”

    苏博士无法,一路被拽到牌坊前,那黑鸦鸦一片人,一眼望不到头,连太学门前都挤满了人,甚至连穿着号服的侍卫都跑过来看热闹。

    他当即就傻了。

    秦桑一推盛鸿,轻声道:“大大方方站在前头,等他跟你作揖时,别等他一揖到底,将到未到时扶起他,然后再执弟子礼,记住什么也别说。”

    盛鸿整整衣服,顶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昂首站在人群面前。

    苏博士脑子乱糟糟的,跟木头人似的由赵祭酒引着,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人们自是议论纷纷,有说苏博士师德败坏,理应自辞;有的见怪不怪,说苏家打压异己由来已久;也有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但没有一人指责秦桑仗势欺人,更没有人说盛鸿活该挨打。

    无形中,不假思索就认定朱缇一方有错的人,慢慢减少了。

    此行目的达成,秦桑没有多做停留——苏博士的话给了她提示,接下来她要和朱闵青好好商议一番,若布置得当,说不定能给苏相来个重创。

    谁知刚出国子监的大门,就见朱闵青负手站在廊柱下,脚边蜷缩着一个下仆打扮的人,看样子伤得不轻。

    秦桑打发豆蔻月桂送盛鸿回家,便回身笑问道:“你消息倒快,这是特地给我撑腰来了?那人又是谁?”

    “苏家报信的喽啰,被我截下来了。”朱闵青踢了那奴仆一脚,“苏家好歹也算世家大族,子孙却如此不肖,这个时候生事,简直是嫌死得不够快。”

    秦桑想起初去苏家时的场面,边走边和他叹道:“人上人做久了,猛然间由人人追捧变成敬而远之,任谁也一下子适应不来。若是以前,他甚至不用明说,一个眼风过去,这里的监生也好,主事的官儿也好,自会帮他把事情办妥,可现在……”

    “现在就要树倒猕猴散。”朱闵青接过话头,冷笑道,“皇上正愁苏光斗在儒生中声望太大,不好处置,可巧他孙子就递把柄了。”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秦桑继续道:“不如趁热打铁把这事夯实,请几个新乐县的人来给盛御史造造势,这人虽有点小毛病,但对百姓还是不错的。”

    朱闵青道:“这事交给崔应节办就好,这个自来熟在新乐呆了两个多月,上上下下没他不认识的。”

    “还有……当座师的,是不是特别忌讳门生弹劾自己?”

    朱闵青调侃道:“儒生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被儿子弹劾,你说他脸上能光彩吗?”

    秦桑噗嗤地笑出来,“若苏首辅的‘儿子’弹劾他这个‘父亲’,我猜他定是羞愧难当,也许会自请离去。”

    “有这个可能,但通常来讲,门生对座师是绝对尊重,很少违背的。”朱闵青觉得不可行,“就算找他的门生弹劾他,这个门生也会被其他读书人所不齿,此后很难在士林中立足,估计没人愿意。”

    秦桑一下泄了气,“可惜我对朝臣了解得太少了,不知道谁能得用。”

    朱闵青笑了,“一步一步来,慢慢去其党羽,去年这个时候,苏首辅还隐隐压督主一头,可如今,你当众给他孙子没脸,他也没奈何。”

    岂止是没奈何,苏首辅得知他孙子做得好事,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

    毕竟姜是老的辣,他先是狠心打了孙子二十板子,再着心腹大管家带上各色礼品跪在盛家门前赔罪。

    最后上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辞呈,说自己教子无方,羞愧难言,唯有一去以谢圣恩。

    姿态做了个十足十,到底挽回了一些声誉。

    皇上没同意,反而安慰道:“玉不琢不成器,多历练一番自然会有所长进。”

    然后,一道圣旨就把苏家数个子弟发配到犄角旮旯的地方历练去了。

    苏首辅只能颤巍巍地接旨谢恩。

    因觉得丢人,他吩咐那几人尽量低调离京。

    不想,就是这般的巧,他们离京之时,遇到二十多人,有士绅,有商户,有郎中,还有农户,扛着块匾,背着几个麻袋,一路吹吹打打直奔都察院。

    一打听是新乐县人,竟是专程答谢盛御史来了!

    都察院门口早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人不住向围观者讲述盛御史的救民于水火的壮举,当然,也少不了朱缇生祠施粥施药的善行。

    老农打开麻袋,里面装的皆是枣子、花生、麦子、红薯之类的风俗土产。

    “没有大人,我们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哪儿能活到今天?托大人的福,今年多打了两石粮,知道大人不缺这点东西,可总归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请大人收下吧。”

    他边哭边说,最后竟跪了下来。

    盛御史也是双目含泪,亲手扶起老农,感慨道:“盛某不过做了应当应分的事,你们却一直记在心里……惭愧惭愧啊。”

    当红绸打开,露出“清白遗风”四个烫金大字时,围观者一阵叫好声。

    都察院的都御史见状也是连连点头,拍着盛御史的肩膀道:“堪为御史楷模,百官表率。”

    盛御史激动得满脸通红,兴奋得几乎一蹦三丈高,拼命按捺住了,此刻是下定决心:以后老子跟定秦小姐啦!

    哦,不对,是跟定孩子他姨!

    当晚,看了一天热闹的豆蔻眉飞色舞讲着白天的所见所闻,“您真应该出去看看,苏家那几个人,臊得脸都成紫茄子啦,哼,看谁还说盛大人是阿谀谄媚的小人。”

    秦桑笑道:“如此一来,他那封弹劾折子的分量就重了。听说小吴郎中也来了,人在哪里?”

    “被崔少爷拉去崔家住着,说今儿太晚,明儿再来拜会您和少爷。”

    看看桌角的鎏金小自鸣钟,已是亥时三刻,秦桑探头往窗外看看,喃喃道:“怎的还不回来……”

    豆蔻了然一笑,起身往外走,“奴婢去门口迎迎,月桂,替小姐铺床。”

    却是没一会儿就急匆匆跑回来,脸色也不大好看,“小姐,您快出去看看,少爷领了个女的进门啦!”

    秦桑的心咯噔一下,多少不知所措地呆了一瞬,渐次平静下来,笑道:“少大惊小怪,准是署衙里的差事。”

    虽是这样说,人的脚步已经迈出房门。

    待看时,从垂花门进来两个人。

    前面瘦瘦高高的是朱闵青,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子。

    此时寒星满天,弯月似钩,略带凉意的晚风中,她披着一身淡淡的银灰色月光走近了。

    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细条身材,鹅蛋脸上两道细细的柳叶眉,眉尖微蹙,神情看上去很是憔悴,两只眼睛却忽闪忽闪的,显得十分灵动。

    朱闵青也是拧着眉头心事重重的表情,一见秦桑马上笑了,“这阵子忙,我回来没点儿,以后早点歇息可别等我了。”

    “反正家里就我一个,明儿睡到日上三竿也没关系。”秦桑看向那姑娘,笑问道,“这位是……”

    朱闵青揉着眉心道:“她叫宗倩娘,是辽东巡抚宗长令独女,他爹犯了事。唉,你先给她安排个地方住,等我明天回过督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15 02:04:00~2020-05-16 23:4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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