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爹爹说“太子”二字, 秦桑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 小声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朱缇哈哈一乐,颇为自得地说道:“在东厂这个一亩三分地,还没人敢监视你爹。”
朱闵青也笑着劝慰道:“无妨的, 没有旁人在,这个院子等闲人也进不来。”
秦桑便放下心来,思索片刻问道:“你们是看中辽东的兵力了吗?”
“这是一个原因。除边境上偶有蛮族侵扰,近百年都没有大的战事。”朱闵青解释说, “因此我朝内外卫三百余所,战力最强的是边关卫所,其中以辽东二十五卫尤为突出。”
“若能得到辽东的兵力,于我争储大有裨益。”朱闵青自嘲似的笑了笑, “毕竟, 无论是宗亲勋贵, 还是朝臣士林,我的风评都不大好, 必要时还得强硬点。”
“二来嘛,辽东镇总兵卫宁远……”朱缇接过话头,放轻声音道,“曾在锦衣卫任职,协同张昌审理寿王谋反案。结案后, 突然自请去辽东镇戍边,十几年来慢慢积功做到总兵的位置。”
秦桑恍然大悟,“寿王谋反案另有蹊跷对不对?和先皇后之死有关联吗?”
朱闵青嘴角紧绷着, 缓缓点点头。
朱缇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皇上极其痛恨闵皇后和寿王,甚至怀疑闵青不是自己的骨血。”
“我手上只有一个张昌,还不够替闵皇后翻案,再来个卫宁远,才有可能给闵后洗清冤屈。”朱缇向后一靠,幽幽叹了口气,“等了十几年,终于等来了机会!只要让卫宁远开口,事情就成了一半。”
秦桑只觉心头突突地跳,不知不觉中,爹爹和他都已开始夺嫡的准备。
她想了想说道:“所以要借这个贪墨案收伏卫宁远,但又不能让他丢官,不然拿不到辽东卫的兵力……也就是说,既要将案子范围控制在宗长令身上,还要让卫宁远害怕,领我们的情。”
朱缇摩挲着下巴,苦笑道:“要大办此案,还要控制牵连范围,难啊,一不小心咱们就栽进去了,这事须得好好谋划谋划。”
朱闵青心下掂量一阵,说:“我可以去趟辽东,和卫宁远当面谈谈。”
“不可!”朱缇立马否决,“咱们要掌握主动权,要让他着急,若是咱们先露出急切的模样,反倒落了下乘。”
秦桑沉吟道:“宗长令将妻女托付给卫家,可宗倩娘这一退亲,摆明了先前的话不作数。卫家肯定着急,若是得知宗长令进了诏狱,没准儿会主动探听消息。”
朱缇起身踱到门口,望望天色,“咱们且等着就是,反正都等了十几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俩月。今儿就到这里,皇上还等着我回话,我先探探他的意思。”
“差点忘了!”朱缇又转身回来,叮嘱秦桑,“你在新乐捡的那个小郎中,得空问问他能否治心悸不眠之症,皇上连着半个多月没睡好觉,太医只会开安神汤,却也越来越没效果。”
秦桑应下,“小吴郎中人在京城,后天是他药铺开张的日子,我正好要去给他捧捧场,到时仔细问问便是。”
离开东厂署衙时,天色已过午牌,秋阳高悬碧空,几缕薄云悠悠然随风飘着。
秦桑没让朱闵青送,独自坐轿归家。
轿杠咯吱咯吱的响,随着这单调又枯燥的声音,她的心也渐次平静下来。
隔轿窗望去,红的黄的落叶铺满整条街巷,好似一条五彩锦缎铺就的地衣。
不远处就是禁宫,高高的绛红宫墙上,黄琉璃瓦映着灿烂的阳光熠熠生辉,与高大巍峨的宫殿相映成辉,处处彰显着皇家的气派。
秦桑出神地望着那处,直到再也瞧不见,才轻轻地放下轿帘。
回到家时,院子里静悄悄的,耳房的门窗都紧闭着。
月桂道:“宗小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听声音像是在哭,奴婢敲两回门,她都没理会,后来没动静了。”
豆蔻拧着眉毛,担忧道:“她可别想不开寻短见。”
秦桑失笑:“不可能,她可不是轻易寻死的人,可能哭累了睡着了。等晚上送饭时再叫她,若还不回应,你们就直接冲进去看看。”
等到天光蒙蒙发暗,还不待月桂去叫,宗倩娘已出了房门,施施然来到秦桑这里和她说话。
秦桑不禁暗笑,时辰卡得刚刚好,正是朱闵青下衙之时!
朱闵青到家,习惯先来西厢房看看秦桑,然后再回他自己的房间,这宗倩娘不过三五日便摸清了。
只见她神色凄然,双目微肿,鼻头也红红的,还时不时的用手帕子擦擦眼睛。
秦桑只颔首笑了一下,没开口,继续忙手中的针线活。
宗倩娘没有丝毫的不自在,探头看看,陪笑道:“这荷包是给大哥做的?瞧瞧这竹叶纹绣的,鲜活得跟真的一样。”
秦桑淡然道:“闲来无事,做着玩的。”
似是看出她有意疏远,宗倩娘讪笑几声不再言语,却不肯走,随手从针线笸箩里拿过一团丝线,默不作声低头劈线。
侍立一旁的豆蔻瞧见,暗自腹谤:好个厚脸皮,真坐得住啊!
不多时,朱闵青回来了。
秦桑坐着没动,宗倩娘已立起身与他见礼,指着秦桑手里的荷包道:“大哥快看,秦妹妹给你绣荷包呢,这绣工可比我强百倍,我娘总笑我绣的鸳鸯跟秃毛鸭子似的!我也只能帮着劈劈线了。”
哪个要你帮忙!秦桑眼神微眯,想讥讽两句,却见朱闵青一脸的笑意,实在是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只得按下不提。
朱闵青拿过荷包,放在腰间比了比,虽没说好还是不好,然眼中流淌出来的欢喜止也止不住。
趁他心情愉悦,宗倩娘不失时机问道:“大哥,我爹已然都交代清楚了,照此情况看,他有多大几率脱罪?”
朱闵青答道:“谁也拿不准,不过我会尽力请督主保下宗大人的性命。”
宗倩娘眼圈一红,忙低头拭泪,因笑道:“能保下性命意思谢天谢地,全仰仗大哥和朱伯伯……”
说着说着,睫毛微动,只见泪光点点,却不见泪珠滚落,越发显得凄婉惹人怜。
“我只感叹我爹爹,不是我自夸,他将辽东治理得路不拾遗、民风淳厚。在辽东地面上,提起宗巡抚,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哪个不是没口子的夸赞。可惜,这样的好官,以后却无法一展抱负了。”
她自顾自说着,屋里没人劝她,秦桑冷眼瞧着,豆蔻暗暗撇嘴翻白眼,而月桂忙着收拾桌子摆饭,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朱闵青自然听懂她的暗示,却也没吱声,只和秦桑说几句话就出去了。
宗倩娘略停片刻,推说身子不适,也告辞而去。
秦桑私下和朱闵青发牢骚:“本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一个抄家也是逃不掉的,现在的能活命还不满足?我真怕帮来帮去,还帮出不是来。”
朱闵青没当回事,“若宗家有怨言,那我和他家的交情就此了断。”
“你能断?宗夫人可是闵氏一族的啊!”
“闵氏旧人多了,我个个照拂,能照拂得过来么?识相的还好,不识相的我何必自找麻烦!”
秦桑微微松口气,心里便有了底。
隔日,是吴郎中药铺开张的吉日,秦桑早早起来,收拾好各色礼品就要出门。
宗倩娘也想跟着去看热闹,秦桑婉拒了,“我提前约了盛夫人,今儿实在不便,见谅。”
宗倩娘忙道无妨,然而秦桑人一走,她马上寻洒扫的小丫鬟打听盛夫人是谁。
待得知秦桑与盛家的来往经过,又听到新乐百姓自发给盛御史送匾、送万民伞一事,宗倩娘的眼神渐渐发直。
盛御史靠这个法子摆脱不利困境,那爹爹也可以!
民意不可违,若老百姓都为爹爹喊冤,那皇上肯定要安抚民众,由此轻判,甚至判爹爹无罪。
宗倩娘兴奋了,立时回屋子拿出纸笔,准备给母亲去封信,请她在辽东布置一番。
刚写个开头,小丫鬟来报:“宗小姐,门上有位年轻男子找您,自称姓卫,要不要请进来?”
竟是卫峰找来了?宗倩娘惊得手一抖,差点把笔掉了,忙道:“不用请进来,我出去见他。”
小丫鬟转身要走,宗倩娘却又叫住她,也不说话,慢慢想了半日才吩咐说:“还是请他进来。”
须臾,小丫鬟领着一个英武男子进了垂花门。
那男子二十多岁,浑身充满彪悍之气,见了宗倩娘就道:“倩娘,我可算找到你了!”
宗倩娘倚门而立,在笑,笑容里透着苦楚,“何苦来,偏生遭这罪。”
她掏出几粒碎银子递给小丫鬟,“辛苦姑娘跑这一遭,这些钱拿去买果子吃。”
宗倩娘从没给过下人赏钱,小丫鬟一时愣住,不知该接不该接,犹豫间,宗倩娘已把钱硬塞到她手里,也就拿着了。
卫峰见状,皱了皱眉头。
宗倩娘把他往屋里让,捧茶道:“这是我的茶,还没动,不嫌弃的话请用吧。”
卫峰东张西望打量一圈,“你就住这里?这屋子好简陋。”又看手中的茶,略尝一口,更是不悦,“怎么一股子涩味,这什么茶?”
“你小声说话!”宗倩娘向外张望一眼,小心把门窗掩上,“寄人篱下,有这些就不错了,况且我还得求人家办事。”
卫峰重重将杯子往桌上一顿,沉声道:“你知道你求的人是谁?朱缇、朱闵青,阴险狡诈之徒,你简直是与虎谋皮!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的,收拾东西,马上跟我回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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