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夫人这一巴掌, 把宗倩娘打懵了, 也把卫峰看傻了。
只听宗夫人厉声训斥道:“你太不懂事,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知道你难,知道你需要银子, 可人家赠送你的东西,便是再难再苦也不能卖掉当掉。”
卫峰还怔楞着,宗倩娘已经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到底心底还有份情意在,卫峰想维护她几句, 然刚一张口,却迎来了母亲暗含警告的目光,只得讪讪闭上嘴。
卫夫人扬起下巴,上下打量宗夫人一眼, 半是不屑半是讥笑, “宗夫人不是卧病在床起不了身吗?你这病好的真是时候。”
“我儿子痴, 可我不傻,如今你做戏给谁看?打啊, 有本事把你女儿的脸打肿。利用完我儿子就一脚踹开,想攀高枝了不是?可惜,人家根本瞧不上你们。”
“慎言!”宗夫人脸色一变,分辩道,“我们是为了军饷案子找朱大人, 可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莫要败坏我女儿的声誉。”
顿了顿又说,“卫嫂子, 我们两家也算通家之好,我夫君仁义,一人抗下所有罪责,如今人还关在诏狱里。可卫大人的总兵之位还坐得稳稳的,平心而论,你这样污蔑我们说得过去吗?”
卫夫人一撇嘴,“你不知道我们凑了七万两银子补上去了?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我给你支个招,你家把剩下的三万两凑齐交上去,宗大人也会很快释放。”
“我们哪里来的银子?我家的情况……”
“那你能怨谁?而且我把话放这儿,”卫夫人眼中阴光四射,咬着牙道,“怂恿我儿生事,将我儿玩弄于鼓掌之中,你们差点毁了他!这笔账,咱们回辽东慢慢算,让你们痛快过一天我就跟你姓!”
宗倩娘接触到她恶狠狠的目光,不由后退一步。
宗夫人还能撑得住,因笑道:“你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我们可没拿刀逼他,你们当父母的没管教好儿子,为何要埋怨外人?再说,辽东也不是你卫家能一手遮天的。”
卫夫人冷哼一声,活动了下手腕。
“今非昔比,你不是巡抚夫人,只是犯官家眷,你看哪个买你的帐?难不成又指着老百姓替你喊冤?他们吃过一回亏,生生被顺天府从京城赶出去,现今这招不灵了。”
她冷冷道:“本来事情不用这样收场,宗大人罪不至死,我家老爷有愧于宗大人,必会善待你们。宗倩娘也会是卫家当家媳妇,如今……哼,我真庆幸没迎娶她过门!”
说罢,硬拽着卫峰离开。
卫峰底气不足道:“娘,朱缇是看中父亲的兵权了吧,不像真心帮咱们……”
“闭嘴!”卫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下儿子,低声道,“他推波助澜也好,诚心帮忙也好,总之咱家又被卷进京城这个权力争斗的窝子,一旦寿王案被翻起来,皇上决计不会有错,错的都是查案的人!咱家只有依附他才能保命。”
卫峰回头张望了下,明显露出心疼的神色。
卫夫人自然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心中已暗暗盘算出无数个折腾人的法子。
此时天空更加阴沉,风卷着雪粒子沙沙落下,打在宗倩娘脸上,脸疼得更厉害了。
她捂着脸,委屈地看着母亲,“您也太用力了。”
宗夫人没答话,此时她的心境也和这天气一样寒凉,但觉前路危机四伏,有一种刚离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
女儿是怂恿了卫峰不假,可也不至于让卫夫人恨毒了自家,难道是出自朱闵青的授意?
她猛地哆嗦了下。
宗倩娘问道:“娘,我们还回辽东吗?”
“不回去又能去哪里?”
“留在京城行不行?您瞧卫家的态度……娘,你再去求求朱大哥,你不是说他是闵家的亲戚?”
“不成。”宗夫人摇头叹道,“这次他放你出狱,已耗费完那点子情面,以后,他不会再见我们。”
宗倩娘愣了片刻,绝望地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我该怎么办?”
却是没人回答她了。
风渐大,雪粒子也变成漫天飞舞的雪花,断断续续降了两天两夜才停。
这天是腊月三十,清晨的阳光照在房顶尺厚的积雪上,闪着细碎晶莹的微光。偶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着在雪中觅食,倒显得冬景不那么萧瑟。
因朱缇说今天要回来过年,秦桑早早起床,盯着丫鬟婆子们拾掇菜品,准备晚上的团圆饭。
朱闵青站在廊下,看着她忙里忙外的张罗。
“把门帘换成大红妆花厚锻帘子,对,就是那个金钱蟒的。”
“案上摆两盆水仙,去去屋里的炭火味。还有,今晚上准备素酒,爹爹还要回宫当差,不能酒气太重。”
秦桑一眼看到他,转身回屋,不多久捧了个小包袱过来。
朱闵青嘴角啜着一丝笑,“给我的?”
“不给你还能给谁!”秦桑笑嘻嘻地塞到他手里,“过年要穿新衣,里外全套的,记得换上啊。”
一听里外全套,朱闵青的心不由跳了一下,含笑道:“我一会儿就换上。”
“不行不行,新年穿新衣,今儿是三十,还是旧年,须得初一穿。”
秦桑絮絮叨叨叮嘱着,忽瞥见院门口小常福探了下头,忙止住话头,招手叫他进来,“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小常福赔笑道:“刚接到宫里的传信,老爷今儿不回来了。”
秦桑的笑脸立时就垮了,“来人呢?总要知道为什么。”
小常福道:“宫里的人透露说吴郎中被请入宫中,旁的倒没提,留下句话就匆匆忙忙走了。”
大年下急诏吴郎中入宫!
秦桑暗自心惊,和朱闵青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愕然——皇上可能出事了。
朱闵青稍坐思索,沉吟道:“我递牌子进宫看看,若掌灯时分我还不回来,就不要等我了,你和豆蔻几人安心过年。”
说着命小常福牵马,换了官服一跃而上,不放心又叮嘱一声:“阿桑,把门关好,若要放炮放烟火,让婆子小厮们来,你离远点。”
秦桑说:“遇事不要急,且看清状况再说话,别上来就发狠。”
“嗯,我知道的,都记下了。”朱闵青看着她笑,然后双腿一夹,那马泼风般地消失在雪地中,只余满地的雪尘流烟似地飘荡。
秦桑立在大门口,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回屋,神情恹恹的,一下子没了精神。
方才还欢声笑语的院子不再热闹,在旁边人家阵阵的鞭炮声衬托下,反倒有了几分寂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昏苍苍的暮色笼罩京城时,他仍没回来。
秦桑便知,宫里一定是出大事了。
这是第一个身边没有亲人的除夕夜,虽有豆蔻和月桂两人一唱一和拼命凑趣,秦桑也提不起劲儿来。
熬过子时,看着下人们放了两箱子炮仗,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方觉心情通畅些。
夜深了,秦桑耐不住,立在大门口瞭望一阵子,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豆蔻劝了半天,秦桑才回屋歇息,却是满腹心事睡不着,好容易朦胧睡去,已是鸡鸣时分。
迷蒙天光中,朱闵青披着一身雪尘终于回来了。
他眉头紧锁着,紧张兴奋中又带着期待和不安,一进院门就下意识去敲秦桑的房门。
手刚举起,马上反应过来,朱闵青看着黑黢黢的门窗,暗道自己晕了头,竟连时辰也忘了。
他慢慢踱回屋子,见炕头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新衣。
暗红的长袍,是秦桑给他试过的那件。
他眼前又浮现当时的景象。
朱闵青不由自主抚上嘴唇,似乎,那柔软微凉的触感还遗留在唇齿之间。
单单吻她的耳朵,就能让他如此沉迷,若是……
朱闵青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急忙转身去净房。
热水是提早备下的,然此时已经温凉,他没叫下人再烧水,借着水的凉意,将那股子冲动压了下去。
待换上中衣,忽想起来,这也是秦桑做的!
松江布料子贴在身上,奇怪,分明和以往的中衣料子一样,可这件却有种奇怪的触感。
朱闵青仰面躺着,只觉炕烧得太热,暖得令人浑身燥热。
根本睡不着!
想到今天宫中发生的事,他目光沉沉望着承尘:也许很快就能达成心愿。
东方泛起鱼肚白,朝阳慢慢升起,美妙而苍茫,新的一年到来了。
各处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初一的早上显然是不适合睡懒觉的,秦桑很早就被吵醒,打着哈欠起身,睡眼惺忪问道:“我哥回来了没?”
豆蔻道:“回来了回来了,一早就在堂屋里坐着,吩咐我们不准打扰您。”
秦桑困意全无,匆忙梳妆完毕,三步两步出来内室,但见朱闵青穿着一身新衣,端着茶杯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悬了一晚上的心顿时落回肚子,秦桑也不急着问他,先给一院子的人发了红包,听了满耳朵的吉祥话,方拉着他躲入内室,问道:“宫里什么情况?”
朱闵青道:“昨天皇上逛御花园,突然头疾发作,手舞足蹈,语无伦次,接着就昏迷不醒,御医只敢用温和法子,根本叫不醒皇上。”
秦桑已然明了,“所以才让吴郎中进宫,他的医术不见得比御医高超多少,胜在胆子大敢用猛药。”
朱闵青沉声道:“昨晚皇上倒是醒了,可吴郎中说,皇上的身体底子不大好,头疾如此严重,恐怕要提早准备了。”
秦桑怔楞了下,眼中光亮霍然一闪,“立储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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