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瑾嘴角还是微翘的, 但脸上的笑容已收敛成一种很淡很淡的情感,眼中也含着些许的愠怒, “朱大人有权替令妹做决定”
朱闵青表情冷淡无比,“舍妹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人,做哥哥的自然要代劳。”
“你这当干哥哥的未免管得太宽了。”
“与郡王不相干。”
“此话差矣。”朱怀瑾忽然放低了声音, “朱大人,秦姑娘在我眼里,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朱闵青脸色霎时就变了,沉声道“郡王慎言。”
秦桑没听清朱怀瑾的话,便小声问“哥,他刚才说什么”
朱闵青轻瞥她一眼, 虽没说话, 但微凉的眼神分明在说少打听
“郡王耳聪目明,不会听不到别人的风声风语。”朱闵青徐徐说道, “已有臣工质疑我义父妄图操控立储, 我们躲各位郡王还来不及, 您还上赶着找舍妹,这是想要往死里逼我们”
朱怀瑾嘴角已然落下来, “朱大人未免夸大其词, 这几日我时常和朱总管打交道, 他待我热情得很”
朱闵青冷冷一笑, “郡王才是, 未免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吧。”
朱怀瑾是个很少发脾气的人, 然此刻也着实恼了,“朱大人不妨仔细想一想,我什么身份,犯得着用谎话唬你而且你也做不得朱总管的主”
这两人一见面就掐,秦桑听着不禁头疼,生怕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忙插嘴说“多谢郡王想着我,可我实在不爱花花草草的,着实对不住您的一片心。”
朱闵青听了一阵暗喜,瞥见面皮发僵的朱怀瑾,心情更是大为畅快,勉强压制着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我朱怀瑾不是心血来潮胡乱作弄人的人,”朱怀瑾咽了一口气,面上慢慢恢复了惯常的平和微笑,“秦姑娘只需记住这一点就好。”
马蹄声渐远,秦桑放下车帘,纳闷道“他什么意思啊”
朱闵青不愿她多注意那人,便道“不要理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哦,”秦桑应了声,犹豫半天,不确定似地问道“哥,他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朱闵青心微微一松,浅笑说“对,他是别有用心,往后他再来找,你只说不见就好。”
秦桑拿不准朱怀瑾的用意,但心底模模糊糊有个念头,这个人并不是哥哥说的那般不好。
上次袁家闹事,他又是安慰,又是告诉袁家的动向,这次又特地跑来送花,若是别有用心,他图什么呢
难道是想拉拢自己,进而拉拢爹爹
可听他意思,已和爹爹接触过了,不知爹爹对他是怎个看法
秦桑寻思着,找个机会问问爹爹才好。
夜幕降临,朱怀瑾怔怔望着暗沉沉的天际发呆。
刘文垂手侍立在旁,觑着自家爷的脸色道“郡王爷,天凉,回帐篷歇着吧。”
朱怀瑾却说“今儿天真黑。”
刘文不知他的感慨从何而来,只讪讪笑着说“爷,苏大小姐送来了银耳粥,可要用一碗”
“不用,若苏小姐再来,无论送什么东西,未经我允许都不准收下。”
“爷的意思,是要回了苏相的提亲内阁虽不如从前有势力,却也不容小觑,这次秋狩很可能要挑选未来的储君,现在断苏相这条路,是不是还不到时候”
朱怀瑾笑道“联盟不一定要联姻,苏相若不明白这点,也白做这些年的首辅了。”
刘文沉思片刻,想到傍晚时自家爷兴冲冲而去,气恹恹而归,然后就拒了苏家,莫非是为了朱缇的女儿
但他不敢问,只赔笑道“小的记下了。爷,您看那宁德郡王突然跑回来,肯定又打着什么鬼主意,后日就到猎场,咱们在京中人手少,您可得当心他发坏。”
朱怀瑾不由得叹一口气,“这就是圣心难测了,都以为他倒台了,谁能想到皇上还念着他到底是身边长大的孩子,许是有几分旧情吧。”
刘文也跟着叹气,“京城这个是非窝,太乱了,真不如咱们齐地好。”
“我也想回家。”朱怀瑾目中流出浓浓的眷恋之色,“想父王,想母妃,想我的哥哥姐姐们可我自从被选出来那一刻,一切都不是我能做主的了,如今,我没有退路。”
刘文不解,“实在不行,爷就回齐地当个自在郡王爷去,怎会没有退路”
朱怀瑾敲了他一记,苦笑道“傻子,我可是参与夺嫡之人,新君会放过我吗”
刘文揉着脑壳,还是惑然,“那爷为什么拒绝李贵妃有她在后宫周旋,爷肯定会省下很多力气”
“因为我不想尾大不掉,李贵妃也好,苏相也罢,我就是当皇帝,也绝不当傀儡皇帝。”
刘文恍然大悟,“所有您找朱缇他是个宦官,是天家的家奴,以后就算是要收拾,也就皇上一句话的事,比收拾外臣容易得多。”
夜风凉飕飕的,朱怀瑾紧紧身上的氅衣,回身笑道:“八字没一撇谈什么收拾不收拾朱缇虽恶,却恶得有人情味,那些朝臣乌烟瘴气的,这个那个的,谁又比谁好些”
“所以才需要郡王爷拨云见日,肃清朝政,整顿朝纲”
朱怀瑾轻踹一脚,笑骂道“可去你的罢,少给我戴高帽,你家爷艰难着呢。”
见他脸色霁和,心情不错的样子,刘文趁机试问,“朱缇的女儿爷,您是想用她牵制朱缇吗”
朱怀瑾笑容冷了些,“刘文,你忒小看你家爷了。我是要用朱缇,可我朱怀瑾,不是拿女人做文章的人”
刘文登时出了一声冷汗,低下头不敢看他,“小的知错了。”
心里却想,难道郡王爷真对秦姑娘动了心不过别说,秦姑娘那小模样长得是真好,只是嫁给帝王家,又有那么个让人忌惮的爹,这命,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他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把苏暮雨送来的银耳粥拿出去倒了。
刘文没注意,不远处一点光亮,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前头满脸不可置信的,正是苏暮雨。
她身后的小丫鬟轻声安慰道“小姐,许是郡王不爱喝,又怕拒绝伤您的心,才偷偷倒掉。”
苏暮雨勉强笑了下,似是要说服自己,“对,定然如此,这是郡王的温柔体贴之处,我们不可妄自揣测。”
小丫鬟提醒道“您不是要和郡王探讨曲谱吗才过戌时,奴婢伺候着您赶紧过去。”
但苏暮雨现在只觉索然无味,全然没了兴致,“赶了一天的路,让郡王歇着吧,等到了猎场也不迟。”
小丫鬟忙道“小姐的琴艺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皇上肯定会举办宴席,到时您一展琴艺,郡王肯定会听得入迷。”
苏暮雨对自己的琴艺有相当的自信,闻言也是淡淡一笑,嘴上不说,心下已打定主意,定要叫听者无不击节叹赏。
北苑猎场是一大片草原,西面倚着连绵山脉,东面是一弯碧湖,举目遥望,但觉天高地广,秋风飒然吹过,白云悠然,白草伏波,人的心境也变得开阔了。
永隆帝不好骑射,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换了戎装上马,接着只听一声炮响,秋狩正式开始。
说是狩猎,其实宫人早预备下数百头黄羊、鹿、兔子、狍子,个个喂得肥膘满满,跑也跑不动,纯粹是哄贵人们开心罢了。
秦桑和冯芜等几位相熟的闺秀坐在场边帐篷里看热闹。
冯芜开玩笑说“场上战况激烈,咱们猜猜谁会拔得头筹”
众人一时对着场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因今日朱闵青担着护卫,没有上场参加,秦桑就没有开口。
她凝神听着,江安郡王的呼声最高。
这个朱怀瑾果然是个香饽饽
就连苏暮雨都在说他的好话,如此想来,当初苏家春宴推举京城第一公子,选朱怀瑾的人肯定是她。
看来苏家是有意朱怀瑾了,他有苏家帮衬着,同时又要和爹爹套近乎,这手制衡的功夫玩得纯熟啊。
若真是她想的这样,即便朱怀瑾登基,爹爹在一段时间内也是安稳的。
今晚宴席过后,爹爹总该有空了。
秦桑暗自琢磨着,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天黑。
入夜,营盘内灯火通明,因皇上高兴,官员和家眷都叫了过来,按品阶高低赐了座。
秦桑无品无阶,但朱缇岂能让她陪坐末座和皇上耳语几句,在苏暮雨下首加了个位子。
所以她坐在了苏暮雨和冯芜的中间。
冯芜并无丝毫的不悦,还主动往旁边挪了挪位子。
秦桑忙低声道谢。
“这是皇上的意思。”冯芜笑道,“但你要谢我,我便却之不恭了,等冬天你家红梅开了,可要送我一支。”
“我下帖子请你来,喜欢哪支折哪支。”
两人悄悄说着话,旁边的苏暮雨提醒道,“等下再聊,皇上在问谁打的猎物多。”
几人忙将注意力转向堂前,只听小黄门拿出小册子报了一长串,最后结论,江安郡王最多。
秦桑还留神宁德郡王,很奇怪,没有他的名字。
是没有上场,还是一无所获再留神四下看看,他也没有出席宴会。
秦桑更觉奇怪,宁德郡王行事张狂,这种出风头的事竟然没有他
朱怀瑾已到御前领赏,永隆帝赏了他一朵白玉雕的牡丹花簪子。
“皇上,微臣能不能换件别的”朱怀瑾颇有点哭笑不得,“东西虽好,但微臣没法用啊。”
永隆帝笑道“朕好容易雕成了一根簪子,赏你你还委屈了你戴不了,回去给你娘、你的姐妹们戴”
朱怀瑾想了想说,“那臣可以转赠他人”
永隆帝挥挥手,“赏你了就是你的,不管你给谁,反正不能给我磕着碰着,我花了小半个月才雕好,可费工了”
朱怀瑾躬腰退下来,转而向女宾这边走过来。
秦桑看到旁边的苏暮雨瞬间绷紧了脸,显见紧张极了。
冯芜扯扯秦桑,暗笑道“我们往旁边让让,别碍事。”
秦桑随着她动了动。
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朱怀瑾三番两次找她,真的是为了和爹爹示好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朱怀瑾越走越近,苏暮雨的脸色也越来越红,微微垂头,偶尔偷偷望一眼。
秦桑也低着头,尽量往冯芜身边靠。
一片阴影罩下来,四周是低低的惊呼声。
朱怀瑾站在了秦桑面前。
苏暮雨的脸立时变得雪白,又慢慢涨红了。
秦桑瞠目瞪着朱怀瑾,脑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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