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柱回到松梗大队的时候, 刚巧稻场散会。
男女老少们都笑笑闹闹地回去,看到刘三柱还跟他打招呼, 说恭喜他。
刘三柱:“?”
多亏了四婆心情好,掐着嗓子跟他解释:“你二哥啊,成我们队里仓管员啦!”
以后就能多拿工分,干活的时候还能偷工摸闲的去仓库边晃悠。
这对于泥腿子来说确实是好事,刘三柱刚点了点头, 就苦笑起来。
“那应该恭喜我二哥啊,四婆, 你恭喜我做什么?”
他们都分家了, 他二哥过得好了, 妈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呢。
四婆语重心长,像个老好人一样宽慰他,“这叫什么话,三柱啊, 你听我一句劝,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再说你跟二柱就是分了个家, 也没有旁的恩怨。”四婆笑眯眯的, “二柱日子过好了, 以后也能帮着你分担。你妈年纪大了到时候躺在床上要吃要喝的, 你二哥二嫂就能在旁边伺候她。”
刘二柱一张嘴,张秀红一摆谱,还不得把刘老太气死在床。
四婆喜气洋洋, 感觉抗.战胜利在望,催刘三柱快回去。
“回去劝劝你妈,我猜啊,你妈心里不快活着呢,毕竟大队长……”
话说一半,四婆把嘴闭成了蚌壳,一副任刘三柱怎么问她都不开口的样子。
“好的四婆,那我就回去了。”刘三柱抖了抖袖子,抬腿就走了。
走了——
走了!
憋了一肚子话准备挑拨的四婆:“……”
她砸了两下自己的胸口,忿忿地往孙琴家跑,要去她女儿家蹭饭。
刘三柱回到家,老刘家也等着他开饭呢。
姚静拿着勺子,给人盛饭。
刘三柱一皱眉,先是奇怪怎么要他媳妇干这种活计了,老刘家大人加上小孩也要有十来饭要盛呢。旋即他就震惊了——
那代表老刘家至高无上权柄的饭勺居然在姚静手上!
难怪姚静要给人盛饭,脸上还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这都是刘老太偏心她信任她的体现啊。
刘三柱脱口而出:“妈呢?”
姚静瞧了刘老太屋门一眼。
……不知道多少次了,刘老太又在关着门生闷气。
这次为什么生气,原因可想而知。就像刘老太一想到吴国安把人家手踩脱臼就不敢触他霉头一样,刘三柱一想到自家妈蹬腿打滚的样子也不敢触她霉头。
刘三柱摸了摸鼻子,把刘小军抱到腿上,拿起筷子吃饭。
蒸了菜饭,还熬了一碗丝瓜蛋汤。
丰盛的简直不行了,刘三柱惊喜地问姚静:“这都是你做的?”
知道他要回来了,专门弄这些好吃的等着他。
姚静还没说话,潘桃已经笑着瞟向他。
“三柱啊,你媳妇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她倒腾点城里人吃的点心在行,这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除了我还能有谁做?”
刘三柱有些不相信:“大嫂,妈把鸡蛋给你了?”这么放心潘桃啊。
这叫什么话,潘桃一下子冷笑起来。
“我三天两头给我家小勇煮鸡蛋的时候,你还猫在鞋厂宿舍不敢回来呢。”
“别说了!”刘大柱打断她,“好日子也要被你叨叨坏了,真不知道你怎么话就这么多。”
潘桃一脸的憋屈,刘大柱没管她,看向了刘三柱,一副老坏欣慰的样子。
“三柱啊,你大概也晓得了,二柱当上仓管员了,以后他家就不愁吃不饱了。三柱你是城里工人,拿工资,又有你媳妇的商品粮吃。四柱还在念书,以后大概留在公社不回来了。”
刘大柱笑着笑着就想哭了,一脸的沉郁顿挫,“我们老刘家啊,就剩我这个当老大的,没用,没出息!我丢人啊,比不得自家兄弟……”
刘三柱歪了歪嘴,心道你也知道。
当年他刚进城,刘大柱还看不上他,总跟他说什么种田才是上行。现在傻了吧。种田要真是上行六零年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但是刘大柱这些年在家伺候刘老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刘三柱还指望大房继续兢兢业业伺候下去呢,连忙一脸的诚恳安慰刘大柱:“大哥,你千万别这样说。你是当老大的,老刘家这些田啊地啊,到时候肯定都是你的,我跟四柱又不会回来种,你的好日子长着呢,稳妥!”
“呸,就晓得闷头干活,总有一天要饿死!”屋门“砰”的一声响,刘老太横空出场。
看到他们都在吃饭,没一个站在她屋门前反思,甚至没一个过去问她吃不吃,刘老太内心的火腾腾蹿起三丈高,对着软柿子刘大柱劈头盖脸一顿骂。
“刘二柱都晓得竞选仓管员,你怎么不晓得?你要去竞选,这便宜能被他占过去?刘大柱,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一点用都没有!我算是看透了,老刘家迟早要败在你手上!”
刘大柱都被喷懵了。
败家败家,最起码要有家当可败吧。老刘家都穷得叮当响了,他有再大的本事也轮不到他败家啊。
“妈,我之前问过你,我要不要去参加竞选。你当时让我别大白天做梦,叫我有本事在田里多挣点工分就行。”刘大柱还记得这事呢。
不说还好,一说刘大柱也生怨了,觉得是刘老太误了他。
“你这个人一点的主见都没有!”刘老太永远都一肚子的道理,“我现在告诉你狗屎能吃,你是不是马上就趴地上舔去?”
刘大柱:“……”
潘桃瞥了一眼,也不想为了刘大柱跟刘老太抗争了,趁着这个机会给刘小勇打了一勺子丝瓜蛋汤。
刘三柱想当和事佬:“妈,我们兄弟们各有各的好。像我大哥,他在家种地,以后就肯定陪你身边给你养老,你就别气了。”也别惦记着让三房给你养老了。
刘老太偏偏惦记着,睁着眼睛望着他,“三柱,我老了不要你大哥管,我要你管。”
……就这么猝不及防说出来了?
刘三柱嘴角一抽,整个人僵硬了。
连丧几天的潘桃好起来了,笑嘻嘻道:“妈,就该这样,我孝顺,我全听你的!”
姚静一脸的哀伤:“妈,你还年轻着呢,你这样精神,别说这些话,我听了心里难受。”
刘大柱时刻不忘批评潘桃:“你笑什么笑,看看老三媳妇,能不能学学人家?人家才是真孝顺!”
刘老太拉着脸:“我怎么瞅着你们都不想给我养老呢?”
老刘家的女人,都是明白人啊。
堂屋里诡异地一静,福宝的声音娇娇传来:
“奶,我给你养老。奶,福宝孝顺你。”
“哎呦,我的福宝乖乖!”刘老太眉开眼笑,就等着这句话呢,“福宝啊,鸡蛋是不是不够吃,奶那里还有,奶再给你炖!”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
欢天喜地,气势如虹,把刘老太的堂屋气氛衬得像坟地,毕竟全员死寂,只有刘老太一个人嘎嘎地笑。
只有刘小勇无知无觉,还一拍巴掌:“是我二叔家在唱歌,我听见小麦声音了!”
潘桃立刻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
刘小勇扁着嘴:“妈,你干什么啊?你又凶我又凶我!”
“我听过这个歌,我还会唱呢。”刘小军骄傲地说。
刘小勇小心地坐得离潘桃远了一点,不怪刘小军显摆了,虚心问他:“是什么歌是什么歌?”
正好唱到最好听的地方了,刘小军连忙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附和上去——
“翻身农奴把歌唱~幸福的歌声传四方~”
“……”
翻身农奴把歌唱?
翻身农奴真的把歌唱了!
刘老太浑身发抖,手指从刘大柱指到刘三柱脸上,恨声道:“要是我哪天真蹬腿了,肯定是被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废物气的!”
说完,她把福宝一牵,又钻到屋里,门一关“轰隆”响。
刘三柱:“……这关我什么事?”
“不争气”这三个字从头到尾就跟他没关系吧,老刘家祖坟冒青烟才让他进城当了工人,还给老刘家娶了城里媳妇。
妈真的是气糊涂了,说不定是把他当成二哥了。
刘小勇鼓着脸,小声嘀咕道:“奶不是天天蹬腿吗?”
还拿蹬腿吓人,他根本不怕!
明明是特别丰盛的一顿晚饭,结果居然是草草吃完的,刘三柱一脸郁闷地跟着姚静回屋,这个时候刘二柱一家居然还在唱歌。
把门和窗都关的严严实实,刘三柱无语了,“静子,二哥他们家真能唱啊,别是要唱到我们睡觉吧。”
被选上仓管员也不见得是多大喜事啊,怎么飘成这样?作为鞋厂临时工的刘三柱同志很是想不通。
“要是妈不骂,到睡觉的时候他们就歇了。”姚静说,“有段时间了,他们一直这样。”
刘三柱啧啧称奇,“这是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姚静咬了咬唇,眼眶就湿润了,整个人楚楚可怜,她走过去靠在刘三柱肩膀上,“三柱,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都怪我,你知道了千万不要气不要难过。”
刘三柱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搂住她。
“静子,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说,我肯定不怪你,我怎么可能舍得怪你。”
姚静就在他怀里,轻声细语地把家里遭贼、刘小麦举.报的事情说了出来。
“……都怪我,妈去炫耀的时候我没拦着,二哥二嫂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我又没发现,直到最后小麦出来说那话,我已经无法收场了。”
她一抬头,一行清泪潸然而下。
“大队长把福宝捡到的钱和票都没收了,还要我们把用掉的补上去……还要我们做检讨。三柱,我好怕……”
“别怕别怕。”刘三柱又给她擦眼泪,又把她抱着香,“不怪你,静子,真不怪你。人心这种东西谁能料到呢,我老刘家人不行我早就知道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多年不回来。”
“可是、可是……”姚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不就是补上亏空吗,我们不差那一点,没事的静子。”刘三柱安慰她,“做检讨也不怕,大队长那个人我都看透了,他不喜欢搞严格的那套,他就是做做样子,拿我们立威。你看我妈被批.斗过了,还不是好好的吗?”
“就是公社的房子没了……福宝的小军也不能去读书了。”姚静难受极了。
刘三柱一咬牙:“静子,你不是做了糕点了吗,还有现成的吗?我明天就带走去县城黑市卖,那地方来钱快。”
“有的。”姚静温柔地笑了起来,“我这里还剩一些豆酥,不够的话我明天早起再做。”
刘三柱心里一片怜爱:“静子,我没用,你跟着我受苦了啊。”
这边三房夫妻你侬我侬,那边大房夫妻同床异梦。
潘桃有心跟刘大柱亲热,刚把手伸过去,就被刘大柱一巴掌打开了。
“你这个手上的皮真糙,摸得我肉疼。”刘大柱翻了个身,“睡觉睡觉,别想有的没的。”
潘桃气得牙疼:“队里女人的手全是我这个样子,你挑什么挑?我就不信有当了十年媳妇手还跟做姑娘一样滑的。”
“有的。”刘大柱说。
“谁啊?”潘桃不信邪地问。
“有就有。”刘大柱背对着她,闷声闷气道。
潘桃被气的一夜没怎么睡,天没亮就听见外头动静了,厨房生火了。
她想了想,干脆披了件褂子悄悄推门走出去。
三房的屋门居然虚掩着,这是人已经起床了啊。
不对劲,不对劲起来了。
厨房的灯亮着,烟筒冒着烟,有面饼的甜香传出来。
潘桃偷看到刘三柱拎着一个蒙着布的篮子出了家门。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有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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