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丈母娘的前半生

    “程姐,收拾好了。”蒋悠悠从厨房出来,觉察到气氛沉重,硬着头皮同程充和汇报。

    程充和回以温柔笑脸,“外面大门关好,你去休息吧。如果要出门的话早点回来。”见杯中酒已空,她站起来,“泡茶给你们喝,还是想继续喝酒?”

    她始终以局外人沉着冷静的语气讲述往事,没有任何感情渲染,甚至提到林建学亦是轻描淡写。顾之桥与林涵音仍能从字里行间里感觉到那种压抑与绝望。

    顾之桥仿佛看见一个女人,拖着沉重疲惫的脚步经过家附近的桥,为夕阳照耀的湖面所吸引,水光潋滟,女人心神恍惚。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那一瞬间,她一定想到了女儿、朋友、父母、丈夫。

    她能听到自己死后被打捞上岸女儿的哭泣声。

    她也一定想到自己自杀会给林涵音带去污名。

    多少人在绝望里找出一丝缝隙容身,但是程充和,她破土而出,另觅天地,从结果来看,她很好。

    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听说母亲曾有自杀念头,林涵音更是吃惊。当年,她只觉得母亲不幸福、不快乐,没想到,她差点失去母亲成为孤儿。哪怕十年里没有母亲出现,和真正失去母亲的孤儿有本质差别。

    至于程充和描述里的林建学,林涵音不知要相信多少。

    这十年,唯一和她相依相伴不离不弃的是她的父亲。

    喝茶还是喝酒?顾之桥怕听下去酒越喝越苦,道:“喝茶的话会太麻烦你吗?”

    “有什么麻烦的,顾小姐,你总是那么客气。你知道吗,太客气有时是种假客气。”

    顾之桥怎么会不知道,“那喝茶,麻烦你了程女士。”

    领两人到茶台前,程充和手脚麻利地烧水、洗茶具、泡茶。

    泡茶的动作是否赏心悦目,无从知晓,无论是顾之桥还是林涵音都没有欣赏的心情。两人木楞楞地接过茶碗,茶是涩是苦是甘是酸,全无所谓。

    “诶诶,年轻人,喝茶的时候不要东想西想才能尝出茶汤的味道。”程充和看不过二人比她更沉溺过去的样子,提醒她们。

    第二杯茶,算是喝出味道,顾之桥不懂饮茶,只觉喉咙口有细微的甘甜。

    林涵音没她那么听话,喝完放下茶杯后追问:“后来呢。”

    能压抑到求死,可见当时程充和的办法不多,按照顾之桥的猜想,一个缺乏社会资源的女人,漂亮的聪明的女人,最能运用的资本是她本人。

    显然林涵音也想到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这就是女儿和旁人的差别,女儿会倾向于期望自己的父母是道德楷模,旁人的态度取决于她对当事人的好感程度。

    顾之桥一向觉得,人如何选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坦然接受代价。

    程充和将第三泡茶放到二人面前。

    “娜拉出走以后的故事你们知道了。当然,那是旧社会。”程充和故意笑一笑,面前二人没笑出来。

    林涵音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沉痛里带着担忧,还有一点很难察觉的抗拒。亲耳听亲妈的过去,间中涉及她的父亲,确实比较残忍。

    顾之桥比较有意思,心情随着叙述时刻变化,或喜或悲,仿佛感同身受,一一呈现在她那张脸上。

    程充和看她那副认真的样子就想笑。

    “我试着去找工作,留心报纸广告各类商机,想找一门投入小的生意。要带女儿离开那个家,我必须要有一个持续稳定的收入。选择离婚的话,我娘家,也就是你外公外婆不会支持,他们一贯的态度:婚姻就是这样的,婚后生活就是忍耐,忍一忍,什么都会过去的。如果忍不了,就一忍再忍。”

    “后来呢,你遇到了那个男的?”

    平时林建学不会说母亲的事情,唯有喝多的时候骂骂咧咧。开头几年骂得尤其厉害。骂程充和下贱,为了钱什么都肯,骂那个男的不要脸,勾引有夫之妇,破坏别人家庭,各种难听的话混杂在一起。

    这种时候,林涵音就躲在自己房间里,耳朵贴着门,听林建学骂人,听着听着提炼出些消息来。

    母亲外面有男人,跟男人跑了,不要丈夫不要孩子。

    程充和坦然承认,“是啊,我遇到了安德烈,那个男的。”

    “是个外国人?”这回轮到林涵音惊讶,她从没听父亲说过那是个外国人。“不,等等,我们高中外教好像叫这个名字,他只上了一学期就走了。我记得他才二十出头,大学毕业出来间隔年……”

    高中老师和家长,二十多岁小伙子和少//妇,顾之桥服气。

    “是,安德烈年纪比我小很多,他说对我一见钟情的时候我很震惊,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外国人,又是那么小的男人,我理所当然觉得他只是想一夜情。当时我还很生气,叫他去找别人,我不是那种跟人随意勾搭上床的寂寞女人。”

    说到这里,程充和笑容更盛,那段岁月想来一定充满欢乐。

    “后来你还是跟他走了。妈,我不理解,他才大学毕业,比我现在的年纪还小,他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没有。”林涵音无法想象,她母亲抛家弃女就为了一个黄毛小子。

    听到那声“妈”,程充和一愣。

    顾之桥插嘴说:“程女士不是跟他走,而是在这待不下去了。你忘了,她想逃离,而安德烈,应该是一束光。”

    “安德烈是不止光,是太阳,他这个人比他的年纪要成熟许多。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也很罪恶,时时刻刻都在挣扎。他同我说:离婚,跟他回法国结婚,带着你一起。”

    “难怪那时候他待我很好,同学还笑话他看上我。”林涵音这才解惑,原来是爱屋及乌的乌。

    “跟你父亲提出离婚的时候,我要求过你的抚养权,你父亲不肯。他也不肯离婚,想不通我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忍了。他警告我,我在靠他生活。”

    “然后你就和那个外国人私奔了。”

    “未必,未必,私奔是你爸单方面的说辞。我不觉得程女士在那种情况下会抛下你。你记得么,你遇到的那个邻居阿姨,提到程女士的时候没有特别难听的坏话。”比起林建学,顾之桥天然向程充和靠拢,她更好奇的是另外一点,“那么短的时间,你就那么相信安德烈?”

    程充和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提起水壶继续给两人倒茶,喝过两杯茶后她才看向林涵音说:“发生了一件事。”

    林涵音忽然想起什么,浑身一颤,手中的杯子洒出些许茶水。

    程充和微笑,“音音,你还是发现了呀。”

    “他真的,他真的……对你动手。”打小会讨好大人的孩子怎么会不敏感,尤其对象是最爱护自己的母亲。

    母亲走后,林涵音时常回想那阵子发生的事情,逐一琢磨,想找出母亲离开的原因,自然会想到有几天母亲遮遮掩掩还化了妆。可是那时,她已经失去一个至亲,面对急忙搬家、暴躁易怒的父亲,她不敢问。

    随着时光流逝,父女俩的羁绊日益深厚,那些记忆渐渐被尘封起来。

    “靠!打女人的男人,不是个东西,人渣啊。”

    林涵音瞪她一眼,顾之桥理直气壮地回瞪。

    无论什么原因,打人都是错的,没有可是,不接受反驳。

    程充和不予置评,“安德烈知道后联系律师,告诉林建学,要告他家暴。”

    顾之桥又多嘴。“这能威胁,不是,这能威慑得了他?家暴在国内,默认合法,而且看起来你有错在先,舆论对你也不利。”

    “林建学知道,有恃无恐。但是——”程充和故意看向顾之桥,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顾之桥不负所望,“但是他死要面子,受不了被人看到自己戴绿帽子。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涵音怒目以对,掐她手臂。

    程充和却是一笑。“顾小姐说对了。以此为契机,林建学同意与我离婚,但是音音他怎么都不肯放手。他坚持音音姓林,是他的女儿,他不会让别人来管。他不许我告诉音音我们离婚的事,办完手续后要求我立刻走开,就在音音上课的时候。而后每一天,他都陪着音音上学、放学,连中午都不放过。那时安德烈已经辞职打算回国,没法进学校找音音,我也担心我和他的关系被人发现后,同学笑话音音。”

    “所以你就这样扔下我了?”

    “音音,对不起,当时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怕你父亲变卦,只能先离婚再说。我考虑了很久,从接受安德烈的感情那天就开始考虑,我的女儿要怎么办。我担心你父亲把气出在你身上,担心你父亲给你找个后妈虐待你。林建学严防死守,当时我又要去法国,只能拜托邻居照看你,如果林建学对你不好让她们打电话告诉我。趁着收拾行李的档口,我还把安德烈法国的地址和电话塞进你的储蓄罐里。”

    “那个储蓄罐,爸爸说做家务的时候他不小心打破了。”

    顾之桥和程充和的笑容一致,都有果然如此的意思,林涵音觉得十分刺眼。

    “你就非离开不可吗?不能等一等,等到我毕业再走?”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如果时光倒转一切重来,我会怎样。”程充和说,“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音音,要做好你的母亲,我得先做好我自己。但是如果可以重来,我会不惜一切把你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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