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良辰美景kingsize大床

    大理二月,正是茶花烂漫时,沿街走巷,处处皆有茶花。

    这一代人,最早得知大理大多源于金庸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大理国段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谁开,茶花满路,对于大理,人人皆有一份美妙幻想。

    在顾之桥的想象里,大理本该是浪漫之地,苍山雪、洱海月、上关花、下关风,是为风花雪月。

    如今她临洱海,面朝苍山,身处繁华之所,心里吹着嗖嗖阴冷穿堂风,怎么也风花雪月不起来。

    上午那片雨云过后,太阳展露金光,天空湛蓝,柔和清澈。置身于山河湖海之间,呼吸着清透的呼吸,顾之桥理应心情愉悦。

    可是她胸口沉闷,透不过气。

    与林涵音那场争吵,或者说林涵音单方面的发泄叫她憋屈。

    当时她秉承息事宁人的心,一切交由大脑做主,忍耐忍耐再忍耐,任林涵音冲她发火。事情暂时解决了,冷静过后,那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除了胸口堵塞,整个人跟虚脱似的,仿佛打了一场大仗。回想起来,上午从起床那刻就充满了不真实感。

    酒后对温度的贪恋,林涵音一时的软化,被一只狗领去吃早饭,遇到买菜的程充和,中途遇雨,拽着她一路跑回来。为了洗澡的事情好一阵纠结,最后被林涵音发现,暴跳。一切的一切是那么违背常理,哦,除了林涵音发火。

    有免费的早饭不吃非要作死吃油条,在家里都不见得想到要吃油条。

    就算狗能明白吃油条的意思,为什么会带她去?难道她闻起来像只肉包子?

    下雨就下雨,有什么好跑的。她顾之桥是怕淋雨的人?在上海都不怕淋雨变秃头,何至于到了没有化工厂污染的大理反倒担心起淋雨来了。

    还有啊,林涵音那么不讲道理,为什么她一味忍让,就算同情她咪咪流浪记一路找亲娘,也不至于忍到这个份上。林涵音已经把她的脸按在地板上擦鞋了,为什么她还要给她留面子。

    凭什么!

    实在气不过,把吵架的事情告诉朋友,朋友终于发来贺电。

    路轻舟:分手,撒花*★,°*:.☆( ̄▽ ̄)/$:*.°★* 。

    顾之桥:还没有。

    路轻舟:还不分?知道的晓得你结婚了,不知道的以为你热昏呢。你到底图啥?

    两年前图有个停靠的地方,有个知心的人,祸福与共,生死相随。

    现在——

    顾之桥:先提分手是渣女?不想做渣女?

    那头受不了发信息,直接打电话过来。“顾之桥,你是脑子被枪打过了还是被人下咒了。性格不合不分手,等着一起熬成婆嘛。”

    路轻舟是顾之桥工作后英语班的同学,一个认真听讲,一个出了钱时常翘课。而后两人在工作上有了交集,成为朋友。每次和林涵音吵架,顾之桥就找她诉苦。“都说劝和不劝离,你怎么老劝分手?你和‘酸辣鸡胗’吵架也想着分手?”

    “酸辣鸡胗”,大名江真,路轻舟捡来的女友,说话肉麻,跟念对白似的。

    电话那头是路轻舟气死人的回答:“我们不吵架,有事情商量就好,有不同意反对意见可以直接说。”

    “一说就吵架怎么办?”

    “吵架多半是因为想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你是,你那位也是。”

    “那我不吵不闹听话也是?”顾之桥不服气。她态度最好,永远好好好,是是是,你要怎样你便怎样,别来烦我就好,我自巍然不动。

    “可是你的不吵不闹你的好好好不是发自你的本心,非你所愿。今天洗澡的事情,本来是小事,你直接上去就好,就算林小姐觉得被打扰,也不会愿意见到你着凉,对不对?”

    “不见得,她会给我脸色看,会说我这样那样的,烦人。”

    “这是你设想的,没有发生,别为了没发生的事情责怪对方。顾之桥,你有想法自己憋着,对对方也不公平。”

    “我说了,以前一直说的。”

    “怎么说的?”

    “我不要?”最后明显气势减弱,也觉得理亏。

    路轻舟笑了,“听听你说的,小孩子才只说我不要,大人都会在解释原因后提供另一个方案。”

    “路轻舟,你哪边的?”

    “你这边啊。在你的设想里,你的爱人已经是个丝毫不会顾及你的人,又何必继续在一起。”

    “我俩结婚了,有证书的。”

    “你们的婚姻国家不认可,你们也没公证。再说,结婚是允许离婚的呀。”

    顾之桥沉默,有时气到恨不得卷铺盖自己滚蛋,有时又觉得不舍,世上哪有那么多相知相惜的感情,吵吵闹闹,孤独但不寂寞。“被你说的我好像是个渣渣。”

    “不不不,你跟林小姐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说清楚,谁是瞎猫谁是死耗子。”

    “林小姐肯定是瞎猫嘛。诶,你们结婚那天塞班的气温有七十度吗?”

    “我也想知道。唉——”顾之桥叹气,“如果涵音跟她妈妈像一点就好了。”

    “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阿桥,你是在说某个小黄油的故事吗?”

    “神经病。”

    听到那边有人叫她,顾之桥正想结束电话,路轻舟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受不了就别受,回来。那边良辰美景king size大床,你们俩木乃伊住着不难过啊。对了,我昨天听说公司有个度假村项目,负责方案的人被客户投诉。你们王总头秃跟对方解释要换人来做,对方表示需要考虑,你回来正好接手。”

    “怎么,你觉得我自带美颜,客户一见我就好。等等,我好像听说过,负责方案的是不是镶钻杀手?”这个项目顾之桥略有耳闻,和她赶死赶活那个同期,分配任务的时候王总犹豫,最后因为客户方是个中年女性就把项目给了号称“师奶杀手”的罗杰陈。

    X传媒十大造化弄人之一——上帝给了罗杰陈美少年的外表,又给了他中年大叔的猪油心。至于身上哪个部位镶钻,应该不难想像。值得一说的是,镶钻杀手的外号是顾之桥给他取的,只在熟人间流通。

    “对对对,就是那个镶钻杀手。”每次说到这个外号,路轻舟笑得要死。“被客户投诉行为不检,性//骚//扰。”

    “干得漂亮!”

    “所以赶紧分手赶紧回来,抓住客户才是硬道理。你想啊,镶钻杀手搞不定的客户你能搞定,你就是真钻。”

    “你说的才是小黄油!”

    将手机塞进口袋,顾之桥长叹一声,恨不得一头扎进洱海里。

    路轻舟说得对,她明白。

    一段感情出现问题,双方都有责任。

    林涵音的抱怨和要求使她产生压力,有时甚至恐惧,所以她干脆一副死鱼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应付。

    失败的沟通方式。

    久而久之,林涵音觉得她敷衍,她也确实在敷衍。被敷衍的人心怀不平抱怨得越发厉害,她觉得自己委屈,也确实有委屈。

    “呵,还真是无限流的要命啊。”

    一通电话,打得顾之桥眼冒金星,不想继续在外头晃了,想回去睡一觉。

    可是林涵音……

    换做之前,顾之桥肯定去隔壁客栈开个房间睡上一觉。她早就看好了,隔壁的隔壁——码头故事,价廉物美,当然景致和装修不如“飞鸟与鱼”,可她是正儿八经去睡觉,景致不好有什么关系。

    是了,路轻舟一再告诉她,要沟通。

    于是她发消息问林涵音:好困,回去睡觉会影响你吗?

    设想的回复是叫她去死。

    顾之桥呵呵笑,从什么时候起,林涵音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变成了大怪兽。

    回复来得很快。

    林涵音:回来睡。

    经过客栈大堂,程充和不在,钱今坐在前台的位置打量她一眼。顾之桥冲她扯扯嘴角,谁也没有强颜欢笑的兴致。

    钱今忽然说:“程姐关照,今晚不接待别的客人。”

    没头没脑,不晓得要怎么接话,顾之桥顺口说:“反正你不靠客栈收入生活。”

    钱今笑了,“那我靠什么收入生活。”

    “不知道,我只能感觉到你不属于这里。”

    钱今又笑,“神婆啊,不如给你在客栈摆个摊给人家算命?”

    “好主意。”

    走到二楼,打开房门,林涵音坐在房里唯一一张书桌前,面前摊着笔记本电脑,不像顾之桥所想象的那样张牙舞爪。

    “会开完了?”顾之桥小心翼翼地问。

    “嗯,刚才就结束了,下礼拜要去香港出差。公司出了新款巧克力,回上海之后带给你尝尝。”

    对白正常得让顾之桥心惊。“好——啊。”

    笔记本显示屏倒映出身后人的畏手畏脚,沉默一会儿,林涵音问:“你午饭吃了吗?”

    “我不饿,就是有点困。你呢?”

    “我也不饿,你睡吧。到时间了我叫你。”

    “噢,好。”顾之桥从善如流跳上床,在属于她的那边躺躺好。

    好一会儿,林涵音说:“我没觉得你影响我。”

    “嗯。”

    呵,刚才可不是这样讲的,怪她打断她的工作,质问她对工作不上心。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那不是我的真实想法。只是看到她,我妈,那么突然,我不知所措。”

    “嗯。”

    按理说,一方道歉服软,另一方顺着阶梯下来皆大欢喜,可一向自诩为小人的顾之桥偏不。她满脑子林涵音的原话:那么大人了,这么点事就不知所措,顾前不顾后。伤了人心对不起对不起,光会说对不起,除了道歉你还会做什么!

    “那不打扰你睡觉了。”

    也打扰不了。

    顾之桥一觉睡到黄昏,没换过姿势还做了个梦。梦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她,眼里含笑,灿若星辰。

    “星星是梦想家的航标。”没头没脑想到这么一句,顾之桥失笑。

    “小桥,小桥。”林涵音在她身后叫她。

    “什么事?”

    转身是林涵音的睡脸,原来在说梦话。不晓得梦里那个小桥是否能如林涵音所愿。

    “小桥。”林涵音叫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顾之桥心软,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在,我在。”

    林涵音睁开眼睛,“小桥。”

    “在。做梦了?”

    “梦里你自顾自往前走,怎么叫你都不理我。我鞋子掉了,脚底板磨破全是血,你也不理,你真狠心。”

    “梦都是反的。”

    “小桥。”

    “在。”

    “小桥。”

    “诶。”

    “小桥。”

    “涵音,小说里的对白要是这样,会被人说成水文的。”

    “顾之桥,你这个人,有时候没心没肺。”

    不知林涵音所指,顾之桥只好说:“不是狼心狗肺就好。”

    如此近距离之下,顾之桥发现林涵音和程充和的五官有几分相似。林涵音不晒太阳,日常防晒,皮肤白皙,程充和肤色较深,眼角有细纹。一个年轻张扬,眼眉自有棱角;一个已过韶华,经历丰富,自然柔和许多。

    “小桥,晚上你会在我身边是吧?”约会在即,林涵音紧张不安。

    “放心,需要的话我会在的。”

    林涵音投入她的怀中,“给我一点勇气。”

    顾之桥抱住她,“程女士记挂你,也能感觉到她关心你。我想当年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怀中人并不满意她的说辞。“她有苦衷我就要原谅她吗?”

    “不用。其实你想,原谅不原谅只跟你心里的感受有关。这次来,你只想找到你妈,亲口问一句为什么,对吧?还是说你想承欢膝下,做个好女儿?”

    “我和她的生活没有交集。”

    “所以不必担心,不管怎样都不会改变你现有的生活,对吧?”

    “爸爸那……”

    “你和她是母女间事,你爸和她是前任夫妻间的事,他们的关系和你们的关系无关。”

    “爸爸有爸爸的苦衷。”林涵音习惯性地为林建学辩解一句。

    五点五十分,两人收拾干净下楼,客栈里放着王若琳的歌,来来回回的“Let’s start from here”。

    程充和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见到二人,忙招呼道:“来,先坐,菜很快能上,喝什么酒?”她抿着嘴唇,将头发掠到而后,看得出来,激动又无措。

    同样无措的林涵音回答不了。

    顾之桥说:“涵音,桃花酒怎么样,度数低,甜丝丝,香香的,你应该会喜欢。”

    “好啊,就桃花酒好了。”

    这一餐程充和花了心思,使了全力,不过三个人,准备了一桌子菜。

    木瓜酸汤鱼,用得是肉质肥厚的弓鱼,以石屏豆腐为主要配菜;酱爆螺肉、松茸炒邓若火腿、清炖土鸡汤、清炒水性杨花、酥皮烤肉,另有一道上海菜,在一众大理风味里脱颖而出。

    “蟹粉蛋。”从林涵音的来看,这应当是一道妈妈菜。

    记忆中母亲的味道。

    一餐饭,母女二人偶尔眼神相接,想来是打算吃完再叙旧,在积年的心事下,胃口都不大好。顾之桥充分体现“没心没肺”特质,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抛出话题让母女二人作答,勉强算是有说有笑。

    待吃完饭,蒋悠悠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收拾餐具,为三人换一副酒具。

    顾之桥舒了一口气,戏份终于要开始了。她开玩笑问一句,“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林涵音马上拉住她。“不许走。”

    程充和也说:“你留下更好。”

    想像路轻舟知道了会如何嘲笑她:工具人、NPC。

    “音音,和你爸爸分开不是我此生最难的决定,离开你,是。”

    开场白直接又沉重,故事却简单。程充和与林建学的婚姻和国人大多数的婚姻一样,充满了过日子的味道。过日子意味着可以没有激情、没有爱意,一方工作赚钱,一方必须任劳任怨,一切为了家庭。有了孩子之后,一切为了孩子。

    生完孩子,程充和身体不好,林建学不愿她重返工作岗位,让她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那时家务不及现在轻松,洗碗有洗碗机、扫地有机器人,一切的一切可以机器代替。那时,只有程充和一双手。而林建学从未认识到家务有其价值,仗着自己拿钱回家,从不参与家事,回家后对妻子呼呼喝喝。别说贴心温情,连一句关心的话都很少听到。

    林建学一度想要儿子,但是当时生了林涵音,计划生育抓得紧。他也想过让程充和去乡下老家生个儿子,程充和不肯,林建学不满也毫无办法。林涵音很小起就懂事,会帮妈妈做家务,会向父亲讨好卖乖。到底是亲生骨肉,林建学渐渐开始喜欢这个女儿。

    对于一般人而言,凑活凑活也就过了。可是这样的生活,让程充和窒息。

    有一次走在桥上,望着滔滔河水,她只想跳下去。那时她就决定,要离开,一定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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