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令月从小院门回来时,正看见望南从墙头上跳进来。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眼里皆是诧异。
清晨的微光撒在阮令月身上,叫她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柔和了许多,便是连方才去探寻出路(狗洞)的疲惫似乎都被光晕模糊去了。
阮令月瞧着望南,忍不住蹙眉,若是她昨晚眼没花,那么面前这个人和蒋家该是对立的。
而且在误以为她是蒋家人的情况下,他主子昨晚差点一句话要了她的命。
他是救星,阮令月此刻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原都要万念俱灰了,此刻却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抬脚大步走到望南跟前,忽然跪下。
“求官爷救命!”
望南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见她忽然跪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可更叫他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是她的那句救命。
这话着实是将他吓着了的。
于是他也连忙跪下了,“姑娘哟,您可莫要为难小人了,这蒋府罪犯谋逆,便是我家公子都救不得。我向来是个胆子小的,您快别吓唬我了!”
阮令月见他也跪下,头皮一阵发麻。
“官爷有所不知,我并非是蒋家人,而是前日被蒋家绑来冒充蒋家姑娘的。”阮令月忽然直起身子,看着同样跪在地上望南,神色异常坚定。
望南听了这话,忽然也直起身子,眼见阮令月眸子里的笃定神色,忍不住满面惊讶。
竟有这等情况?
难不成公子派他来伺候,是早一步发觉了不对?
见她正要这样跪着继续开口,望南道:“姑娘赶紧起来吧,外头有些冷,不如到堂屋里去说。”
阮令月蹙眉,堂屋……
堂屋就堂屋。
两人一前一后往堂屋去,阮令月在门前掏了钥匙出来开锁。
望南狐疑的望了阮令月一眼,阮令月内心尴尬,却是神色如常。
门一开,望南就惊了。
这满地的狼藉,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
见阮令月进去了,望南还是跟着迈步进了屋。
阮令月去寻凳子时,望南立在堂屋里,双目直愣愣地看着还被绑在圈椅上,额上的血迹已经发乌的小文。
望南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看看正在寻凳子的阮令月,心里止不住道:此女是什么虎狼之人?
阮令月寻了两个勉强能坐的圆凳,坐下。
可阮令月思索了一番,还是跪下了,道:“官爷,我是住在康乐坊的阮氏令月,父母去的早,家中便只余我和一痴傻舅舅相依为命。”
这么说,倒是十分可怜,望南细细听着。
“我是前日傍晚回家路上,被人迷晕了掳劫过来的。”此处自是不能说真话的,可阮令月还是下意识瞧了瞧还昏睡着的小文。
“我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被反锁在此处,除了自己被绑,其余一概不知。情急之下,只得试图破门逃跑。这屋里头的狼藉皆是我为了破门砸坏的。”阮令月继续道。
望南点点头,指了指被绑在椅子上的丫鬟小文,“那她又是怎么回事?”
“她是蒋家安排了给我送饭的丫鬟,我破门不得,便只好趁着昨天夜里,她来开门送饭的空档将她打晕了,换了她的衣裳想逃,可又怕被蒋家人抓住,这才起了翻墙的念想,哪知蒋家竟是被官兵给围住了。”
阮令月说到此处,忽然顿了顿,“忘了谢过官爷,昨夜亏得您开口相助,我才得以保住性命。”
望南苦笑,“不用,不用……”
我家公子原也没打算真的杀了你。
其实对于阮令月这话,望南是半信半疑的。虽说这套说辞,到目前确是对的上,瞧着堂屋里头也确实有送饭的托盘,可这说辞终究是片面。
他起身,将墙角托盘里的粥端起,微微嗅了嗅,确是有蒙汗药。
此时倒是对阮令月的话信了七八分。
“那你今晨出了院子,是去做什么?”望南低声问道。
阮令月面上一阵隐忍,似要哭泣,贝齿紧咬,这问题的答案仿佛叫她受了天大的羞辱。可终是开了口:“昨夜我翻墙不得,又见蒋府被围着,只得折回。却不想从这小文口中问出,隔壁院里头原是有个狗洞……”
望南恍然,连连摆手,“姑娘莫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望南长舒一口气,瞧着里屋的小文,刚要作反应,忽然听见阮令月似在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一句。
“都怨那蒋家姑娘,四日前便跑了,听说还带走了许多东西,我这才糟了祸,这蒋家人可当真是黑心极了。”
其实,不光是望南在揣度阮令月的话,阮令月也在猜测望南身后之人派他来的意图。
很好猜,这是蒋府,这院子是蒋家大姑娘的院子。
目的自然是蒋姑娘。
果然,望南蹙眉,立时起身,往外头去了。
不一会儿便带了两个兵来,将小文带走了。
阮令月连忙追上去,在望南跟前跪下,朗声道:“官爷,此事与我并无丝毫干系,我不过是被抓来顶灾的。还望官爷能早日查清,还我清白,毕竟我家中还有一痴傻舅舅等我照顾。”
一语说完,便在院中重重叩首。
听得望南心里直颤,可望南终究还是没全然信她,在院门口设了官兵把手。
*
容隽从文渊殿回到容府时,已是申时末了,天边的霞光正是旖旎多彩。
偏厅屏风后头,两个丫鬟眉眼皆低垂着,目视之物除却分内,绝无其他,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轻手替容隽将官服官帽褪了去。
净裳余香隐隐,布料平展。
正换着,忽听见外头望南的声音。
“公子!”
容隽换了身月白衣裳,外头披了天青色的薄披风,上绣飞鹤纹,白玉冠将鸦发束在头顶,整个人挺拔清隽如苍竹,面容温润。
他推门出来,却并未瞧望南,直接迈步入廊,往庭中去。望南连忙跟上。
“何时回来的?”容隽边走边低声问。
望南躬身,笑道:“还没过午时呢,我就回来了!”
“回来的倒是早。”容隽的语气不轻不重,仿佛也没什么情绪。
“公子,我可算是知道您为何叫我去了,蒋家那院里确是有些事儿的,”望南跟在容隽身边低声,“那蒋家真正的姑娘,已经在四日前,逃了。”
容隽点了点头,仿佛早有所料,“可知逃向何处了?”
“有些线索,却不是很具体。不过我把那蒋家姑娘院里的丫鬟带回来了,午时之前就给交给万先生了。”望南瞧着自家公子,顿了顿,“万先生已经派人去寻了。”
“告诉万仇,行事张扬些也无妨。”
无论那蒋姑娘是否真的带了蒋家参与三皇子谋逆的证据,只要她人逃走了,在官家眼里,便是蒋家心虚了。
那自是带着证据走的,不是也是。
望南愣了愣,道一声是。
容隽面色如常,踏着台阶,缓步出了回廊,步入庭中。
下人奉了青瓷鱼钵来,容隽单手拿着,瞧着庭中大瓮里的游鱼。
鲜红的鱼儿原是在瓮中缓慢游动,硕大的尾巴摇得闲散慵懒,却是一瞧见有人过来,便齐齐聚在一处。
“我瞧着,这鱼同前些日的不大一样。”容隽微微蹙了眉,边伸手往瓮里撒鱼食,边随口问了句。
旁的丫鬟小厮噤若寒蝉,皆是垂着头不敢说话。
独望南瞧着自家公子,满头的尴尬。
自家公子一直有这喜好,每回至家中,先要为难为难这些鱼儿,再去用饭。
“公子,确实是不一样了,之前还有一尾黑鱼。不过您喂的食儿太多了,鱼又不知道饥饱,都撑死了,我只好叫他们换了新鱼。”望南实话实说。
周围丫鬟小厮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往常鱼撑死了,他们都是仔细又小心地挑了一模一样的悄悄放回瓮里。
今日不同,今日是望南吩咐他们,叫他们换不一样的。
“原是这般。”
容隽还在撒食的手顿了顿,面上恍然,将鱼钵递给下人,道一声:“用饭吧。”
往偏厅去的路上,望南一直想着要如何跟自家公子提一提阮令月的事儿。
正想着,忽听见自家公子开了口,“你今日带回来的蒋家丫鬟,可是昨夜见的那个?”
望南一乐,连忙道:“不是!公子,我跟您说,昨夜墙头儿上那个姑娘,她是被蒋家绑架了冒充蒋姑娘的!”
容隽蹙眉,侧首看向望南。
周围丫鬟小厮一瞧这阵势,连忙四散了,各自忙碌。
容隽和望南,一前一后,边往厅里走,望南边说。
望南将阮令月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自家公子。
容隽初时面色如常,却是听完后,口中念了一句阮令月的话:我父母去的早,家中便只余我和一痴傻舅舅相依为命。
话方出口,他的嘴角便忍不住勾起。
旁的说法倒是可信,只这一句,有些意思。
望南不知道自家公子为何要念这句,忍不住询问。
容隽在桌前坐下,拿起玉箸,瞧都没瞧望南,只低声道:“此人有诡,带她来见我。”
“那里诡怪了?”望南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一愣,慌慌看着自家公子,莫不是公子瞧上那姑娘了?不过那姑娘也确是好看得很。
望南点点头,一阵自我认同。
容隽瞧他的模样便知晓他的心思,忍不住蹙眉低声道:“她说她父母去的早,那这些年她与那傻舅舅以何为生?”
望南听得一愣,却听见自家公子继续。
“蒋家为何不叫自家丫鬟顶替,偏要寻她?你今日也见过她了,可瞧出她有半点干过粗活的模样?”
望南虽想不起阮令月的手如何,却回想起阮令月今日在他跟前跪得姿态端方,坐着仪态优雅,可与富贵人家的姑娘媲美,明显是被人刻意教养过的。
连忙道:“好!我这就去。”
却是刚出去两步,忽然又退了回来,“公子,这大晚上的,叫一个姑娘过来,若是老太太知道了……”
眼见自家公子抬眼看向自己,望南赶紧撒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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