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容隽自廊上往书房去,路过庭中那鱼瓮时,下意识瞧了一眼,忍不住微微蹙眉。

    忽有凉风吹过,容隽心下更是不悦。

    望南恰被公主从书房里赶出来,看见了自家公子,额间的汗意终是落了些,连忙小步跑了过去,朗声道:“公子。”

    “你去太子府一趟,请太子来把人带走。”容隽垂首,朝望南低声吩咐。

    这“人”指的自然是公主,望南忙躬身道:“是。”

    书房里头的人似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望南前脚刚走,公主身边的丫鬟便出来将书房门开了,她朝着容隽福身行礼,道:“容大人请。”

    容隽眉头舒展开,可他想得到公主今日的来意,迈进书房的步子下意识缓了些。

    公主正坐在容隽往日坐着的案几后头,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照在案几前,叫书房内显得有些朦胧。她始终带着皇家人的仪态,脊背直挺,姿态优雅。平日里光洁的面和艳丽的五官,此刻在光影后竟显得深邃了许多,只是那身鹅黄色衣裳和头上的珠翠,似乎并不那么明艳了。

    可她的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笔直地看向容隽。

    容隽绕过屏风,却忽想起阮令月前几日绕过屏风时的模样来。

    他双手拱于身前,广袖平展,朝案几后的人躬身行礼,声音温朗:“不知公主今日大驾,所为何事?”

    公主瞧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忍不住蹙了眉。

    “听闻你是主战派?”公主低声询问,目光始终盯着容隽。

    容隽姿态未变,广袖依旧平展,“公主慎言,女子不得干政。”

    公主忽然笑了一声,她知道在此事上,容隽从来不在乎男女之别,今日却拿这话来堵她。她只好换了态度,“隽哥哥,你、我还有太子哥哥,咱们三人自幼便是玩耍在一处的。可鸾儿今日所提之事,事关鸾儿终身。”

    容隽蹙了蹙眉,不欲与她多周旋,终于将拱着的手放下了,只道:“琼鸾妹妹请讲。”然后目视那坐在案几后头的女子,心中却只觉得她太过单纯。

    公主见他松口,嘴角止不住上扬,立时便站了起来,往他跟前去。

    却见他往后退了一步,便只好止在他跟前两步的地方了。

    她微微抬头,表情有些紧张,瞧着他张了张嘴,却又合上,蹙紧了眉咬了咬唇,终是开了口:“隽哥哥……你可否向父皇求娶我?”

    光正透过窗子照在她面上,她颊上的红霞格外明显,那一双眸子也越发亮,殷切地盯着容隽。

    这话,大约是公主她这辈子说过的最为羞耻的话了。哪有女子叫男子娶自己的,更何况她还是一国公主。然而此刻,什么矜持,什么骄傲,什么皇家仪态,她都不顾了,她只求他一句话。

    容隽眉头蹙得更紧了,她果然还是把这话说出来了。

    她的情愫确是叫容隽动容,可她的想法却是幼稚到叫容隽想要发笑,他直视着她的双眼,正要开口。

    公主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了他似乎有一丝愉悦,却并非是因为心悦她。

    而且他的眼神,大约是要拒绝她的吧。

    她忽然慌了,不等容隽开口,便急忙道:“隽哥哥莫要误会,日后若是你想要纳自己心悦的女子,我会同意的!且将来太子哥哥继位,你虽得不到官职,可你定然仍是他的左膀右臂,能得他荫蔽!”

    公主越说越慌,原本在她来之前,她准备了许多说辞,打算软硬兼施。

    然此刻,她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当她看见看着容隽的眼神时,她心中就已经有个大概了。

    从前她心悦他,却从来都不敢言说。她知道,做驸马于容隽而言,是限制,甚至是羞辱。不能为官,不得纳妾,还有诸多其他的限制,唯一的的好处便是荣华富贵,可这些却是他不需要的。因此,她从未奢望过他会为了她放弃其余。她也只能悄悄为他做些旁的了——替他过过眼,瞧瞧京中那些贵女配得上他。

    可能得她勉强认可的,只有王念榕一人,且多是容家老太太喜欢王念榕的缘故。

    然而时至今日,她实在是没有一点办法了,朝中和亲之说越发势大,连母后都劝她去和亲。那大雍太子阴毒是出了名的,她不愿嫁过去受罪。

    且,她心里其实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的,期盼能借这个机会嫁给容隽,情爱之事,日后大可培养。

    甚至期盼容隽是因为心悦她,才主战的。

    现下看来,不过是她的妄想,可她不甘心,父皇和母后当初甚至是彼此不相识,日子长了还不是生出情意了?忙又道:“隽哥哥!莫急着回答我,还有些时候的,离那大雍使者过来还有几日的。”

    容隽长眸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是堂堂一国公主,纡尊降贵,此刻正微微抬首,身子下意识向前倾,目光里带着明显的祈求,祈求他娶她。

    他忽然拱手躬身。

    “公主,臣从未对公主起过半分僭越之心,便是幼时,也只当公主是挚友家的妹妹。”容隽沉声,姿态恭谨,“且臣主战,与公主并无关系,不过是觉得牺牲一女子,换不来大雍的满足,只会助长其气焰,使其越发嚣张。”

    公主看着他伏低的肩背,满目震惊,羞辱之感顿上。

    她从未想过容隽会如此直截,她原还想着,便是拒绝,他大约也会婉转些地告诉她。

    “隽哥哥,你当真要弃我于不顾?”公主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颤意。

    她强忍着泪意,细白的双手一把抓住了容隽作揖的手。

    容隽墨眉蹙得更紧了,眸光微冷,猛然将手撤回,立直了身子,沉声道:“公主慎言。臣私以为,公主如此正式地向臣发问,无论臣的答案如何,都该当面与公主说清楚。”

    早前,京中关于公主心悦他的那些传言,容隽在前首辅门下时,便听过。也正是因此,才刻意疏远了她,不料还是躲不过。

    公主忽然垂了首,她此时不愿看容隽的面目,也不想叫容隽看到她此刻的面目。

    “公主莫要忧心,大雍使者都还未到,和亲一事仍有变数。”容隽低声解释。且春风一顾的楼主亦琴,有大雍背景,已然有凭据,只等抓了亦琴,便可一并向官家禀报。

    公主背过身去,将头扬起,长舒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是忽听得外头一声侍女的禀报。

    “公子,万大人求见。”

    容隽听后顿了顿,朝公主又行一礼,低声道:“公主私自来臣府上,不合规矩,还请早些回去,微臣告辞。”

    侍女候在门外,神色有些焦急,见他推门出来,连忙上前,低声道:“万大人受了些伤。”

    “带路。”容隽沉声,神色忽然凝重了些。

    万仇正坐在偏厅,一小厮正替他解开了臂上的盔甲,替他清理伤口。

    一见容隽过来,万仇连忙立起,朝他但膝跪拜,道:“容大人,属下失职。”

    容隽沉声道:“起来吧。”兀自往厅内走去。

    万仇起身跟上,边走边说:“原本那贼人中了大人一箭,便是他武艺拔群,也该是十分好抓的。哪儿他娘知道,他的同伙比我们追过去的人还多……且个个武功都不弱,我瞧着路数,像是大雍皇室。”

    容隽坐在厅前罗汉榻上,蹙眉道:“可有证据?”

    “并无。”万仇也坐在侧位圈椅上,摇头,“不过他们那么多人,总得要个落脚的地方,现在已经派了人去寻他们住的地方了,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你这伤口是何利器造成的?”容隽眯眼,看着他手臂上的伤,伤口形状怪异,忍不住低声问道。

    万仇一愣,“大人,此乃月牙刺所伤。那人右手执剑,与我缠斗,他剑术虽强,我却也并非不敌。哪知他却忽然左手掏出一个月牙刺来,我一时不查,才受了伤。”

    “月牙刺?”容隽蹙眉,月牙刺确是大雍人喜欢用的兵器。

    “早日将亦琴身份的证据,呈给官家,不要提到我。”容隽低声吩咐,“你这伤口,最好寻个大夫查一查,莫叫人下了□□。”

    万仇黑黢黢的脸,一侧嘴角裂开,嘿嘿一笑,“谢大人关心,不过,上呈证据一事,不由太子来做?”

    容隽瞥他一眼,“官家只是身子不适,脑子清楚得很。”

    “成!你怎么吩咐,我怎么办。”

    万仇抿抿嘴,忽然挥了挥手,叫身边的小厮下去,朝容隽坐近了些,“诶!我刚才看着,是公主来你府上了?”

    万仇分明办事不利,可在容隽却无半分忌惮,试图在正事之中插科打诨,此刻面露促狭,笑道:“是不是来向你求亲的?”

    容隽面色如常,并未有理他的意思,只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哦!”万仇自说自话,“啧啧,看来她没得手。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干脆下药不是更好?”

    容隽执杯,神色忽然变了变,抿了一口,还拿着杯子便起身道:“我还有事,你自便。”

    “哎!别呀,容大人!”万仇笑着朝容隽挤眼,促狭道:“我刚跟那么多人打过架,我心里怕怕啊!”

    话音未落,一盏茶杯便朝着万仇的脸飞了过来。

    万仇蹦到圈椅上才躲过,“啧,这人可真不好逗,是个长刺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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