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隽缓缓策马回了容府。
门口小厮见自家公子独自策马归来,连忙上前朝容隽躬身行礼,见容隽下了马,便伸手接过了缰绳。
刚入了大门,便有两个丫鬟默默跟在容隽身后。初时,眼瞧着他要往堂屋的方向去,却哪知道他忽然又拐到往书房的廊上去了。
容隽只大步走着,边走边低声朝身后的丫鬟吩咐一声:“备水。”
两个丫鬟皆是一愣,其中一个率先道是,瞬间面上露出万幸的得救之色,朝另一个丫鬟递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说晚了一句的丫鬟一脸懊恼。
容隽腿长迈着,他的步伐并不快,可步幅却大,后面的丫鬟自然越发跟不上,却丝毫不敢出声,只加快了步子,几乎小跑跟着。
路过庭中,容隽下意识瞧了一眼,却瞧见鱼瓮还在那静静蹲着,忍不住眯了眼。
往日负责庭中洒扫的小厮,总有三五个,今日他们一瞧见容隽过来,便连忙消失了。
“这怎么回事?”容隽缓声,视线仍留在那瓮上。
丫鬟立时便跪下了,自家主子心思向来莫测。可即便如此,在京城这许多大户人家里头,容府的差事是最好做的。
且在容府,若是下人犯了错,主子们都不喜欢打人见血,也从不会折磨下人。不是扣月钱,便是直接打发走了。
无论是丫鬟还是小厮,都不想离开容府。
“回…回公子的话,那日我们要挪,可望南总管说…说,这瓮里的鱼,冬日里是不怕冷的,叫我们不必挪了。”丫鬟孤注一掷,闭紧了眼,将这话说了出来。
容隽微微颔首,“你们倒是认主得很。”
他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可丫鬟却是被吓得浑身一个机灵。
“奴婢现在就寻人将瓮挪了去,望公子恕罪!”小丫鬟慌得几乎要五体投地。
“不必挪了。”容隽低声一句。
听见这话,小丫鬟的心却几乎要提到喉间,浑身止不住发颤,眼里的泪越氤越多。心道:完了。
却不料容隽又道:“这庭中的人皆罚半月月银,瓮留在此处,等望南回来了,叫他自己搬,旁人不许插手。”
说完,又回身暼了那瓮一眼,才转身往书房去了。
直到容隽进了书房,小丫鬟才敢起身。
秋风瑟瑟,她抹了抹额间的汗意和面上的湿润,长舒了一口气。
容府什么都好,只是主家的心思你别猜。
*
望南带着阮令月到容府时,容隽还在沐浴。于是两人便在书房外候着。
正等着,便见一个小丫鬟小碎步过来,朝望南使眼色,叫他过去。
阮令月认得她,是个特别容易脸红的小丫鬟。那丫鬟瞧见阮玲月看自己,又红了脸。
望南蹙眉,两步过去,问道:“何事?”
“公子吩咐了,叫您自己把瓮挪走,旁人不许帮衬。”丫鬟一双大眼睛垂着,不敢看望南。
望南见丫鬟没看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问:“可说了月钱的事儿?”
丫鬟忽然抬眼,眼神有些哀怨,“叫庭中的人扣半月。”
望南忽然抿了嘴,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才半月,无妨无妨。”反正他不算庭中的。
刚两步要站回阮令月跟前,却又见一个小厮狂奔而至。
喘着气却也顾不得停下歇一歇,急道:“总管!公主来了!现她正带人往书房这边来!我们根本拦不住……”
望南神色一凛。
却是忽然回头朝丫鬟吩咐道:“你先带阮姑娘去躲一躲。”
“往哪里躲?”丫鬟也惊了,目光顺着廊瞧着。
却见一个妙龄姑娘,身着鹅黄衣裙,外罩石榴暗红纱衣,满头金玉,胸口璎珞繁复,光下微微闪着,好不惹眼。
她身后跟了两个丫鬟,现下正在廊上疾步,裙摆有节奏地晃动着,正往书房过来。
书房在院落的西南角,门前只一条廊通往书房,若要出去,便只能通过面前的廊。
目下廊的左右侧皆是些躲不得人的新竹和矮草,身后书房又正是公主要去的地方。
这可如何是好?
望南和报信的小厮并着丫鬟,三人皆是如临大敌,格外慌张。
阮令月虽瞧出了他们慌张,却不知他们在慌什么。
“我先去拖她一拖,你带她去那瓮后头躲一躲。”望南四下看了看,只发现那一处堪堪可以躲避,当机立断吩咐道。
那丫鬟也顾不得礼仪,连忙拉了阮玲月,往那瓮的方向碎步跑了过去。
廊曲折,柱子许多,挡了不少视线,又加上望南朝她迎面过来,公主倒是没瞧见阮玲月。
阮令月虽然听话地躲在后头,可终究也没明白是为什么要躲。不过瞧他们神色那般慌乱,大约紧要的很。
丫鬟心里着急,可偏那瓮却是个上宽下窄的模样,怎么也不能将阮令月完全掩住。
见阮令月神色不解,丫鬟便趁着望南正与公主虚与委蛇的时候,低声道:“姑娘可万万藏好了,这公主厉害得很,京中但凡被传出过喜欢我家公子的姑娘,除了那位王姑娘,旁的都见识过她的手段。”
“与我何干?我又不喜欢你家公子。”阮令月扒在瓮边,偷偷露眼瞧向公主的方向。
丫鬟一时情急,也不知该如何措辞,便直说了:“姑娘,您喜不喜欢我家公子不打紧,重要的是公主她如何看待您。”
话糙理不糙,阮令月点了点头。
却听见那丫鬟继续小声道:“更何况,您在我们府上住了几日的事情,京中此时怕是已经传遍了。公主今日来,八成是为着此事。”
阮令月蹙眉,瞧着自己露在外面的裙角。踌躇不得了!她瞧好方向,公主大约看不见自己,便起身抬脚迈进了瓮里。
瓮中水立时溢出许多,鱼儿慌乱游动。丫鬟慌忙转身,惊得嘴都合不上。
阮令月把头露出水面,朝那丫鬟吩咐道:“若她问起,你便说死了鱼,你正要换水。”
丫鬟木楞的点了点头,连忙将水面上绿植拨了拨,拿了附近的瓢,开始作势往外头舀水。
公主原正在听望南给她闲话容府上的事儿,却忽然听见了庭中的动静,忍不住蹙眉,直接伸手一把将望南推开了,往庭中去。
公主身后的丫鬟下意识悄悄看了望南一眼,才跟上去。
望南见两人过去,又气又慌,只差捶胸顿足了。
公主大步流星,身上的金饰玉器叮当作响,裙摆摇曳,带起香风阵阵。却见庭中一个丫鬟正守在鱼瓮前,地上却到处是水。
她本想过去瞧瞧,却又不想湿了衣裙,便蹙眉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丫鬟边跪着行礼边道:“回公主的话,这……这瓮中的鱼死了几条,奴婢正在收拾,污了公主的眼,还望公主赎罪。”
“换个鱼罢了,为何这么多水?”公主作势便要往庭中迈步。
“公主有所不知,这水里头生了奇怪的绿藻,鱼也是病死的,这绿藻便如人的瘟疫一般。若是不将瓮里的水收拾干净了,便是换了活鱼,迟早也会死的。”小丫头连忙解释道。
公主远远瞧了那瓮一眼,只觉蹊跷。
却是她身后的丫鬟低声提醒道:“公主莫忘了今日来意。”
她这才顿了顿,往书房的方向去。
望南见虚惊一场,连忙送公主往书房去,着人过来伺候。
见书房关了门,丫鬟连忙起身,把阮玲月拉了出来。
秋日正是刮凉风的时候,阮令月此时浑身都湿透了,发髻也松散了。嘴唇发白,整个人在风里忍不住颤抖,衣上还带着些绿藻。
狼狈至极。
丫鬟瞧着她的模样,心疼坏了。连忙拉了她上廊,往外头跑。边跑边道:“姑娘莫要嫌弃,先去我房里换身干衣裳吧,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好。”阮令月自是不嫌弃的,嘴巴哆哆嗦嗦道。
却不想,刚走了片刻,甚至还未出廊,便遇见了容隽。
他刚从沐房出来,披了件墨色披风,下摆银线绣着竹纹,坚韧又挺拔,格外好看。将他的沉稳贵气衬得更甚。
容隽瞧着阮令月的模样,忍不住蹙眉。
阮令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悦,福身行礼后便垂着首。
一则,此时她不愿看他这个罪恶的起源,怕万一忍不住抓他满脸花。且,实在是太冷了,她想快些去换衣裳。
可丫鬟是看到了自家公子面上神色的,他不高兴了,非常不高兴。
为何这么说?
因为往日自家公子不高兴,从不会轻易写在脸上。小丫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跪下禀报道:“公子……公主殿下来了,正在书房里等您。”
“嗯。”容隽蹙眉,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可目光却仍看着阮令月,“你赶王念榕那日不是跋扈得很?今日到是温淑得很。”
阮令月想打人,却忍住了。
若非那日她有求于他,轮得到她跋扈么?她那不是有靠山吗?再说,若是那日将王姑娘换了公主,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会那般跋扈。她宁可晚些见梦娘。
两人沉默半晌,连周围的空气也越发冷。
就在阮令月冻得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却忽见容隽伸手将披风解开,露出里头月白色的常服。
他似乎特别偏爱浅色,阮令月下意识想。
容隽蹙眉,将披风扔给跪在地上的丫鬟。原他心里还想着冻死她算了,可想来,她也是为躲那公主。
越想着,容隽心下越是不悦。今日分明有正事,却是万仇没消息,春风一顾也没消息。女子倒是不少……
容隽直接略过她,往书房去了。
丫鬟见容隽走了,连忙起身给阮令月披上披风。
阮令月将披风拢了拢,自己也愣了愣,忍不住回头看他的背影。
披风上带着熏香的气味,是檀香,还有微微的、皂角的气味。
以及隐隐的他的气味。
一旁的丫鬟早就红了脸,一双星星眼瞧着阮令月。她不知该不该打断阮玲月看自家公子,提醒阮玲月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了。
只觉得这一幕她格外喜欢,像极了茶馆说书人口中郎情妾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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