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难愈
“刺客!抓刺客!”
不肖梅东冥吩咐,暗月仗着年纪幼小又是少师的侍童,没有身份上的顾忌,扯着嗓子当下便喊开了。
然而任他嗓子叫破也没能喝退刺客迅疾利落的行动。
刺客之所以是刺客,正因为其杀人索命从不讲理,甭论是高官权贵还是平民百姓,在刺客的眼里统统一视同仁别无二致。梅东冥遇到过的杀手楼是如此,江湖上其他的刺客亦是如此。
不讲理,所以不用浪费时间去周旋。眼见对方潜入的人手不多,在总舵借着地势他自信可以甩掉他们,至于暗月徒劳地扯着嗓子叫人……哼哼,喊喊也好,他倒要看看,多久才会有人“闻讯而至”。
几个刺客见行迹已露无伏击之可能,二话不说当即亮了兵刃几个纵跃围了上来。他们招式凌厉招招直刺要害,赤手空拳应对的梅东冥虽不至左支右绌乏于应对,也不得不弃攻为守施展轻功带着暗月腾挪闪躲往大长老居所方向而去。
刺客们哪里容得他们逃脱,六人立时分开包抄上去,将两人重又团团困住。
六人于暗杀一道训练有素经验老到,前后夹击刀光剑影,几次擦过梅东冥身边都被他险险闪过,他轻功过人固然无失手之虞,身边奋力御敌的暗月年纪尚幼功力尚浅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宗主,困守不是办法,您闯出去吧。”
没有他这个累赘在身边,少师要脱身简单得多。他们本是来服侍少师的,怎能反过来成为少师的拖累呢。
“少说傻话,专心应敌。”
梅东冥瞅准机会自怀中掏出传檄金笛,自上次青州遇刺之后他便记得随身携带的传檄金笛却无比讽刺的用在了总舵这一亩三分地上。
“不能让他吹!”
似是为首的刺客压低嗓音示警,其余几人闻言纷纷攻向梅东冥。
要说没听见暗月的示警还勉强说得过去,连传檄金笛的呼啸都没听见,就不是一个扯字分说得清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梅东冥横笛凑到嘴边,金器尖锐之音破空而出响遍云霄。
宗主传檄金笛从不轻易吹响,一旦吹响必有要事。原本宁静的各处院落闻风而动,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和衣料摩挲声渐渐接近,刺客们手上的攻势也越发凛冽起来,大有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
他们都是死士,剑出誓无回的死士。几人互看了一眼,竟无一人生出退缩之意。反而摆开刀剑合击的阵势,剑剑直指要害,刀刀要人性命。
梅东冥心底泛起阵阵寒意,这些刺客手段果决毒辣,是真真正正要置他于死地的招式不搀半点水分,不像是大长老授意来给他点“教训”的人,倒让他想起了数月前在青州遇到的那些杀手……
那些人要抓他,不惜错杀他身边的人;这些人要杀他,更不怕伤及无辜。行事无所顾忌,下手当机立断,既不瞻前又不顾后,如此雷霆手段又恨他入骨,屡次三番潜入江左十四州行刺于他如入无人之境。
究竟是何人要杀他?
以二敌六,暗月终归年幼功力膂力差的都不止一星半点,梅东冥尽力护持之下他都难免受些皮肉外伤,两人苦于迟迟冲不出剑阵围攻赤手空拳疲于应对,只得尽力格挡闪避,真是招到用时方恨少,儿时净顾着帅气跟师尊学剑,怎就忘了无剑可用的时候该怎么办?
“嘶——”
逞英雄替暗月小少年挡剑的后果是伴随着裂帛之声腰上一到长长的血口子。一刹那的麻木过后泛起阵阵火辣辣的生疼。他是不是该庆幸这几个刺客没有在兵刃上淬毒的习惯,不然就凭他们身上这些零碎的伤口就够麻翻在地引颈就戮的了。
“宗主,您别管我了”
暗月眼见得自己侍奉的少师还要为护他而负伤,不禁涌起阵阵酸楚,又是愧疚自责又是感激动容,回过头一想到自己成了少师的拖累,恨不能拿自己堵了剑锋死了干净。
“少瞎想,马上有人来了!”
四下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远处的回廊拐角已能看清火把掩映下的人影绰绰。梅东冥哪里容得好不容易撑着活下来的小少年眼泪汪汪地去送死。黑暗之中数道冷光挟着劲风袭来前后包抄封住他的退路,危机之际寻不到空隙的梅东冥强运内力气沉丹田,一把拎起暗月屈膝上跃,硬生生蹦高丈余险险避过,匆忙间瞅准火把离得最近的方向猛的发力将暗月扔出去,高声喝道,“剑来!”
侥天之幸他还不算霉运走到底,闻笛声而来的一队帮众中有佩剑的立时解下朝着身在半空的梅东冥投去。
刺客们心中暗自叫糟,动手前便得过叮嘱梅东冥虽及不上飞流当世第一人功力深不可测,一身剑法师从琅琊阁主绝对不容小觑。原先他们还窃喜梅东冥自以为身在总舵安全无虞未曾佩剑,他们此番动手定可十拿九稳,却不曾想此人轻功卓绝,他们六人合击都没能拿下。
现下江左盟帮众来援,局势逆转,黄泉路近的倒成了他们,不拉上这位梅宗主地下作伴,他们如何瞑目。
刺客中的为首之人口中急啸一声,六人齐刷刷翻转剑锋直指梅东冥,全然弃守只搏最后一击,欺他无借力之处势将落入刀剑丛中为他们所杀。
然而他们临危机变得再快,终究没能赶上接剑的瞬间宛若更生般面沉如水满身肃杀的梅东冥,他达不到师尊和飞流叔剑在心不在手的境界。至少当手握寒霜铁剑时,他人如剑心如剑,无人堪与匹敌。
只见他拔剑出鞘的霎时间一手运劲对着六人中看似最弱的一人甩出剑鞘,借着那刺客抬手格挡的电光火石的刹那一剑挥下。
寒光所至刺客倒地,周遭眼神差些的都没能看清他这招是怎么使的。这位师承琅琊阁主剑意、轻功双绝的江左盟宗主借着下坠出招之力一个旋身不待立稳,足下轻点飘忽间已退出了剩余几人的包围。
几个刺客眼见得失手逃脱无门,当机立断咬破牙齿中暗藏的□□自尽倒地。
梅东冥冷眼看着他们自尽并未阻止,一是想阻止也来不及,二者,这些人迟早是个死,自尽了也能图个死得利落。
见六人中五人已无生还之机,剩下那个他下手虽重却一时不至于就没了性命,想不想问、能不能问出什么,就端看某位大人物有没有兴致了。
他皱着眉四下扫视了一番,见首先赶到的是身着巡察服色的总舵巡守,他腰上的伤势不轻,血流得有些多放松心弦后难免晕眩,没太多精神说话,只能先拣要紧的讲。
“你们巡守的是何处,此处的巡守为何不在?”
“回禀宗主,我等负责是大长老和苏长老的居所,此处邻近‘慕阳居’和观鲤池,巡察的范围广了些,怕是路上的弟兄们……”
说到此处连这来援的帮众自己都觉得难以自圆其说,再怎么巡察得远,莫说传檄金笛整个宗盟都听得见,即便是刀剑交错的鸣金之音在入夜时分已然足够他们警觉了。
怎么就?
梅东冥见他说到一半当即卡壳一脸疑惑不似作伪,估摸着他并非莫临渊嫡系,他指了指方才暗月最先发现刺客的藏身之所,低声轻道,“去哪儿找找,希望……唉……”
“对了,地上的刺客,通知刑堂来处置。死的便罢了,活的,告诉刑堂,我不希望他死得不明不白。”
“是,宗主您,您还好吧?”
在火把的映照下,梅东冥脸色惨白冷汗淋漓,几句话说下来气息不稳神色萎靡。刚才被他一手丢出来得以保全的侍童倔强地紧紧扶着他,一双盛满忧虑的眼中隐含泪光。
“一点皮外伤,当无大碍。伤在背后,我包扎不便,烦劳,替我跑一趟,药房,找小晏大夫来。”
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梅东冥后腰处的衣衫一眼望去已然尽数湿红。这哪里是他所说的一点皮外伤那么简单的。
这一队巡察帮众为首的小队长二话不说,当即派人先赶着去药房送信,再拨出一人和他一道护送梅东冥回去。余下的分作两队,巡察的巡察,交人的交人。做事倒是干净利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若在平时,梅东冥少不得夸奖两句,可惜眼下他自顾不暇,任由他们迷迷糊糊的将他送回了居所都无所觉。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这话糙理不糙,仔细想来果然有道理,连梅东冥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比大家闺秀的江湖人待在本该固若金汤的江左盟总舵里都能顺顺当当挨了刀,还挨得又深又长的一刀,换做旁的真正漂泊江湖讨生活的,这招人恨的程度只怕真的没活路了。
“行了,你就消停点儿别腹诽我了。哎哎,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失血太多有些晕乎的梅东冥倏而从迷迷瞪瞪的状态下骤然清醒,刚掀开眼皮就看见榻边冤家仇敌似的板着脸恶狠狠盯着他眉头皱得活生生能夹死苍蝇的晏南飞。
“我说这可真不赖我,是刺客”
身为伤者在大夫的不怒而威的盯视下硬生生被吓得大气不敢出,梅宗主自认他非但是最没威仪的江左盟宗主,还是最可怜的病人,都说了不是他寻衅挑事受的伤,拿他撒气太没道理。
“晏大夫,要怪都怪我,是我太没用,才害得宗主受伤。”
“刺客的目标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小孩子家家的”
“行了,我有说我生气了嘛?”
有!
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的以眼神抗议。
大的面无人色小的泫然欲泣,他能说他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好歹能护梅东冥一护么?算了,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伤都伤了,疗伤为重。
“暗月你也别哭了,去,把你们宗主的药箱子拿来,还有剪子。晨星,去端热水。”
两个小少年事主之心固然忠诚,年岁小了些经事阅历都不足才会临到关头慌了神。晏南飞自己年岁也没多大,从前埋头学医涉世不深,还不是出师后跟着云氏药堂的人走南闯北增长了阅历才懂得了世事多艰人心险恶的道理。
他们这位宗主自己就心善得可以,身边还都是些个不懂事的不靠谱的,以后这日子难过着呢。
暗月抹了把泪满屋子跑找剪子拿药箱,飞快地跑回榻边。
跪在榻边一点点掀起被血糊住的衣衫的小晏大夫接过剪子,边剪开伤口周遭的布料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药箱打开,里头有盒子里头装了天青色药膏打开备着,还有干净的手巾,等热水来了打湿了给我。”
他这边吩咐着,听得仔细的暗月埋头便在药箱中翻找了起来。
药箱里头大肚细口的瓶子不少,药盒却是翻了一遍都没找到。小少年急出了一头汗,连找个药膏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他真的是笨死了。
“晏大夫,没,没有药膏……”
“不可能啊,我亲手调制放进去的,你在仔细找找?”
“都翻了两遍了,没有哇!”
“药箱拿来,我自己来找。”
这里的药箱是他亲手准备的,明明记得放进去过一大盒,怎会找不到呢?
“不用找了,前些日子,有人受伤,我拿了。”
嘿!真行啊!
“梅大宗主,这盒药膏可是续骨接筋生肌的奇药啊,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调制出来的,里头有好几味我请云氏药堂留意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凑齐,你居然二话不说轻飘飘说送人就送人了,知不知道再制一回要等多久?”
被他一通训得耳晕目眩的梅宗主自知理亏,更没力气多做解释,赔着笑呢喃着说了几声对不住便没了精神。
见他昏沉着倒省了调配麻药止疼的功夫,晏南飞索性运剪如飞,将伤口周遭的衣衫剪出个大大的窟窿来。
可怜上好的织锦衣衫棉布内袍都在他的剪子下支离破碎眼见得是没法儿穿了。
晨星端了热水进来,暗月照着晏南飞的吩咐绞了半干的手巾细细擦拭掉被血糊住的伤处周遭,少了血污遮挡适才看不真切的伤处这才显露无遗。
“宗主,都是我拖累了宗主——”
眼见得这道贯穿腰际的伤口既长且深,全不似梅东冥所说的皮肉伤而已那么简单。晏南飞狠狠瞪了眼榻上仿佛闭目昏睡的梅某人,回头接过暗月抽泣着重又绞过的手巾。
如此来来回回换过三盆水才算擦拭干净伤处,眼见得血流稍缓不至于冲开药粉,小晏大夫从身边自己的药箱里取出寻常使用的伤药,顺着伤处均匀地洒开。
梅东冥疼得瑟缩了一下,好不容易缓下血流的伤处又被他挣动,眼神迷离的梅宗主满头冷汗地徒劳地张大口倒抽着冷气,有如离了水的游鱼,看着十分可怜。
晏南飞药箱中止血疗伤的药粉乃是平日里帮众常来求取的寻常药粉,既比不上他那续骨断筋生肌的药膏来得奇效,在不断渗出的血中看起来用处不大。这个梅东冥,还真是慷慨大方啊,如此珍贵的药膏说送人就送人了,想想就让他懊丧得挠心挠肺不舒坦。
“启禀宗主,大长老派人送了伤药来。”
晏南飞下意识地先瞟了梅东冥一眼,见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便喘息着重新闭上眼睛,便知他失血太多恐怕没应付来人的精力也不愿用莫大长老送来的伤药,些许小事他这个大夫好人做到底一并打发了就是。
思量停当的小晏大夫笑吟吟地走到门口向来人歉然致礼道,“宗主伤势颇重刚才上了药睡下了,大长老心意在下代为领受,请回禀大长老,宗主感激不尽。”
来人偷眼瞧了屋内榻上依稀看着梅东冥双眸紧闭不省人事,对晏南飞的话不由多信了几分,当下爽快地将伤药交给他便要告辞。
“在下定然把话带到。有劳晏大夫费心,告辞。”
“告辞,不送。”
“晏大夫留步。”
尽管身在药堂几乎与世隔绝,晏南飞凭借着与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和对梅东冥适才反应的判断,嗅出了盟中别样的氛围。
送走了大长老派来的人回过来再看时梅东冥腰间的伤处血流已止,人也看似睡着了。他盘算了下药房存着的药材应当还够再制一盒药膏。抬眼望望窗外已然一片漆黑的夜色,小晏大夫长长呼出口气,给自己揉揉肩捶捶背,暗叹看来又得熬上一夜不能合眼喽。
“宗主的伤势不轻,寻常的伤药用了好得慢些,你俩在这儿照顾着,我去调制伤药,宗主若伤势,你俩找人来药房寻我。”
晨星暗月两个小少年认认真真听他吩咐仔仔细细记在心里,就差没指天发誓他们一定会照顾好少师,拼了他们的命也绝不会让人再动他们的少师一根毫毛!
猫儿似的小小少年清澈纯净的眼里却因经历了血的洗礼而迸发出虎崽子的凶悍,将这些清晰可辨的转变尽收眼底的晏南飞不知该为之喝彩还是哀叹。
罢了,只消能保得东冥无碍,怎样他都管不了,也不想管。
暮色沉沉,一灯如豆,灯下两个少年紧紧依偎在榻边恨不能眼都不瞬地紧锁住榻上之人,一个呼吸一点颤动都不错看。
相比宗主居所的寂静昏暗,莫大长老的屋内却是灯火通明,首座上握着拐杖闭目养神稳若泰山的老人自之前刑堂来报后便一言不发始终维持着这个姿态,他不动,旁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他是喜是忧,噤若寒蝉之下紧张得连哈欠都不敢打一个,紧紧注视着他在一片死寂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门外回廊处传来扣门声,紧接着有人低声传话进来,“禀大长老,人已在药房埋伏,方才晏南飞离开时便已得手。”
“好,下去吧。”
闻言,老人紧闭的双眼猛的睁开,本应暗淡无神的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即便仅仅只在一瞬,已足够绚烂夺目。
屋内另一人见他这般作态心下大定,脸上随之展开恭维谄媚的弧度,“幸有爹爹出手,梅东冥这个黄口小儿还不是”
“啪——”
还不待他得意地说完,那边莫大长老老脸突然一沉,一个箭步到得男子近前反手便是响亮狠辣至极毫不留情的一记耳光,打得男子阵阵发晕当下懵得分不清方向。
“蠢货!居然帮着外人谋刺自己的宗主!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唉——”
男子捂着脸双眼圆睁全然不可思议地盯着莫大长老的背影,全然不解对自己倚重信赖有加的师父何以会为了那个徒有虚名的宗主责打自己!
“师父!您不是也想徒儿取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而代之么,这等天赐良机白白错过岂不可惜!”
“糊涂东西!”见他仍无认错悔改之意,莫临渊很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梅东冥抓着池州劫药一案执意追查,前些日子你放人进青州明目张胆刺杀他,真以为他是傻子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晓得!他心里头一清二楚!”
“要他当不成宗主,要他死都不难,难的是如何服众如何不让人怀疑到你我的头上来!你要的是囫囵个的江左盟,不是一盘散沙支离破碎的江左盟!居然能耐到一而再再而三帮着外人做出动摇江左盟根基的蠢事来,阿欢,这么多年我是这么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师父,徒儿不明白。江左盟明明是您力挽狂澜一手支撑了二十年,凭什么要推举那个寸功未建的毛头小子当宗主!随便哪个分舵的舵主对我盟的功劳都远超于他。”听似义正言辞的慷慨豪言在迎上师父隐含怒意的面孔,何欢不自觉地先胆怯了三分。不禁暗叹自己的私心果然瞒不过从小教养他长大的师父,“徒儿,徒儿只是气不过——”
“推举他上位,留着他的性命我自有深意。之前你不肯回青州,见了我又不言语,想说的忿忿不平想必就是这些。”若说刚才还是盛怒之极,转眼间他苍老的面容上已不见了适才的怒其不争,转而阴晴不定明灭难辨起来。
从未见过师父露出过如此刻他所见到的这般目空一切冷漠无情的神情,仿佛一瞬间胜败输赢地位权势于师父而言都已被他弃若敝屣,除却岁月沧桑带走的青春年华,他还是曾经昂藏七尺傲然江湖的莫临渊。听出他话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老辣干练的何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于江左盟有再大的功业,也抵不过你接二连三犯下的糊涂错事。今时今日,换做除你之外任何一个人敢做下这等上悖江湖道义下违盟规帮纪的不仁不义之举,我都誓将之绑赴刑堂明正典刑。”
“何欢,你若不是我的弟子,早在鬼门关前打了几个来回了。”
“师父,我不懂。”
既然不允他向梅东冥出手,何以任他的杀手对其下手,何以命人在晏南飞所制的药中动手脚?
徒弟的迷惑不解莫临渊却无意与他分说。这个男人,是他亲手从孩提时代一手拉扯大的,梅东冥又何尝不是呢。他冥冥有感,他为何欢所做的,非但亲手将他教养大的梅东冥推入死地,连他曾经视为性命大过天的江左盟都会因此毁于一旦。
曾几何时,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也老了,无力再全盘掌控手中的权利,与他背道而驰被金钱和权势迷了眼的孩子,早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老了,阿欢。我曾引以为豪的盛名显赫传唱江湖,曾耿耿于怀的执掌江左盟令群雄俯首,都已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我若还有执念就只剩下你了。你走吧,回青州去,暗里的买卖做完姓姚的这笔别再碰了。总盟这里有我这个老头子撑着,天总归塌不下来。”
“至于你,无论听说什么,旁人说什么,未得我亲令召唤,不得踏入廊州半步!”
师父说的这么多模棱两可似有似无的话,他竟是全然没听明白。灯烛掩映下师父不复盛年时的豪迈威严,近来倍显老态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陌生得让他触目惊心。
往昔的岁月历历在目,师父或严厉或慈爱的脸轮番在脑海中闪过,他还清楚地记得师父握着她的手一招一式教他习武的情形,也记得他受伤后师父亲自为他上药疗伤时眼中的疼惜。
近年来他司职青州自觉历练有成,私下里埋怨起师父胆子太小眼界狭隘,背着他老人家偷偷做了不少事。现在想来,难道他真的做错了?
张了张嘴,话到口边却被涩意堵着怎么都说不出,何欢嗫嗫喏喏半晌,终是只字未露,要紧牙关向他视为亲父的师父跪下叩了个头,不待莫临渊有所回应便爬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借着夜色的遮掩没入黑暗。
他的身后,江左盟中擎天支柱也似的大长老莫临渊,拄着拐杖如凝固了般立在廊下直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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