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事发

    兴国侯的亲笔密函直入宫禁呈送御案之时,几乎同一时间琅琊阁收到飞流从廊州方向传来的飞鸽传书。

    简短的一卷布帛,道尽了写信人的心焦,事态的进展也有些超乎蔺晨的意料。

    萧景琰派出言豫津降下雷霆手段收拾已然变质的江左盟是迟早的事,莫临渊垂死挣扎牢牢把东冥绑在他的船上以期换取一线生机他也不意外。

    然而超出他预料之外的是莫老头的放纵默许致使何欢江勇几个年轻人一错再错就此一发不可收拾,而东冥的江左盟也陪着几个害群之马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原本他难以理解莫临渊甘愿抛弃一世英名也要护着他的弟子们不至于殒命。这样的认知源于长久以来他对莫临渊的情报剖析。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当蔺晨拿到何欢的身世真相时,缘于东冥冠礼上一瞥之下的异样感,他莫名执着地追查这个独得莫临渊青眼的年轻人。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事情过去得太久,知晓的内情的人也在莫临渊有意无意的安排下大多亡故,留下些许蛛丝马迹拼拼凑凑还原出原本的脉络。循着线索一点点展现出来的真相不得不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莫临渊此人沽名钓誉了大半生,原配膝下无子唯有一个义女,百般呵护疼爱地养成惹人怜爱的小家碧玉,义女嫁给自己的得意门生,爱徒成了东床快婿,琴瑟和谐传为佳话。

    谁曾想女儿是义女,爱徒却是亲子。莫临渊心爱的女子没名没分为他生了个儿子,以入室弟子的身份从小养大却从来不知道严师便是亲夫。对面相见不相识,相识相知不相认的压抑埋藏在这个江湖无冕之王的内心越久,他的怨恨就越深重。

    他甚至有理由猜测,莫临渊对梅东冥的恶意源自于长苏当年横刀夺权,令其于争夺江左盟宗主之位时处于下风以至于花落长苏之手。

    这种你抢了我的宗主之位,我的儿子就要从你儿子手里抢回来的诡异念头在蔺大阁主的脑子里盘旋不去。

    “幸好蔺熙这小子死活跟着去了,有他在,东冥的困局当能迎刃而解。”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落在身边人眼里说不出的奇怪。自打先梅宗主故去后,自家阁主已经很少一个人自顾自的愣神自说自话了。没了个默契比肩志同道合的好友,阁主的寂寞寥落又岂是只字片语形容得出来的。他们做人属下的对阁主的心结插不进嘴,只盼着他莫要被这桩陈年旧事再次萦绕心头难以释怀。

    “老槐,金陵那边儿蒙挚有消息么?”

    “回阁主,有云医圣妙手回春,蒙挚大将军的病情已无性命之忧,依然在府修养。”

    “好,我修书一封,你派人送到蒙挚府上去,交给萧景琰。”

    “是。”

    腊月初一,本是即将大雪封江的苍茫,放眼望去尽是寥落景象,却从冷雾烟云迷蒙中先后驶出三艘中等大小的楼船,船身吃水颇深,夜深人静的江面上除了摇橹发出的嘶哑□□,死寂得听不见半点动静。

    楼船上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如同拉满弦的弓紧绷着,或擎刀或执剑伏身候在船舷两侧敛气屏息静待着入港的那一刻。

    何欢作为从头到尾与姚韶羽接洽的知情者,他遥望扬州泊口的心情比谁都来得微妙。

    从廊州回到青州后他冷静地回想了下师父的叮嘱。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有道是江湖混老胆子混小,他老人家自己年轻时不也是水里来火里去,闯过多少难关经历多少险境,还不是走了今日成了江左盟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从庆州接到货船一路行来,官府的稽查较之以往确实严厉了不少,非但盘查过往船只的载货和船主,连雇主的来历身份也是问得详尽仔细。托先宗主梅长苏之福,萧景琰对江左盟的福荫庇护,江左盟在水陆上的买卖依然通行无阻,查验的差役一见是江左盟的弟兄,例行公事的问了几句照惯例收下了“孝敬”,摆摆手也就放行了,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偶然,一路上官府的差役言谈举止都同过往并无二致。他虽一再告诫弟兄们警醒着周遭别放松大意了,自己心里头早就满不在乎了。

    扬州近在眼前,只消在码头将“货”交给扬州的付冲,付冲自会照他们商议好的把“货”运出江左十四州的地头给到姓姚的,到时候钱货两讫。师父若真觉得姓姚的靠不住,此后不与他打交道就是了。

    “舵主,马上到岸了。是不是先派艘小船近岸查探一下?”

    “不必。三更半夜的,派小船靠过去一来一回天就要亮了,少不得要惊动不相干的人。传我命令,熄灭火把,缓缓靠过去,以约定的暗号为号秘密交货。”

    “属下遵命。”

    青州分舵的属下虽有意再劝他稳妥些派人探探虚实,无奈何欢此人自恃勇武英明过人,实则刚愎自用从来听不进旁人的劝谏,这种不讨好的话说了也是白说,自讨没趣儿也就算了少不了被他一顿呵斥多划不来。

    故而劝阻的念头在肚子里打了个转转,立马儿被他自己摁了回去,听命转头吩咐下去。

    三艘楼船下帆停桨,舵手顺着水流控着舵一点点靠上码头泊口。

    码头上果然有人预先等候着,见楼船靠岸当先点起火把又熄灭火把,三名三灭是为约定的暗号,楼船见暗号无误下锚停船,立马儿有舢板架上为首的楼船,十余人披着大氅戴着兜帽轻而易举登上船来到了何欢面前。

    原本因着一切顺利成竹在胸得意不已的何欢如梦初醒似的察觉到了异样,然而如同傻了一般杵在甲板上何大舵主醒悟得太迟了些,当他满脸诧异地质问着火光下看不清面容的陌生人时,来人只是轻蔑地讥笑着掷下令他如遭雷击的话。

    “你问我是何人?何欢何舵主,我乃朝廷禁军统领萧景睿,奉圣命严查江左盟勾结乱党私贩盐铁一案。如今证据确凿,你还不束手就擒么!”

    “证据确凿?束手就擒?就凭萧大统领一句话,区区十几个人,就想骗我,骗我就范?做梦去吧!”

    “何舵主怎么说也是江左盟后起之秀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敢带出来干亡命买卖的更不是等闲的属下,萧某人再托大也不会只带十来个人就想擒住你这三船的人手。何舵主今时今日还看不懂情势辨不出轻重?”萧景睿好整以暇地看着三丈开外的何欢面露狰狞咬紧了牙关,攥紧拳头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看得出他苦苦压抑的怒火已濒临爆发的边缘。

    这人有勇无谋充其量是个功夫稍高些的武夫,可叹没脑子成这样光凭冲劲妄图在江湖上闯出雄图伟业来,真当江湖无人只剩草包?

    他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太瞧不起旁人了。

    “何舵主不妨回头看看,是否还有退路?”

    明知萧景睿此举意在动摇他的心神令他自乱阵脚,何欢还是没能忍住转身回头,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原本平寂无波的江面上不知何时冒出二十余艘楼船向他们围拢过来,萧景睿身后的港口上则悄无声息地涌进数百禁军,前后夹击将何欢率领的三艘楼船团团围住。

    “付冲呢!叫这个叛徒滚出来见我!”

    眼见逃生无门,怒气勃发的何欢头一个恨上的就是本应当在此接头的扬州分舵舵主付冲。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从头到尾都无旁人插手,一路行来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偏偏刚到扬州的地头就遇上了摆明了埋伏多时的萧景睿,要说这里没有付冲出首背叛打死他也不信。

    不想萧景睿抱胸而立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倘若何舵主心里头能觉着舒服些,不妨这么说。”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

    在何欢的眼里,任何的解释都只会令他这只注定成为笼中困兽的猛虎更为愤怒,但是萧景睿轻描淡写的轻蔑却动摇了他原本坚定的认知。即便要死,他也要知道是谁害他沦为阶下囚,是谁,背弃了他们的约定。

    “何舵主当真要知道?”

    “萧大统领莫非连让何某人做个明白鬼都不肯?”

    “哪里的话。原本,唉——原本为了照顾何舵主的心情,我是存心隐瞒的,让你做个糊涂鬼总好过知道了真相愈发痛苦。偏偏何舵主执意追根究底。也罢,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成全你。”

    “你所说的那位付冲付舵主正被你们江左盟总舵派来稽查的苏悻苏长老关押在分舵中寸步难行。贵总舵的莫大长老可是深明大义地很哪,一听说付舵主有违背国法盟规之嫌立刻请出了盟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亲赴扬州一查究竟。”

    “托苏长老秉公查证的福,让我窥见扬州分舵的异样之处。若非如此,我还没那么容易觉察到江左盟中有人串联叛党私运盐铁之事。”

    眼睁睁瞧着何欢狰狞纠结的脸渐渐涨红,又由紫红转为青白,一腔的怒气和怨愤都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化为乌有,浓眉虬结冷汗如瀑,整个人活似斗败的公鸡。

    好友甘冒奇险助自己铲除奸邪,自己怎能恩将仇报陷他于危难。萧景睿自认不是傻子,理所当然对帮自己引何欢入瓮的付冲多加维护,更乐于看到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场面出现——一如此刻陷入自怨自艾的何欢一般。

    他想破头怕也想不明白,莫临渊派苏悻前来正是防着付冲有诈进而把他的徒儿逼向绝路,却恰恰襄助付冲隐匿了身份不至于首当其冲遭到莫临渊的报复。

    何欢么……这等意图不轨勾结叛党玷污了江左盟名声的谋逆之徒,百死难赎其罪的罪人,若不是豫津还要留着他押解入京明正典刑,他不将他力毙于剑下才真是有违江湖道义!

    退,身后滔滔江水连绵官船锁青江;进,面前禁军统领成群府兵长刀向。任他急得两眼冒火面红耳赤,试图在一面倒的颓势下力挽狂澜都无异于以卵击石火中取栗。

    “何欢,你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眼人都清楚心存侥幸放手一搏不是不行,换做是琅琊榜首江左飞流在此,萧景睿自认抓住他的把握不足五五成数,万军从中敢取上将首级的顶尖高手,失之毫厘便是差之千里。

    不过,何欢何德何能敢把自己同飞流相提并论?凭他,简直痴人说梦!

    两人近在咫尺,萧景睿显而易见的轻蔑何欢看在眼里有如刀割针刺一般扎得他生疼。他自幼拜在莫大长老门下,江左盟内的帮众无不对他推崇礼敬,连一些江湖耆宿都赞誉有加客客气气地称他一声“何公子”,几时尝过这种明晃晃被人鄙视的侮辱。

    “士可杀不可辱,萧大统领与何某有何过节,要存心折辱我何欢!”

    不能快意恩仇仗剑行侠总要令何欢尝尝沦为阶下囚的屈辱滋味儿。萧景睿只要一想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兄之子坐困愁城,被莫临渊攥在手里妄图要挟陛下,忝为江湖龙头、白道首脑的江左盟的声望威名则被这个贪婪卑鄙的叛党小人践踏在脚下。

    苏兄的音容犹自萦绕未散,莫临渊也好,何欢也罢,越是借着苏兄的荫蔽坐享其成还不知珍惜肆意妄为有辱他的英灵,他萧景睿越是无法原宥。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欢,你也配自诩为‘士’?简直是笑话。”

    “景睿,我们两人称兄道弟了几十年,我头一次见识到你说刻薄话。”

    待人宽仁大度温和谦逊,被人赠以“天泉繁花”美名的大梁禁军统领萧景睿居然也会有一天用他的尖牙利齿把人气得几乎吐血。即便这人罪有应得,也够使人大开了回眼界。

    “不枉我连夜赶来,总算没错过这场好戏。何舵主竟惹得我这好兄弟忍不住在口舌上逞一时之快了,着实是好本事。”一身便服作寻常士绅装扮的兴国侯饶有兴致地看猴戏似的上下打量被萧景睿激得濒临爆发边缘的何欢,还不忘啧啧有声地火上浇油,挤眉弄眼浮华夸张的做派哪里还有半点传闻中权倾朝野的兴国侯威仪,浑然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看在你让我这兄弟尽了兴,让我长了见识的份上,不妨告诉你,想撒泼想动手赶早不赶晚,等进了天牢过了堂定了罪,你就是想折腾,也翻不起风浪了。”

    “你,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按捺不住怒火的何欢拔出腰间佩剑直扑悠然自得侃侃而谈的言豫津而去,他的暴起突袭如同一声号令,船上的一干蓄势待发已久的同党和何欢招揽在麾下的亡命之徒纷纷刀剑出鞘高声呼喝着朝禁军攻去。

    眼看双方短兵相接战做一团,深知自己斤两的言大侯爷收起方才不正经的笑脸,避到离好友身边三丈开外的地方边挥剑御敌边留意好友的战况。

    “豫津,你自己小心。”

    萧景睿接过直冲过来的何欢,游刃有余地招架之余还不忘顺手解决掉个把冲向言豫津的人。他这老友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么,忙于政事之余难免荒疏了武艺,真被围攻怕难免受伤。

    “你也太小瞧我了,放心,先管你自——己——”

    话音未落,萧景睿已然将何欢放倒,举重若轻不费吹灰之力。

    首恶被擒,帮凶没了主心骨自然乱成一盘散沙,三艘船上与禁军府兵相斗的江湖人先后落败,不消多时便被禁军和扬州城的府兵陆续制服,余下的虾兵蟹将则交由随同前来的扬州府君接手处置。

    不屑于理会目眦尽裂被五花大绑还不住咆哮的何欢,萧景睿戏谑地睨着某位养尊处优惯了,人到中年后越发懒散的侯爷还剑入鞘后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调笑几句,“说好了你在福州静候佳音,偏跑这儿来受罪。也不想想自己从公子榜上下来多久了,还当是逞能的年纪。”

    平白被好友嘲弄,言侯爷不甘吃亏地奉送白眼两个,缓过劲来头一件事就是替自己辩解。

    “你以为我乐意朔日隆冬的节气里上赶着来给你掠阵助威?”

    “那你这是?”

    长吁了口气,言侯爷将目光投向被迷雾封江的彼方,那儿有他们这些故人共同的执念,能慰藉陛下多年来的遗憾的人,就在他此行的目的地。

    “金陵六百里加急陛下亲笔旨意。命禁军大统领萧景睿主持江左盟逆犯何欢、江勇一干人等抓捕一事,擒获后一并押解金陵交刑部候审。”

    “这,这与你原本的谋划可是大相径庭。”

    “你说的没错。若由你领军直扑廊州,拿下江左盟总舵后施恩还是剿灭就只在陛下一念之间了。不过眼下情势有变,琅琊阁主传信给父亲代为转告陛下说,梅东冥身中奇毒一病不起危在旦夕,恐怕等不及你拿下江勇后再奔袭廊州了。”

    “什么?!果真?!”

    尽管梅东冥身在江左盟莫临渊的掌控中难免处处受制于人,依照客店偶遇给萧景睿留下的印象看来,苏兄的儿子机敏聪慧不像是会傻到坐以待毙的笨蛋。况且他本身武功不弱,身边又有飞流的全力维护,没道理深陷危局难以自救。

    好友的困惑不解同样是他的疑问,好友倒是干脆利落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把难题都丢给了他,山高皇帝远的,让他问谁去?

    “真,比珍珠还真。”

    “陛下命你前去廊州总不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吧?”

    江左盟总舵,藏龙卧虎之地,就凭一个言豫津和一干禁军府兵就想攻下来?痴人说梦哪。

    两人说话间已出了码头到了街上。此时天方露白时辰尚早,赶了一夜的路人困马乏的估计也没打尖住店的功夫。言豫津算度着路上的脚程紧张,有些话是他私下里揣摩出来的,十分隐秘不便宣之于众,干脆邀了好友先上马车陪他一道啃干粮。

    “你说我放着好好的府衙不住热汤热菜不吃,陪你在马车上吃干粮,我怎么觉着不大对劲,怎么想都亏得很。”

    萧景睿嘴上似真似假的抱怨了一番,吃起干粮可半点儿不比言侯爷逊色。拿住了首犯,心里的大石头也算落下了大半。至于吃的是什么,他行走江湖的时候也尝过藏风露宿的滋味儿,这点苦着实算不上什么。

    倒是言豫津特意避开旁人邀他同乘,定有其用意。

    “爱吃不吃,委屈不了你。我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你仔细听完记得放在心上,照我说的去办。”没好气儿地一把拿回萧景睿手上余下的干粮馒头,边装回包袱里边低声道,“甄平之前入京时通过父亲向陛下请求给江左盟留条退路,后来我听霓凰郡主也提到过梅东冥有类似的意思。先前陛下迟迟没有同意,想来还是斟酌未定。”

    “要说梅东冥遇险也有我的过失,若不是我把飞流借去献州刺杀秦般若,甄平重伤未愈,黎纲被我强令蛰伏不得擅自出头,以致他身边防护薄弱遭人刺杀暗算以致给了莫临渊可乘之机下手加害,陛下也不会当机立断念着旧情给江左盟留下一线生机。”

    “我此番前去已派人联系甄平黎纲暗中布置。既然陛下钦命我借他二人之力拿下乱党,我猜测应当不会把江左盟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去。”

    “故而,你此间事了后若遇到黎纲甄平的人手襄助,便可慨然接受不必担心。”

    “还有一事,你那位扬州分舵舵主朋友,他此番被苏悻扣在分舵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你日后悄悄叮嘱他,此番暗中相助之事必须烂在肚子里不能漏出只字片语来。倘若江左盟覆灭便罢,不然他一日在江湖生存一日便要遭人耻笑,无论是出于公义还是私下的友情,他背弃盟约在先,助朝廷出卖帮众在后,日后再难在江湖立足了。”

    言豫津一番话推心置腹真诚至极,萧景睿听在耳里感动莫名,自小到大的情谊让任何感激的话都显得多余,他轻拍好友的肩膀,酣然畅笑道,“多谢了。此去一路小心,回京之后请你喝酒。”

    “秋月白?”

    “呵,还有照殿红。”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扬州城码头外,权倾朝野的兴国侯与皇帝心腹的禁军统领“依依惜别”;江左盟扬州分舵内,付舵主则被日前从廊州赶来稽查盟务的怒长老苏悻“看管”在分舵中寸步难离。

    外头闹得如何天翻地覆,何欢等人如何被擒,都传不进扬州分舵。自打苏悻苏长老宣告接管分舵一切事务直至稽核结束起,付舵主除了刚开始时象征性的“反抗”了那么一两次之后,几天下来都乖乖猫在自己的厢房内“养伤”。

    他自有他有恃无恐的依仗。萧景睿传进来消息,私运盐铁的货船已然如期起航,何欢亲自押船沿河而下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就能到扬州。萧景睿直言朝廷已布置妥当定能擒获何欢人赃并获,他只管安心待着假作被制住。后头的一应收尾都无需插手。

    本是出于义愤看不过眼盟中的后辈仗着莫大长老的势败坏先宗主为江左盟立下的大好名声,兼顾着往日的朋友之谊,萧景睿求上门来时他问清原由后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从旁襄助。既然大功告成,他既非贪功好名之人,但叫天理昭彰恶人伏法,一人的得失还真不被他放在心上。

    付冲的悠闲自得落在苏悻眼里就显得有违常理了。她来到扬州分舵后多番打探查问,付冲其人在帮众里声望甚高,他洒脱开明不拘小节,兴致来时撩袖子卷裤腿上码头一起扛包的事儿没少干。自律极严,不该伸手的地方从来不碰,还时常拿出积蓄接济盟中家里遇着困难的帮众。

    偏偏就是这位口碑极佳的舵主,搅进了私运盐铁的黑买卖,断送了自己的好名声。

    何苦呢。

    “未必吧?”

    “什么未必?”

    挑高一边秀眉歪过头瞟了某个毫无“罪人”自觉的舵主一眼,苏长老抿唇细观暗自思量。看付冲一派纯良正直不似作伪的神气就知此番稽核注定要无功而返。

    到底她没拿住切实的证据,总舵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他又始终被拘在分舵,从旁盯梢的如眉如画回报说他每日里不是话本在手花生就酒便是仰头躺倒呼呼大睡,莫说急于脱困图谋后事,这位连偷摸递个消息都欠奉。如非有总舵刑堂的稽核文书为凭,她真会以为弄错了嫌疑对象。

    这些日子下来只见她带来的手下将分舵内外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分舵的帮众对她无凭无据拘扣付冲的不满已积累到了极致,放人势在必行,只是就这么把人放了面子上过不过的去犹在其次,她满腹的疑惑不得解实在难受至极。

    与其说她请付冲出来是执法者对犯法者的讯问,不如说是变相的解惑——假使他肯顺了她的意,此番较量当可告一段落。

    “我好言相劝你不听,威逼利诱你不从。费了半天口舌就给我一句‘未必吧?’,你当打发要饭的?”

    再好性子陪他磨了半个月泥人也磨出三分急性子了,何况本就是火爆脾气的苏悻,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回话,叫她还怎么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子也难忍!苏长老柳眉倒竖杏眼一瞪,拍案而起下一刻便要发作,堂外匆忙间跑来她的随身侍女子衿和子楚,紧随其后的则是她从未见过做武将打扮的英武男子和手执矛戟列队闯入的官兵。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我江左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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