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番外续:亡兄之墓

    他觉得自己死去了,心好像结了冰,又被从这高楼掷下,碎成了满地的冰晶,风一吹,就散了。

    如同被斩杀之后的鬼,什么都留不下。

    直到此刻,我妻善逸才真正相信狯岳的话,懂得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与每一滴泪。

    你有多难过呢?那感受一定远胜现在的我,被我忘记,被我否认,乃至被我欺骗,被我亲手杀死。

    到底是怀着怎么的心情,向我挥出了刀呢?

    他撕下了一块衣服,将每一片碎片都收拢起来,揣进了怀中。那一只勾玉手镯则是直接戴在了手上。

    他拼命的想要擦干净脸上的眼泪,但却怎么都擦不干净,反而让手上的血蹭了半张脸,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有风从远处吹来,那件青色的羽织就轻飘飘的飞起来,盖在了我妻善逸的身上,好像是无声的安慰一般。

    他就又用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披上了这件羽织,向外面走去。

    保护队员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无惨也没有被杀死,他就要站起来,去战斗。

    我妻善逸有一种预感,假如他找回了自己的记忆,那他就再也无法挥刀了。虽然明知道这样是辜负了爷爷,辜负了队友,甚至辜负了所有的血泪与牺牲,但他无法饶恕自己,无法从这情感中抽身。

    所以趁着此时,他还能咬着牙,拿起刀来,那就不要停下脚步,去奔赴战场。

    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眼睛也哭的看不清楚。干脆将视力与思想封闭,只用耳朵去感受。

    这样做的确是有效的,之前完全不能感受到的异常,在此时竟然纤毫毕现的,通过听觉传递给了他。

    琵琶……是琵琶的声音和建筑移动的声音。二者也的确是有着联系的。

    但此时所有的联系都不重要,他已经发觉了,移动的只有建筑,而指挥台巍然不动。那只会空间之术的鬼,必然就镇守在那里。

    我妻善逸为了防止因为意外睁开眼睛而中断强化过的听力,特地用布条蒙住了眼睛,一路上只凭借听觉赶路。

    队员的呼救声,建筑移动的轰隆声,乃至鬼的阻拦,都被过滤掉,脑海中只能听到加强之后的拨弦声,锁定了那方向之后就全力奔袭,对于半途中攻击自己的普通鬼,只是横着刀向前奔跑,只靠速度和刀的锋利就将其斩断,喷溅出来的血甚至来不及沾到他的衣角。

    越来越多的障碍物向他前进的路上移动,但有一些还没靠近,他就已经通过了,两栋飞速靠近的建筑在合拢的瞬间,我妻善逸的身影消失在其中。鸣女还以为他要死在那里,就专心的对付想要依靠双刀爬上高台的伊之助和一直借机想要斩杀她的音柱。

    但她没有发现,我妻善逸还背着一把日轮刀,在楼合拢的瞬间,他把手中的日轮刀一横,争取了片刻的时间,跳出建筑的范围之后,又继续抽出了另一把刀,朝她的背后出发。

    尽管这样几乎垂直的楼台对其他人来说是很大的阻拦,但他却很早就习惯了极速的奔跑,甚至能跑上桃山最高的树,对这样的地形有着一定的应对经验。因此攀爬速度竟然比依靠双刀的伊之助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雷之呼吸——神速”

    在将要抵达高台的尽头时,他用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一口气翻越了障碍,挥着暗金色的日轮刀朝鸣女斩下

    “雷之呼吸—第七式—火龙神!”

    “铮——”

    在她头被斩下的一瞬间,手臂绷紧,琵琶的弦在这一声中全部绷断了。

    “!你不是……死了吗?”

    逐渐化成灰烬的鸣女,依旧不敢相信,就是这个连柱都不是的家伙,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我妻善逸抿了下唇,伸手抚摸手中的日轮刀。

    “对啊……我已经死了,留在此处的不过是一具残躯。偿还吧,鬼,你尚且可以用性命去偿还,但我却连你都比不上。”

    鸣女睁大眼睛,她看到了原本已经忘却的景象落下眼泪:“你也有要偿还的吗?”

    “可是……又还不起啊……”

    鸣女听完这句话,竟然笑了:“没想到在死之前,还能听到这样的故事,可惜不能告诉小狯,他总是冷着脸,我有点想看他听到这件事的表情。毕竟他最羡慕的师弟,其实也没那么了不起啊,只是个连我都比不上的普通人……”

    话还没说完,她就连同琵琶一同消散了,这由血鬼术构建的无限城也开始坍塌。

    我妻善逸却愣在原地,泪水打湿了蒙眼的布条。

    “……小狯,师弟……难怪是雷之呼吸啊,他是我的师兄吗?我在桃山的时候,就和他一起玩过躲猫猫,从山上看祭典的烟火,他会打着拍子,给我唱起《敦盛》来……”

    “你是傻了吗?臭小子!这里要塌了,你是不是想摔死?”

    宇髓天元本来还为了鸣女被杀死而高兴,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我妻善逸好像木桩一样杵在原地,对于他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现在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别的,嘱咐了几个队员和伊之助组织其他人撤离,亲自来捞他。

    “……”

    我妻善逸没回话,就站在原地哭,大有在这里哭死过去的意思。

    宇髓没办法,就只能把人往肩膀上一抗,往空旷的地方跑。

    也庆幸之前鸣女为了阻拦他们靠近核心,大部分的建筑都移到了高台附近。只要尽可能的远离高台,应该就安全了。

    建筑不断的分崩离析,还有很多在消散之前就倒下,还压住了受伤的队员,宇髓天元不仅要扛着一个傻了的队员,还要尽可能的救出被困队员,导致他成了最后一个抵达空旷地的人。

    “喂!清醒点!斩杀上弦的时候那股气势到哪里去了!你是撞坏脑子了吗?”

    宇髓天元看着他满脸的眼泪跟血,也没好意思打他,只是揪着他耳朵尝试把他喊醒。

    我妻善逸哭的都快要撅过去了,现在被这么一喊,的确清醒了不少。

    “音柱大人,你认识狯岳吗?”

    “你是真的傻了还是装傻?之前我考虑收他做继子,你不是还闹得要死要活的,还老是腆着脸躲在人家身后要人家保护你。”说到这里他还觉得不具体,又补充道“还一天天的想着结婚,三句话不离师兄,动不动就师兄嫁给我,换个人头都给你打掉,你好好的活到现在,还好意思抱怨狯岳凶你。”

    “……他死了。”

    “不会吧,那小子比你强的多,怎么可能死了?”宇髓天元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因为狯岳的确失踪了,但他的链鸦一没有死掉,二没有回来报告死亡信息。

    我妻善逸原本不想说,但不少队员都见过已经鬼化的狯岳,这件事容不得他不交代清楚,不然造成的影响更糟糕,至少……也要让爷爷知道,狯岳没有伤害任何人。

    “他被鬼舞辻无惨带走,变成了鬼,还在他眼中刻了上弦陆的字样……我作为介错人,在他伤害其他人之前,送他离开了。”

    宇髓天元现在才注意到我妻善逸身上那件青色的羽织,回忆起了,那个柱合训练中,有着风雅青色眼睛的,轻飘飘的少年来。

    狯岳总是穿着和眼睛同色的羽织,不爱讲话,但却很合乎他的心意。

    倘若不是他前鸣柱继子的身份,或许现在已经是自己的继子了吧。

    人总是对美好的事物心存好感的,宇髓天元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又不知道以自己的立场,可以说些什么。

    最终,他也只是拍了拍善逸的肩膀:“节哀……这件事我会汇报给当主的。”

    他也只能尽自己所能的,让那个生前就被污蔑成鬼的孩子,体面的离开,至少被他帮助,受他恩惠的,依旧会感念他。

    牺牲已经太多了,破碎的美好也太多了。

    刀折断,人死去。

    他的眼泪早就被恨蒸的干涸。

    无限城崩塌之后,所有的鬼都消散了。

    但外面是倾盆的雨,并没有可以杀死鬼的阳光,唯一的可能就是,鬼舞辻无惨死了,他们赢了。

    但这胜利太过沉重,是无数人那血泪与性命换来的人,让他甚至不能牵动嘴角,这雨就像是代替他嚎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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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这一切之后,原本还有后续的安置与遣散工作,斩杀了两名上弦,救下多名队员的我妻善逸却拒绝了留下来接受感谢。

    “鬼王死了,我留下来也没用,现在要回去找师傅。”

    解除了诅咒的当主还想再劝一句,至少让他接受了抚恤金。

    “他有很重要的事做,当主,一些后续的事宜我可以帮忙。”

    宇髓天元替他说了句话。

    “既然是有要紧事,那就去吧。我妻君,武运昌隆。”

    “祝君,武运昌隆。”

    当主话音刚落,在场的柱与剑士们,一起说出了这句话。

    我妻善逸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悲鸣屿行冥又忍不住开始流眼泪。他回来之后,被我妻善逸拜托着刻下一块灵牌。

    上面的字是“亡兄,桑岛狯岳之墓”

    这样的悲哀,虽然不能亲眼目睹,但却可以体会到。

    我妻善逸一路上都是步行的,他经过很多熟悉或者陌生的地方。

    很多记忆,都慢慢的找回来。

    京都大桥,狯岳为自己讲过牛若丸的故事。

    浅草寺,我和你一起求过签,祈求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

    去最终选拔经过的小镇,我们遇到了摇铃而行的黑猫。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鬼,但我知道了,鬼不是生来就是鬼,他们有些也很漂亮,也很可怜……

    记忆找回的七七八八,他绕着桃山下的小镇子走了几遍,却迟迟不敢踏上回去的路。

    今天的太阳很晒,我妻善逸绕这半天下来已经有些疲惫了。

    “是善逸啊,这么热的天气,快进来坐坐吧。”

    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但是却依旧温柔俏丽的居酒屋老板娘拉着他进了店坐下,还给他倒了杯茶。

    “多谢……”

    “客气做什么,今年桃山的桃子收成怎么样啊?都这个时候了,小狯怎么还没送桃子过来呢?”

    老板娘葱白一样的手指将发丝撩到耳后,向他问道。

    我妻善逸眼睛又湿了,他该怎么回答呢?小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甚至不能回来看看爷爷,只有一件羽织,只能做个空荡荡的衣冠冢。

    “……我来送也可以啊。”

    他硬生生的挤出了个微笑,说不出“他已经死了”这种话来。

    “这怎么能一样呢……我还给小狯在院子里埋了一坛酒呀,他说十八岁过来拿,这还早呢,我可不想等两年再见他一次。”

    我妻善逸几乎是落荒而逃。他以为哭了这么久,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可是只要一想到,狯岳就这样离开了,就难以控住的窒息。

    他难过的要死掉了,不敢回到桃山,不敢面对爷爷。

    他还记得,狯岳要他承诺,自己绝对不能对他拔刀相向。

    明明已经答应了,可是却是自己亲手杀了他。

    不能原谅,一想到狯岳在晚上靠在自己怀中流泪,他碎成一片片的心就又四散着炸开,钻进自己的皮肉里,疼得他想要去死。

    你怎么能这样就死去呢?你流过的眼泪,吃的苦,我又怎么去偿还呢?

    我轻飘飘的师兄,我的恋人,我的存在……怎么可以忘记你,怎么可以变成伤害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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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林里多了一块墓碑,和一个守着衣冠冢的人。

    他在夏天采摘桃子,学着酿酒,冬天拂去墓碑上的雪。春天又去种下新的树。

    幼苗长成大树,开出粉红色的梦幻花朵。他也扎起来高高的马尾,变成了曾经憧憬的样子。

    也曾经有故人来访,他们踏着落花而来,又在听到我妻善逸的歌声后离开。

    “人间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

    不过渺小一物

    看世事,梦幻似水

    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

    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见敦盛卿之首级

    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他唱了一遍又一遍,可教会他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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