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见面

    花家豪奢,花满楼乘坐的马车,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不过大半日,便到了地头上。

    车夫小心翼翼的对花满楼道:“七公子,过了这块石碑,便是万花谷的地盘了。”

    这块石碑,是和那座山庄一起出现的,上面刻着闲人止步四个大字。开始大家并不在意,可是随着这万花谷主人名头越来越响亮,也没有人敢不把它当回事儿了。若非求医,不会轻易靠近,路过之时,行色匆匆,恨不得自己多长了两条腿,免得被拖入鬼门关。

    平时游人如织的瘦西湖,因为万花谷的出现,硬生生少了八成的赏景客。

    花满楼似乎感受不到他的紧张,一脸的惬意,说:“那万花谷的主人,一定是一个很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的人。我有预感,此行一定会交到一个很好的朋友。”

    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了,只是听到话的人,并非同一人。

    车夫露出诧异之色。

    万花谷主人的传言,他也是听过的。

    江湖事儿,一传就容易变样儿,更别说这万花谷主人性格如此古怪了,便是如实相告,并不添油加醋,也让人揣摩不透。

    车夫忍不住问道:“七公子,此言怎讲?”

    花满楼微笑着说:“你闻到了吗?越是往前走,味道便越浓,那是花香。”

    他之前来过瘦西湖不少次,从未闻到过如此清雅而浓郁的花香,想来应该和万花谷主人有关。能够照料那么多的花,必然是一个雅人。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让花满楼不期待与他的会面呢?

    车夫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隐隐约约,似乎感觉到了有一股淡淡的,勾人的香味,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可是再一闻,好像是错觉一般,又闻不到了。并不是谁都有花满楼那样敏锐的嗅觉的,这车夫是花家下仆,虽然有些粗浅武艺,到底不是内功精深之辈,感觉并不清晰。

    路程在两人闲聊之中,便走到了尽头。

    这个时候,已经可以清晰的闻到花满楼之前提起的花香了。

    偌大的山庄巍巍而立,挂着万花谷的牌子,颇有气势。只是高高的围墙拦住了一切窥探的视线,让人不知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隐秘。

    据那仅有的几名,把求医者抬进去的人说,打开正门之后,便有一面高大的照壁,将庄内的一切遮的严严实实的。他们只把人放到那面影壁前面,便被赶了出来,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再说了,以万花谷主人的性子,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偷看啊。

    车夫说:“七公子,到了,这里有规矩,外人进不去,小的这就回去复命了。”

    花满楼下了车,点了点头。

    他走到紧闭的庄园门前,轻轻敲响。

    手方才一碰到,花满楼便知道门没有关,留了一条细缝,这里的主人似乎等待着他的到来。轻轻推开门,花满楼抬脚,随即一愣,笑了笑,转身将门闭紧。

    万花谷之主考虑的十分周到。

    想来是因为他要来,所以才特地磨平了门槛吧。就凭这一点,便可知,他并非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

    这里极为冷清,似乎感觉不到人迹,只有一缕缕的花香,不断地飘了过来。

    花满楼道:“在下虽然并非普通的瞎子,但到底第一次来此,主人家何不引个路?”

    似乎是等得久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便响起了悠悠的琴声。

    曲子是极为熟悉的《高山流水》。

    巍巍乎高山,洋洋乎流水。

    同样的曲子,在不同人手下,便有着不同的韵味。奏曲之人琴技高绝,花满楼只觉山水之景,恍惚眼前。连他这个瞎子都如此,更何况常人乎?高山流水遇知音,能够听此人一曲,花满楼便觉这一行已然没有遗憾了。

    驻足聆听,一曲终了,花满楼方才顺着绕梁余音寻去。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他便找到了此地的主人。

    那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是一个很寂寞的人。

    他一定没有很多朋友,虽然看不到,但是在琴声之中,花满楼已经听到了。

    琴由心声。

    话可以骗人,心却不会骗人的。

    这样一个人,他很需要朋友。花满楼也很愿意,交这么一个朋友。

    花满楼“看”到他的时候,那人没有在弹琴。古琴放在一旁,即使过去这么久,琴弦依然在微微颤动。

    余韵悠长。

    这样微小的声音,落到花满楼耳中,也是十分清晰,不会被忽略的。

    而花满楼此行的目标,万花谷谷主却正在浇花。

    用酒在浇花。

    上好的陈酿飘散,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朦朦的酒雾,花满楼看不到,却也能感知得到。

    他的手触碰在花坚硬如铁的枝干上,屈指一弹,发出一声铮铮脆响。

    这实在是一个风雅而有魅力的人。

    尽管从来不因为自己是个瞎子怨天尤人,花满楼这个时候,还是有些遗憾。他如果不是瞎子,便可以看到眼前的男人,神秘的万花谷怪医,究竟是何等的风采了。

    花满楼道:“这是五十年以上的花雕陈酿吧?陆小凤若是知道,有人拿这样的好酒浇花,定然会很心疼。”

    “正好五十年。”男人用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回答道,“不愧是陆小凤的好朋友,对酒竟然也这般了解。”

    花雕又名女儿红,本该是女儿出生之时埋下,嫁娶之时取出的喜庆酒,可是那人却在女儿出嫁前夕,惹上了仇人,满门尽丧,仅有他一人苟延残喘。那人后来报了仇,身负重伤,得他救治,因为身无长物,便送来了几坛酒。

    他不喝酒,更不好酒,便只能暴殄天物了。东西再好,若是放着不用,那也就没意义了。更何况,这植物十分特别,看起来十分坚硬,刀剑不伤,可实际上却十分娇贵,只能以酒来养,也不算浪费。

    它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做“七星海棠”,男人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这天下独一份儿的东西弄到手。

    “陆小凤一定会很高兴,认识这么一个豪爽的朋友。”花满楼笑了起来。

    这么有意思,又这么豪爽的人,谁不愿意认识呢?

    “我很期待,”男人说。

    若是之前,看在欠了花家一个人情的份上,他才答应见一见花满楼,替他医治眼睛,但这一刻,他已经认同了面前这个人。

    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是熟识了多年的朋友,而不该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花满楼。”他微笑着向男人介绍自己的名字。

    “苏幕。”男人回答道。

    他们对坐了下来。

    苏幕说:“备上一坛好酒,够不够交陆小凤这个朋友?”

    花满楼说:“陆小凤有一个很灵的鼻子,哪里有好酒,他一定会跑过来的。”

    陆小凤只要出现,以他的本事,很少有人不喜欢他。即使很多人骂他混蛋,但陆小凤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混蛋。这世界上能够同时做到混蛋和讨人喜欢这两件事儿的人实在是不多,但陆小凤绝对算一个。

    苏幕道:“我期待着。”

    他之前不喝酒,可是这个时候,打算破一次例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话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苏幕轻轻提起酒壶,再取了两个酒杯,为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酒。足足一坛花雕,七星海棠一次用不了太多,他还没有完全浪费光,至少还够人喝个十几杯的。

    “陆小凤既然不在,这好酒,我们便替他喝了吧。”

    花满楼会意的一笑,说:“朋友喝了,便也是陆小凤喝了。事后转达给他,想来也能体会三分滋味了。”

    可是喝酒这种事情,若是转达滋味,怕是除了勾起陆小凤的酒虫,没有别的作用。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朋友贵在交心。

    两人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也只交换了名字,但男人的友谊,江湖客的友谊,有时候本来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

    花满楼饮下这杯酒,方才问道:“苏幕,你这番请我来,究竟有何事?”

    既然已经是朋友,直呼其名,并不显得无礼,反倒显出亲近来。

    苏幕道:“若是我只是好奇,名满天下的花满楼究竟是什么样子,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不会,”花满楼肯定道,“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苏幕仍然没有提起花家拜托他治疗花满楼眼睛的事情,而是说:“这香味儿,你早便闻到了吧?”

    花满楼道:“十分清雅,这些花养的很好。”

    “那你可愿,见见我那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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