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花满楼第一次和苏幕见面,可他已经觉得苏幕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了。
他道:“我很期待。”
苏幕眉间带笑,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来,口气却显得很清淡,他说:“我也很期待。”
对于花满楼这样的朋友,他可以让神情放肆起来,这无疑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两人这番谈话花了不少时间,现在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夜晚到了,有些人困乏了,而有些人的黄金时刻,却刚刚开始。
如果说把花满楼换成陆小凤,或许他会搂着苏幕的肩,嬉皮笑脸的邀请他一起去醉死在美人的温柔乡。
陆小凤离不开的几样东西,酒、赌、朋友和女人。有朋友有酒,而苏幕绝不会和他赌,他自然就只能想女人了。但花满楼,无疑不是那样的人,他的作息再规律不过了。既然已经入夜,也该去休息了。
苏幕和花满楼住处只有一墙之隔,两人结伴同往,在最后才分开。
最后一段路,花满楼之前已经熟悉了。因此苏幕没有再陪他,而是看着花满楼进了屋子,这才离开了。
苏幕也回到了屋子中。
从墙上取下了另一架古琴,弹奏起来,为花满楼抚琴镇梦。之前那一架琴,尚放在园中,没有拿回来。贸然换了居住的地方,虽然花满楼不提,苏幕也怕他不适,有安心宁神的琴曲助眠,想来会好上许多。
若是琴技稀松,这便是扰人清梦。苏幕对自己琴技极为自信,这才敢如此行事儿。在这种时候,《高山流水》便不适合了,琴曲到激昂处,容易激起情绪,哪里睡得着呢?因此,苏幕这会弹得是《梅花三弄》。
他的神情极为专注,指下行云流水,只一双眼,隐隐望着花满楼所在的院子。
清心、静雅,这首曲子正适合伴花满楼入眠。
房屋的存在,院墙的阻隔,挡住了苏幕的视线,他当然是看不到花满楼的。
但,他也不需要看到。
一曲终了,苏幕隐隐听到屋中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苏幕笑了,他手指一拨,再奏了一遍,方才收了琴,走出了院子。
天空是阴暗的,看不到月亮,但也还未到全黑的地步,隐隐能瞧见点模糊轮廓。
对于苏幕来说,这个夜……还很漫长。而对于某个人来说,当然也是一样的。苏幕此行,便是要去见那个人。值得他亲自去见的人很少,但并非一个都没有。至少花满楼算一个,而且并非唯一的一个。
这一座山庄,就是一座巨大的机关。
为了护着花田,以及珍贵药材,庄内涂抹了许多驱赶鸟兽的药物,这些味道会让动物不愿意靠近,但对人来说,却是微乎其微,几乎闻不到,更不会有伤害的。
鸟兽进不来,人也进不来。
除了苏幕亲自引进来的花满楼之外,本不该有例外。
他顺着石子路,在夜色中,他的步伐很轻,仿佛在飘,似乎根本就没有着地,走到了之前奏琴的园子,坐在了白日那张石桌旁。
偌大庄中,只有他一个人,这里的情形,自然和之前是一样的,分毫未变,只是……这壶中的酒,原本在苏幕和花满楼一人一杯之后,还剩下浅浅一层。可是现在,苏幕拿起酒壶,轻轻摇了摇,发现一滴都不剩下了。
苏幕的记性很好,过目不忘称不上,但下午才发生的事情,他还不止于忘记。而如今,壶中那最后的一口酒,不见了。仅仅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味。五十年的花雕香醇无比,这一株七星海棠吸了,仿佛也带着几分醉人的酒香了。
这位不速之客,倒真是一位“爱酒之人”。竟然因为这个原因,曝露了他的行迹。若非如此,苏幕甚至不敢“肯定”,一定有人来。机关这种东西,虽然不会骗人,但是也是会坏的。谁知道这些货色,是不是“年久失修”了呢?
来人很坐得住,似乎并不打算现身。
苏幕也很坐得住。
这一场实力与耐性的较量,他不打算认输。
当然,苏幕不打算干等,夜色寂寥,总得做点事儿解闷。
他轻轻将一只手压在石桌上,狠狠的一转。石桌很沉,不敢说千斤,几百是少不了的,在苏幕的大力下,石桌缓慢的挪开,划出了一道沉闷的声音,打破了无言而默契的寂静,同时,也露出了一个大概盛装食物方盒大小的洞口。
苏幕伸手,掏出了一壶酒来。
这和之前那壶从外表到内在都是一样的,也是花雕,同一时间埋进去,同一时间挖出来的。好事成双,而这女儿红,通常也是埋一对的。
想来,这位“偷”酒之人,一定想不到,他刚刚只喝到了最后一小口的美酒,还有整整一瓶,就放在他旁边,只需要伸伸手就可以拿到。
这座山庄,是苏幕亲自设计的,对机关的精巧度,他是十分自信的。世上没有天.衣无缝,不可破解的机关,但以这些东西的隐蔽程度,除非事先便对此有所了解,不然的话,想要短时间看出奥妙,那是绝无可能。
揭开封口之后,这片天地再一次弥漫出强烈的酒香。
苏幕确实不好酒。
他活了这么多年只喝过两回。
一回是安史之乱战场上的断头宴,第二次就是方才和花满楼抿的那一小口。
有些事情,破了例,觉得当初的坚持,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往事已矣,当时觉得酒太辛辣,下辈子再也别碰了,如今想来,也不过那样罢了,这股劲儿过后,又是一股醇香。
苏幕将桌子归位之后,再一抽,拉出了一个抽屉来,取出了一个新的酒杯。这是上等的碧玉杯,也是之前一个病人送来的。若是白日在阳光下,会看到杯中仿佛有晶莹剔透的光在流动,美的令人心醉。
之所以不拿出来,那是有缘由的。
酒液落到杯中,溅起几朵银花,转瞬而逝。
在这个时候,苏幕仿佛听到了,有人喉咙吞咽的声音。
这样的好酒,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可在爱酒之人眼中,便是千金也换不得。而这么冷清的夜中,如此的声音,已经足够明显了。
苏幕酒杯轻轻一推,满溢的酒液丝毫没有溅出,平平向着一边飞去。
酒杯被人接住了。
苏幕这一手,已经说明他发现对方的位置,确实没有必要藏了。
只听得酒液入喉的声音,片刻后,有人赞道:“好酒!”
苏幕淡淡道:“都说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阁下,倒是有所不同。”
来人哈哈一笑,道:“不论敬酒罚酒,只要是酒,我都是乐意喝的。”
“你真是一个十足的酒鬼。”苏幕道。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看上去有种名门贵公子的矜持感。相比和花满楼相处,这一刻,苏幕显得冷淡多了,其实也可以说,这才是真正的他。
瘦西湖畔,万花山庄,活人不医。
这般江湖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苏幕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只是对于某些他格外有兴趣的人,会显得更有耐性罢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来人回答说。
此刻,他的身形依然藏在阴影之中,面容在夜色中无法辨析。
但苏幕已经猜到了他是谁了。
除了他,不会是别人。
他道:“但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一定没有请你喝酒。”
苏幕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满满的酒液,似乎随时都会洒出来,让对面的人眼神仿佛粘在了上面,无法挪开。
他苦笑说:“你猜的很对,”但是只是这么几个字,接下来的语调便扬了起来,说:“那么,你要请我喝酒?”
“我只请朋友喝酒。”苏幕说,“而你……擅闯我万花谷,当真不把我放在眼中,你说我们是朋友吗?”
话音一落,气氛陡然一变。
起风了。
正是个月黑风高夜。
听到苏幕的话,来人道:“我来这里,本来是为了救一个人。”
“万花谷仅我与花满楼二人,无人需要你救。”苏幕回道,“花满楼,是我光明正大下帖子从花家请来的客人,至于我……”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了。
言尽于此。
来人道:“你错了,还有第三个人。”
“哦?你竟然比我这个主人,还了解庄内?”
“我很确定,庄内有第三个人。”
苏幕忽然意识到了对面人的意思。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可不就是这第三人?
“难不成,堂堂的四条眉毛陆小凤,就是这般求医救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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