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传说

    苏幕挑了挑眉。

    他生的英俊,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过去的时候,眼波仿佛成了实质,缀着散碎的光,这个动作,硬是透出几分疏懒来。

    只是,到底是抛给了瞎子看。

    花满楼便是听音辨位的本事再强上一倍,也是不可能看见的。

    他诚恳道:“若是不便提,那就罢了。”

    花满楼虽然好奇,但是他并不愿意揭朋友的伤疤,苏幕之前的沉默,或许是……这时候想来,花满楼也觉得,他问的实在是仓促了。

    苏幕低低笑道:“你怎知,世上真有万花谷?”

    从他的笑声中,可以听得出来,他似乎并不介意提起这一点。

    一个势力,尤其是能够培养出他这样的人的势力,总不至于无中生有的。哪怕真的被毁灭了,总会有存在过的痕迹留下来,要是什么都没有,那肯定有问题了。上传几百年,总得有个传人,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苏幕不是第一天打出万花谷的招牌了,不然一个山庄,他为什么偏偏非要叫谷不可?

    但是,苏幕见过的所有人,都只觉得这是他的怪癖罢了,没有谁相信,世间真的有个万花谷。  没有人去问,敢问他,世上真的有个万花谷吗?

    倒是有好事儿之人觉得,这位神秘的医者,这名字取得怕不是为了和花满楼较劲?花满楼有座百花楼,养着不少珍奇花草。而苏幕,却有个万花谷,花香不假,可若说其中真的有一万种花,是没有人信的,但想来奇花异草也不少。若是唤作万花山庄,那便不能跟百花楼对应了。

    苏幕虽对江湖事儿并不关心,但人在江湖,却免不了会听到些,这个时候,不自觉便想起来了。

    花满楼这才放心,应道:“当然是你告诉我的。”

    虽然苏幕从头到尾并未提起万花谷一句话,但是他的语气,他的每一句话,尤其是在花海面前那句感慨,已经足够了。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神情才是最不重要的。

    “不愧是陆小凤的朋友。”苏幕轻轻击掌,赞道。紧接着又问花满楼:“你想听个故事吗?”

    花满楼微笑着,露出了聆听的神色。

    他有预感,这一定是个很美妙的故事。

    “琴棋书画诗酒花,百药神工绝天下。这句诗,便是江湖人送给万花谷的。这诗词之中,便包含了万花谷七门独步天下的绝技。”

    花满楼数了数,数出了琴、棋、书、画、诗、酒、花,药、工九门来。

    苏幕似乎也在这里等着他,他道:“不知花满楼,可猜出来了?”

    陆小凤是个闻名江湖的查案小能手,作为他的朋友,花满楼当然不会弱。

    花满楼十分配合,做思索状,道:“之前见你不好酒,五十年的陈年花雕,便这么没了,想来这其中,应该没有酒字?”

    短短时间,已经足够他了解苏幕的部分性格了,若是真有一个酒字,苏幕焉能不好酒?怕是得嗜酒如命才行。

    苏幕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接着又问道:“还有呢?”

    花满楼又道:“之前苏幕你曾提起,琴棋书画,医卜星象,五行八卦,都略通一二……”

    这么一来琴棋书画医,这五项自然被排除了。

    苏幕轻轻扣了扣桌面,说:“看来真要被你猜出来了。”

    花满楼不慌不忙,又道:“既然号称万花谷,便是没有一万种,也不能无花吧?岂不是空有名头。”

    “呵,”苏幕轻笑说:“如此非议,若是这话被无花大师知道,怕是不好。花满楼,你还不趁此机会,封我的口?”

    花满楼愣了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没想到闻名江湖的风雅人物,无花大师。

    不过很快,花满楼便接话了,反将一军道:“苏幕你若与无花大师见面,怕是顾不上我了……”

    无花号称七绝妙僧,而苏幕同样有着万花谷七绝。

    两人在琴棋书画一道上,又都有着极为顶尖的造诣,只不过一个烧菜也是一绝,而另一个,却根本不会做饭。

    这实在是很有意思,他们要是见面的话,那一定更有意思。

    自古一行之中,只有一个第一。

    花满楼不存挑拨之心,但见识过苏幕的琴技之后,他更想见识一下,名满江湖的七绝圣手究竟有何奥妙了。

    这种情况下,苏幕还会去告状么?

    这只是开玩笑罢了。

    苏幕绝不会是如此气量狭小之人。

    听了他的话,苏幕叹了一口气道:“你都这么说了,为了被人说小气,我岂不是不能生气了?”

    花满楼道:“我已经猜出来了。”

    琴棋书画医花已经确定有了,酒也确定没有了,那么就在诗和工之间徘徊。

    这两者,苏幕算是没有漏底的,二分之一的概率,花满楼是猜的,还是确实有把握呢?

    “哦?”苏幕道,“答案是?”

    花满楼道:“琴棋书画医工花,可对?”

    苏幕:“……”

    他顿了顿,才道:“不错,不愧是花满楼,这点小难题,本来也没想难住你。”

    从语气,苏幕已经可以确定,花满楼不是猜的,他很有把握。

    花满楼知道苏幕很好奇,并没有卖关子,道:“在花海之时,我听到了声音……”

    苏幕恍然,道:“你是说,水车运作的声音?”

    虽然这一片花海,不比万花晴昼海,只是一小片,但需要的灌溉量,也不是苏幕一人可以完成的。虽然没有显露,但实际上,这一座山庄,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机械城,许多地方,都由机关运作。

    若非如此,苏幕一人居于此地,会有太多的不便。

    花满楼耳力实在不凡,竟然连那样微小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苏幕道:“是啊,琴棋书画医工花,这便是万花谷七绝。”

    “说起来,那都是几百年前的往事了。”

    他这次,用着充满怀念的语气,谈起了他魂梦缭绕不愿离去却再也回不去的青岩万花谷。

    苏幕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便去了秦岭深处,只可惜什么都没有找到。

    人说物是人非,好歹也能留下三两残迹,而他看到的,却是一派自然好风光,仿佛这本来便是动植物的领地,从不曾有人类涉足。

    苏幕看到了飞鸟,看到了走兽,看到了曼曼青藤,却看不到那些翘角飞檐,看不到三星望月,看不到那些升降梯。

    苏幕最后,也只能随便找了个地方,再建了个万花谷。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物,而是人。

    隐去地名和时间,从万花谷谷主东方宇轩创建万花谷,到无数能人异士,志同道合之辈来投,再万花谷进入高速发展期,一一道来。最后,有生就有亡,苏幕平静的谈起了万花谷的没落,到最后无人知晓。

    自唐而起,自唐而终,到了宋时,如藏剑、少林、五毒、唐门等等还有些影子,但万花谷,确实不复存在了。

    万花谷……谁知道呢?

    “事情便是这样了,我就是万花谷最后一位传人了。”

    苏幕的口气越来越轻,越来越缥缈,仿佛一阵风,都能够把他声音吹没了。

    花满楼可以听得出来,苏幕并没有骗他,哪怕话中或许有些隐藏,应该也只是不便提起而已。

    他叹息道:“今日听你说起,始知世间有如此秘地,如今已然传说都不曾剩下……不过,既然有你苏幕在,万花谷必然会名满江湖的。”

    苏幕情绪收敛的很快,他道:“那便承你吉言了。”

    “我这个人,素来不喜欢欠人东西,一是命,二是人情,如今让花满楼你听我抱怨了这么久,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口中说着不好意思,可苏幕的神情,以及理直气壮的语气,实在是看不出来。尤其是他刚才,似乎还十分的伤怀。

    这好像变得也太快了。

    他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欠了,不妨让我欠的多些,花满楼可愿意帮我一个忙?”

    花满楼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求助,更别说是朋友了。

    他微笑道:“当然,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那就请你,在这里多盘桓几日了,我如今正在研究一种药物,需要有人试药,你可以把眼睛借给我吗?”

    在这一刻,苏幕终于说了他的目的。

    以花满楼的敏锐心思,听到这里,他已经全部明白了。几乎没有犹豫,他轻声说:“好。”

    “呵……说不定……以后能连本带利的还你。”苏幕的声音,伴随着最后一缕斜阳,沉入了地平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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