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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里有通晓医术的老医生,先是给老汉的伤腿做了一下处理,用木棍固定住,接着去看被他们救回来的姑娘。
少女被平放在一块平地上,她穿着百丽族未婚女子的服饰,看这一身上下金石珠玉的,似乎身份不低,很可能是哪个长老的女儿。
她生得很是美丽,巫族少女特有的蜜色肌肤,眉毛浓黑,眼睛虽紧闭着,但睫毛纤长浓密,睁开眼一定也很漂亮。采药队里几个年轻人站在边上,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还活着,可眼下正陷入昏迷,嘴唇发白,呼吸微弱,四肢时不时微微抽搐。
“大叔,她生了什么病?”一名青年满脸关怀地问。
“这山中毒虫毒草多,她别是中毒了吧?”
领队万金砸吧了一口旱烟,对老医生说:“最好是能把她救活了,我看她不是一般人,恐怕是哪个大人物家的姑娘,到时候人家感谢我们,说不定把什么宝药兽皮便宜卖……不,直接送我们,那可就赚大发了!”
“我可不敢保证,老夫是大夫,又不是神仙。”老医生摇着头,翻开她眼皮瞧了瞧,发现她眼珠竟然是青色的,吓了一跳,撩开她衣袖,果然见她手腕上血管突出,皮肤下仿佛有什么活物,一鼓一鼓的。
“吓!”他大叫一声,丢开她的手,兔子般往后窜了几丈远。
大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干嘛突然一惊一乍的?
老医生指着少女大叫,声音都变了:“你们快!快离她远点儿!她不是病了,她是中了蛊虫!会传染给别人的!”
他年纪大,又经常出入山区,自然见识比别人多些,一见她身上的鼓包就认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听他这一说,围在少女身边的老老少少哗啦一下散了个干净,谁也不敢再靠近她。接触过她的几个青年都惊慌失措地脱了衣服查看自己手脚和露在外面的皮肤,看有没有被她传染上的迹象。
巫族的人在山外人眼里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们不但凶悍,还会巫蛊诅咒之术。凡是被他们诅咒或下蛊的人,轻则自身,重则祸及全家,总之下场极惨。所以敢跟巫族人打交道的要么是胆子极大,要么孤家寡人将生死置之度外。
也幸好不是所有巫族人都会养蛊和下咒,这些都只能传给长老以上领导者,一个族里有五个就算多了。要是人人都会,他们哪天在山里过得不耐烦了,跑到山外去,外面的人还要不要活了?
蛊虫难养,下咒的话据说也会折损自身阴德,所以会这些邪术的也不是经常使用,他们通常用来惩罚外敌或者族中叛徒。这种蛊毒施加在一个妙龄少女身上,未免太阴毒了,可见这少女要么不是他们百丽本族人,要么就是犯了滔天的大罪。
“这女的是个麻烦,带着她会给我们带来灾难,我们不能管她了!”还是刚才的领队万金,得知她身中蛊毒,马上就改变了想法。
他看了看同伴们,甚至突然生出了把她杀掉,以绝后患,免得被百丽族人发现他们与她接触过,反正她身上那么多蛊虫啃咬她的血肉,她很快就活不成了。不过这个想法太过残忍,他动了动嘴唇,看见一些人不忍心的神情,还是没敢说出来。
幸好她中蛊时间不长,她身体里那些虫还没有大量繁衍,连她的血肉还没来得及怎么吃,更加不会传到别人身上了。碰触过她的几个人确认自己没事,才放下心来,刚刚那些爱慕她容颜的青年们此时一个个眼中具是可惜可怜,却没有哪个说出反对领队的话来,都默认了不管她。
就在所有人都决定放弃她,继续赶路之时,最少说话的鹤无羁却走到她身边,俯身抬起她的手臂,看了看她的血管,转头对他们道:“她还有得救。”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又看看他的“夫人”,心道你如此接近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你老婆没意见吗?而檀千月对此自然是没意见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她都这样了,怎么能救?难道我们能把她带走吗?你知道她身上有什么麻烦事儿?”领队有些埋怨这个多事的男人,一路上他啥都不管,这会儿倒是跳出来了,装好人打他脸吗?
鹤无羁就当看不见他的满脸不悦,淡淡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这是你的女儿,你也可以眼睁睁看着她被蛊虫咬得千疮百孔而死吗?”
万金被他说得一噎,哼了一声,走到边上蹲着抽他的大烟去了。
另几个青年听说少女有救,眼中倒是出现一丝欢喜,毕竟他们都不舍得这么个小美人儿这样就香消玉殒了,纷纷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鹤无羁点点头,道:“帮我拿一只大碗,一坛烈酒,和一把锋利的小刀来。”
这些东西都是常备的,马上就有人帮他拿过来,不过他们还是不敢接近少女,只围在一丈以外看他要做什么。
鹤无羁执着少女的右手,在她腕上割开一道口子,又割了自己的手指,放了小半碗鲜血,然后放在她手腕下面。像是受到了他血的味道的吸引,少女身体里的蛊虫一股脑儿地往她的伤口处涌动,她身上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包,像起了许多大水泡,还会移动,看得人毛骨悚然。
游走到了尽头,一条接一条的肉虫子从她翻开的伤口中挤出来,带着淋漓的血水,争先恐后地往碗里游。那些虫每一条都有手指长,吸饱了血,圆圆鼓鼓的,仿佛水蛭,胀成这样了,还想喝鹤无羁的血。
围观的人们见此情景,身上不由自主汗毛竖立,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后退离她再远些。
最后总共有十几二十条蛊虫游进了碗里,不再有新的虫进去,它们早就吃完了鹤无羁的血,头部扬起来,迫切地想要更多,大开的口里竟然可以看见两排细小的利齿,令人头皮发麻。不过这时候鹤无羁已经将少女的手腕放下,它们回不去原路,显然愤怒了,想要寻找新的宿主。
鹤无羁往碗里倒入烈酒,虫子们受不住这刺激,剧烈地在酒水里翻滚起来,鹤无羁手指拂过,酒瞬间燃烧起来,不一会儿蛊虫就不动了,渐渐融化为一碗血水。
大家一直看得紧张不已,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
“这位大哥,你好厉害啊,连蛊毒都懂得解!”一名青年走过来热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们本来觉得这种富家子弟屁本事没有,还老端着,都很讨厌他的,现在他救了这漂亮姑娘,大家心里又有点酸,又有点感谢他。鹤无羁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示好,道:“举手之劳而已。”
蛊虫出来后,姑娘的呼吸很快恢复了正常,虽然脸色和唇色还有些苍白,但突出的血管已经消了下去,看来真的没什么事了。
他们正商量着怎么安顿她,领队万金又过来,语气强硬地说:“不行,就算她身上蛊毒解掉了,也不能留着她!反正她现在蛊毒已解,剩下的也不干我们的事了!”
“为什么呀?”一个跪在少女身边帮她擦脸的年轻人不服气地问。
万金脸色铁青,指着少女:“你们知道她为什么中蛊毒吗?万一她是被百丽族驱逐的,我们再把她带过去,岂不是引火烧身?我既然带了你们来,就要保证你们的安全!我绝对不允许一个祸患留在我们的队伍里!”
“可是,万一她是被别的巫族下的蛊,逃回来的呢?”青年机智地反问。
“呵!”万金冷笑,“百丽族出了名的霸道,另一个族的寨子都在几十里外了,真是在外面中的,这蛊虫能容她跑这么远吗?我不管,总之我们不能带她走!你们谁要是不听我的,那就自己滚出我的队伍吧!”
在这山里,不是原住民,独自一人的话简直寸步难行,活着出去的难度远大于进来。万金态度坚决,他们都不敢反驳,万一被丢下自生自灭,那可就八成是死路一条了。
而这个姑娘,现在还昏迷着,她一个弱质女子,留在这野兽出没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一天……
但万金是为了队伍里所有人考虑,哪怕有些不近人情,他们也不能说他有多大错,真是两难的境地。
“不如我们留下来吧。”
大家诧异地望向说话的人,居然又是刚才救了人的鹤无羁,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地微笑了一下:“我和我娘子留下来照顾她,各位先去与百丽人交易,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万金疑惑道:“你不是为了治你夫人的病,特意要去找巫医的吗?为了这么个陌生女子就不去啦?你夫人的病怎么办?”
他心中却暗自鄙夷,莫不是见人家年轻貌美,仗着救命之恩起了要换个妻子的心思吧?
鹤无羁道:“我娘子心地善良,她是不会对一个弱女子见死不救的。这里隔他们的村寨也不是很远,你们先去,回来的时候带她走,我们再自己去百丽族好了。而且刚才那位兄台说得有几分道理,万一这位姑娘真的是从外面逃回来的呢?等她醒过来了,我们自会问清楚。”
这家伙拿她当借口真是一点都不脸红,檀千月默默翻白眼。
万金点点头:“好吧,你们执意要帮人帮到底,我也不能阻止,不过你给的钱,我是不会退给你的,毕竟带你们走了这么远。”
他现在巴不得有人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过去,假如这女子不是被百丽族驱逐的,有人管她,最后怎么样也怪不到他身上来。
“给出去的钱我们当然不会要回来的。”鹤无羁做了承诺,又道,“不过不知道这位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希望各位到了寨子里先不要跟其他百丽人提起她。”
万金和其他人点头答应,原地休息了半天,他们留下足够几人三天用的水粮和药草,便继续上路走向寨子。
还有一个年轻人也一起留了下来,他叫阿古,是当时把姑娘救上来的人之一。大约是从没接触到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他一下子就对她着了迷,她身上蛊毒解掉了,他更舍不得离开,自告奋勇要和鹤无羁他们一起照顾她。
鹤无羁求之不得,他留下来另有用意,缥缈山的山主可从没伺候过谁,有人主动把这活儿揽过去正好。
阿古对那少女很是上心,用树叶和松针给她铺了个软床,大老远找水回来喂给她,连打盹儿都守在她身边。而鹤无羁和檀千月就在旁边的大青石上打坐,阿古搞不懂他俩这是在干嘛,问他们也不回答,索性当看不见了,一心一意守着一见钟情的姑娘。
到了夜里,少女还没有醒,阿古着急了,转头问:“贺公子,姑娘身上的蛊虫到底有没有清除完啊?她怎么还不醒过来?”
鹤无羁抬眼瞟了下黑透的天空,从青石上下来,拿出一枚丹药喂给她。阿古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过了一会儿,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皮。
“有这种药干嘛不早点拿出来?”阿古小声咕哝着。
少女的眼珠转了转,疑惑地锁定在上方离她最近的阿古脸上,一瞬间里面流露出惊恐和紧张:“你……你是谁?”
“别怕,我是好人。”阿古憨憨地朝她笑,“你昏倒在山坡下,是我……是我们救了你,你没事了。”
少女瞪大眼,忽然坐起来,身体往后缩,一边语气急促地说:“离我远点,我身上有蛊虫,会害死你的!”
“别担心姑娘,别担心。”阿古拉住她,撩起她的袖子让她看,“你瞧,你身上没有虫了,你不会死的!不要害怕。”
“啊?”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臂,又摸摸脖子,脸,身体其他部位,果然没感觉到那些恶心的小东西在身体里四处窜动。她猛地站起来,惊喜地拉住阿古的衣服,“真的!怎么会这样?是你救了我?!”
阿古脸一红,没那么厚脸皮把功劳揽自己身上,指了指旁边的鹤无羁,说:“是那位贺公子把你体内的虫子引出来的。”
有句话叫“XX之恩以身相许”,怕姑娘对救命恩人生出什么别样想法,阿古马上指着檀千月补充了一句:“那一位是贺公子的娘子,她患了重病,特地来找你们族里的巫医救治。”
少女看向鹤无羁,微微一怔,走到他面前行了个巫族人对贵客的礼仪,抬头望着他,柔声道:“银珠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今生不忘。”
阿古舒了一口气,还好她没说什么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报。但同时他心里又有一点不忿,姑娘这么好看,这么温柔地向他道谢,他还是一副死人脸,太没礼貌了吧!
鹤无羁没有说话,一双眼打量着少女,眼神无情,仿佛看一件物品,不像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美少女,和一旁阿古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她有些无措地看看阿古,又看着恩人的“妻子”,希望谁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但那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女人更奇怪,不但不发出只言片语,连动都不动一下,给她的感觉比族里那些木头的雕像还要阴沉。
银珠有些畏惧面前这个高个男子,微微后退半步,他却说话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身中蛊虫?”那声音犹如骤然破碎的凝冰,让她从头到脚一冷。
她本想隐瞒自己的身份,可他直视着她,一种奇异的压迫感却让她无法对着这个男子说谎,只好一五一十地说:“我是百丽族族长的女儿银珠,给我下蛊的人是我的亲叔叔,大巫祭苍泱。”
阿古走到她身边,吃惊地看着她:“怎么会这样?你叔叔这么对你,你爹不管吗?你可是他的亲侄女啊!”
银珠咬咬唇,泪珠止不住地滚落,断断续续道:“我叔叔……为了族长之位,打算将族里的圣物出卖给外人,被我阿爹发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给杀了。他怕我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大家,反咬一口,说是我杀了我阿爹。”
“他们就信了?”阿古既气愤又感到不可思议,她的叔叔是个畜生吗,居然一点亲情都不念。
银珠摇着头道:“他是大祭司,除了我阿爹,就是他的地位最高,有很多人听命于他,现在我阿爹死了,族里更是他一人独大。就算有人怀疑,也不敢公然跟他作对的。他给我身上种下了蛊虫,想让我死,是我奶奶舍不得我就这么死了,把我偷偷放出来的,现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说着银珠又开始哭,阿古瞅瞅鹤无羁脸上依然没有丝毫动容,不禁责备他冷血无情,转而去安慰伤心的银珠。
“那些要你们圣物的,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鹤无羁问。
银珠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十分神秘,从来不在族人面前出现,我也是有一次在叔叔和他们密谈的时候无意间撞见的。啊,我见过一个,能够驱使飞剑,可能是东方来的修士吧。”
她不敢说,那几个人的某些气质与眼前的救命恩人隐隐有几分相似,总之就是与普通人很不一样。
鹤无羁目光一顿,缓缓问她:“你想不想回去为你爹报仇,为你自己洗刷冤屈?”
“我当然想!”银珠声音陡然拔高,可是下一秒眼神又黯淡下来,沮丧地说,“想有什么用?我不可能扳倒我叔叔,要是让他知道我还活着,不会放过我的。他那个人丧心病狂,我现在害怕奶奶也……”
“银珠姑娘,我会帮你的!”热血上涌的阿古拍着胸膛向她表衷心,可惜他相貌平常,而银珠这会儿经历丧父外加被冤枉的痛苦,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山外男子对自己有意。
“这位大哥,谢谢你的好意,银珠心领了,不过我不想连累你们。”银珠冲他笑笑,“我叔叔不但会养蛊,还会很可怕的咒术,如果让他记恨上了,不但你,还有你的亲朋好友,都有可能被牵连的。”
阿古怂了一下,嘟囔着“这么可怕啊”,但年轻人热血方刚就是容易冲动,加上银珠这么一说,他更加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绝不可离弃她。
还没来得及再次向银珠保证,鹤无羁上前半步,迫近银珠,问道:“如果我帮你打败你叔叔,澄清事实,让你成为新的族长,你能把你们的圣物借给我看一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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