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圆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入行两年,无单位无稳定收入,业务水平中等偏下,只能靠打零工来养活一家人。

    本来生活倒也能过得去,但今儿个吃晚饭的时候,她弟弟扭扭捏捏地告知她,私塾的下半年学费得交了。

    她盯着面前那碗几乎能当镜子照的米汤,不由得翻个白眼,一脸地不耐烦,交交交,下次回来就把学费给你!

    李上善听了更加忸怩不安,慌忙低头嘬着碗边,再也不敢吱一点儿声。其实他还想说,他毛笔的毛掉得差不多了,宣纸也快用完了……

    李方圆眯起眼睛,暗暗瞅着自家弟弟那怯懦的样子,心底涌起一阵叹息。都十三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娘们似的。

    她摇摇头啧啧嘴,端起饭碗,想着快点喝完趁着天黑好去要账。

    在她咕噜一大口即将往下咽的时候,一声粗旷的大吼穿过院子,直奔她的耳膜。“李方圆!赔钱!快点!”

    屋漏偏逢连夜雨,用钱当口正缺钱。

    李方圆捏紧碗边,尽量使自己平和地咽下那口混着几粒米的清水,进而缓缓放下碗,假装很淡定地看向门口。果不其然,附近养猪大户王家的大块头管家拎着妹妹李若水的后衣领,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院子,肉墙瞬间堵住了屋门。

    “你就不能管管你这皮猴子妹妹吗!你晓不晓得她又做了啥子!啊?!你瞅瞅,来,你瞅瞅,你看咱少爷被她烧的!”

    控诉间,管家的另一只大手快速从屁股后面拽进来一个小黑球。黑球儿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还挺灿烂,“方圆姐姐好!上善哥哥好!”

    一脸稚气的李若水也跟着笑,“姐姐,你看他没事,他没有那么不禁烧啦!”

    管家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李若水你给我闭嘴!少爷千金之躯!要是让老爷知道,把你扒层皮下去都算轻的!”

    这个李方圆是知道的。王老爷身为附近好些个镇子的猪肉唯一供应商兼连锁猪肉铺老板,腰缠万贯,眼睛长在脑袋上,对下人从来没有好声气,苛刻得不得了。而对于他这唯一的儿子王俅俅,他又溺爱得不得了,有求必应,谁动他儿子,他就召唤数百名屠夫砍谁!

    想到这里,李方圆用力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迅速起身至管家身前,提起李若水,毫不犹豫地对准她的小屁墩飞脚一踹,将她踹到墙根趴着。

    李若水还没哀嚎,小黑球儿倒先嗷地一声扑过去,压在她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方圆姐姐别打了!若若她知错了!”

    管家看李方圆又来这招,只得无奈道,“赔身一模一样的衣服就完事了,我会瞒着老爷的。”

    李方圆立马低头哈腰,“好嘞!谢谢叔!您先帮我把银子垫上,过段时间我就还您!”

    管家不情不愿地应下,扛起哭得正欢的小黑球往门外走。李方圆赔着笑,一直送他们出了院子。

    已是黄昏,夜将临。

    李方圆扶着笆篱小门抬头看了会天,又瞧了瞧正在院外干草地上撒尿的名叫汗血宝马的劣马。踟蹰了片刻后,她牵马离家,赶去十里铺外的黑市。

    黑市极其隐蔽。隐蔽到除了一路的“向左”“向右”“直走”灯笼牌,根据地上方还挂有长八尺宽七尺、写有“黑市分市”字样的沉香木大招牌。

    李方圆按照详细的指示,驾轻就熟地来到树林茂密,杂草丛生的十里铺郊外,黑市分市则慢慢在林子最深处显现。倘若没有那块牌匾,任何人见了都只会认为面前这破屋是一个寒酸的破酒馆。

    她在破屋旁边的破马厩前勒住马,幸运地发现厩里还有两匹马。她开心地哼着歌,将汗血宝马牵进去扣好缰绳,进而从那两匹马的槽里各偷一把干草塞进自个儿的马槽里。动作异常熟练。

    李方圆拍掉手上的草灰,快步直奔大破屋子。掀开门帘进去,中间两排高脚灯笼,刺得她眼睛一痛。她抬手遮挡了下光亮,脚一点都没闲着,径自往里去。路过贴满悬赏单子的墙壁,无视两三个正在挑选单子的同行的戒备目光,她来到位于东南墙角的柜台前。

    一伙计正趴在那儿打盹。

    李方圆轻拍了下柜台,简洁易懂地表达了来意,老兄,我,给钱!

    伙计腾地一下坐起身,看清来者是李方圆以后,极其散漫地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他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左右,长着一张很容易泯然于众人的寻常脸,但一双下垂死鱼眼给他增添了点特色,妥妥一副常年睡眠不足、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是这黑市分市的接头人,人们都叫他老三。

    “我着急用银子啊!你可别说人头还没送过去?”一想到这儿,李方圆急了。“真的假的!合着我白跑一趟?”

    “你别激动嘛。”老三从抽屉里掏出一小包碎银,“悬赏人刚差人送过来,还热乎着呢!”

    李方圆这才放下心,摸过柜台另一端放着的小称,想瞧瞧这包碎银足不足量。

    老三对她这小家子气做法习以为常。他笑眯眯地撑着脑袋,照例与她拉起家常来。“你弟弟要交学费了?”

    李方圆一边试着小称砣,一边点点头,“死丫头还又闯祸了,得赔好多钱呢。”

    “你妹妹现在应该十岁了吧,可以送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嘛。有工钱拿,有人替你管教,还包吃住。”

    杆平衡了。

    “做下人多受气啊。”李方圆盯着杆上的刻度线,十两多一丢丢,挺足量的。“我让她跟韩夫子的夫人学女红去了,将来有门手艺,嫁个好人家。”

    “你这半年一单子,还是个廉价单子,你能负担得起吗?”老三长叹一声,“你弟弟明年就该去县试了,接下来还有院试乡试殿试什么的,都得好好打点才行。”

    李方圆无奈耸肩,“这我也知道,可这行实在不好干啊。我追杀这个人的时候,”说着她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光查探他行踪就花了我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的吃饭住宿消息打点等等花了我好多钱,真的是亏死了!”

    老三听了,嘎嘎嘎直笑。

    李方圆将银子揣进怀里,很认真地盯着他的死鱼眼道:“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像只鸭子?”不等回答,她转身欲走。

    老三止住笑声,迅速站起按住她肩膀,倾身附到她耳边,低声问:“想不想大赚一笔?”

    李方圆皱眉不解,“干嘛?”

    “寅时方向。”

    李方圆顺着方向瞧过去,见一个矮小敦壮的男人正在墙前看悬赏单。

    老三继续道:“那个跛脚男人,价值一百两。”

    李方圆心里咯噔一下。“一百……两?”

    “是心动吗?”老三又嘎嘎嘎笑起来,退身回去坐下。

    李方圆咽了咽口水,“是心动……”倏然,她觉得不对,调转身子过来,瞅着老三,“他个被悬赏的,居然跑这里来?”

    “这有什么稀奇?他因为杀了太多人,惹上仇家,反过来被悬赏了,就这么简单。” 老三眨眨死鱼眼,“我说,我给你提供这么重要的线索,没有收你钱,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你今天运气爆棚了好嘛。”

    李方圆轻咳一声,“那也就是说,我以后也会被人悬赏?”

    老三鄙夷,“你就拉倒吧,一年拿两次十两的人头,那种廉价小角色谁会替他报仇啊。”

    李方圆悬着的心刚准备放下来,谁料老三话锋一转,“不过也不一定啦,谁敢保证哪个大佬没个穷亲戚呢。”

    李方圆呵呵一笑,预备抬脚走人,可再一次被老三拉回来。

    “你不心动?”

    李方圆又呵呵一笑,“单子太大,与我实力不相匹配。”话毕,翻个白眼彻底走人。

    她大步流星地出了破屋,去马厩里牵马。可谁能想到,棚子里空荡荡的!一匹马都没有了!她的汗血宝马!她的宝贝汗血宝马!她的走十步就要歇一步的汗血宝马!居然被偷了!

    李方圆欲哭无泪,呆在原地半晌。

    一个声音飞快地在她的脑颅里打转。

    ——那个跛脚男人,价值一百两。

    ——是心动吗?

    ——价值一百两,是心动吗?

    ……

    靠!

    是心动啊,糟糕银子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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