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圆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尽管她不会武功,且瘸了腿,现在还在跟着组织逃亡,但她仍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此刻,她坐在马车里,悠闲地靠在车窗前,听着轰轰的车辙滚地声,看着茂密的树木往后倒去。几抹橘黄色的余晖穿过林子,射进窗户,照在她身上,暖暖的。

    今天又是元气满满、躲避追杀的一天呢。

    突然,马车急急调转方向,速度贼拉快。李方圆没反应过来,一下子从车厢的西边滚到了东面去,额头还正好撞上了那个装满药瓶的大箱子。她哎哟一声,摔到塌下。伤腿猛地受到冲击,痛得她接连发出哀嚎长鸣。

    一短一长的叫声,还蛮有节奏感。

    这时,方问水推开车厢门,弯身走了进来,见李方圆双手捂额头,蜷着身子趴在地上嚎叫,他不免一愣。

    而李方圆透过手指缝看到方问水的这副神情,以为那一眉一眼间的僵愣都是对她的满满失望。于是,她赶紧闭上嘴,停止这令杀手身份蒙羞的杀猪般的哀嚎,“少主,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方问水居然主动蹲下身,向她递来手,且附带了一句:“抱歉。”话声里虽没啥感情,可这俩字一出来,却给她一种诚意满满的感觉。

    李方圆下意识地缓缓将手伸过去,鬼使神差地回:“呃……没关系,下次注……”兀然间她回过神,惊慌失措地把最后一个“意”字咽了回去。

    领导只不过随便客气客气,她小小员工可不能造次造次。

    方问水握上她的手,拉她坐起来,进而捡起方才滚落在地上的药瓶,吹了吹灰。

    李方圆瞄了一眼前方空落落的车辕,硬着头皮道:“少主,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方问水抬眼,“问。”

    “让空气驾车真的没有问题吗?”

    方问水淡定说:“没问题。”

    李方圆眨眨眼,指向前头又道:“可是,前面有块大石头。”失去缰绳紧压束缚,两匹马放飞自我,逐渐跑岔劈了,瞅着前面有一人高的石头,一个想往左边跑,一个想向右躲,照这势头,铁定是中间的车厢倒霉。

    方问水倒是不急不躁的。他将药瓶递到李方圆伸出去的那只手里,然后身子前倾,拦腰抱起李方圆,在马车撞到大石之前迅速飞身往反方向撤离。

    巨大碰撞声与马匹嘶鸣一齐响起。李方圆越过方问水的肩膀往后看,马车已然被撞得粉碎,而那两匹马也翻倒在地,蹬着马蹄想起来,可缰绳套索缠得太紧,只能白费力气。

    她轻叹一声,回转过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

    “那么好的马……”李方圆不免想到此前接连丢的汗血宝马一号与二号,顿觉肉疼。一匹五两,两匹十两。十两啊,整整十两。

    方问水低眼瞧见她那悲苦的表情,便回:“你的马,我会赔你。”

    李方圆听了,有点尴尬,“呃,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她念及十两十两整整十两,话音又急剧一转,“当然,这样是再好不过了……咳……”

    方问水脚下不停歇,仍在赶路。

    李方圆则再次扭过头,瞧了一眼还在蹬腿嘶鸣的两匹马,还是觉得可惜,“少主,为什么不直接把它们送给我呢,好浪费……”

    方问水眉梢一扬,“它们身上有金蛇教的烙印,你想被追杀?”

    李方圆立马缩紧脖子噤了声。

    金蛇教是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教组织,其教主金谭五极为擅长用毒,心狠手辣,人送外号“毒老怪”。传说毒老怪年轻时,与当今武林盟主兼大成剑派掌门徐松山打了一架,两人都没占到对方便宜。由此可见,这金谭五有多厉害,也难怪金蛇魔教能屹立江湖多年不倒。

    方问水又接着说:“前面是永榕,我们歇一晚,明早换一辆普通马车。”

    李方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卓派不就在永榕吗?我们直接跑他们眼皮子底下,会不会太招摇了?”

    方问水道出实情,“其实,江卓派的目标是路有念。”

    李方圆猜测道,“所以兵分三路过后,我们就安全了?”

    “差不多。”

    于是,李方圆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但愿所有的追兵全都去追路有念了。

    *

    漫天万丈霞光。

    方问水抱着李方圆飞速地出了林子,在永榕城外轻盈落地,改换徒步进城。八街九陌,马咽车阗,尽在落日余晖之下。

    他挑了一个距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客栈。客栈灰扑扑的,很不起眼,生意倒还不错。底楼里吵吵嚷嚷,碟子碗筷轻碰声不断,几个跑堂的伙计儿忙得滴溜溜转。

    一伙计儿刚上完菜,见又来了客人,连忙过来热情招呼:“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房。”方问水撂下一句,去了仅剩的那个空桌,搁下李方圆,而后在她旁边坐下,卸去斗笠,放下黑色长刀。

    “客人要两间房!”伙计儿扭脸往上高喊一声,楼上的小二又高声应一句。“好嘞!两间房!”

    接着,这伙计儿又提着茶壶过来,将反扣在桌上的茶杯摆正,斟上茶,“那客官想吃点什么?”

    方问水看向李方圆,示意她点。

    李方圆一看,乐了,搓搓手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哈。”然后绞尽脑汁地想了一想,把所有想吃的东西都在脑里过了一遍,最终憋出来一句:“我要吃肉!”

    伙计儿听见这个相当笼统的点菜方式,不免有些迷茫,“什么肉?哪种肉?”

    李方圆嘻嘻一笑,“鸡鸭鱼猪牛都行,只要是肉!”

    “点几个?”

    她竖起两个手指头,“两个,再要两碗米饭。”

    方问水被她的点菜腻到了,补充道:“再要一盘素的,一壶酒。”

    伙计看这两人点菜都这么随意,脸上不禁开了花,心里想着,待会儿必须得让厨房挑最贵的菜做!挑最贵的酒上!难得碰上俩二傻子大款,不宰白不宰!

    “好的客官,请稍等,菜一会儿就上。”说完,他乐呵呵地去了厨房。

    等待上菜是一个很难熬的过程。

    李方圆咕噜咕噜喝完一杯热茶,觉得无事可做,便去筷笼里拿了一双筷子,敲击茶杯玩,但刚敲两声,方问水就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她见状,赶紧停止敲击,另一手习惯性地撑上额头。谁知这一爪子摸上去,她嘶嘶一痛,察觉到自己额头因刚才的撞击而肿了一块。

    李方圆又摸了摸,发现肿块还不小。她一手肘迅速抵在桌子上,撑着身子蹭地一下将脸怼到了方问水眼前,反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一脸惊恐,“少主,我现在是不是很像寿星公?”

    方问水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靠近,不免怔了一怔,也就没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李方圆仍慌得一批,“我像不像寿星公?”

    方问水视线上移,落在她的肿肿额头上,下一刻他实在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李方圆瞪大了眼睛,“你笑?你居然笑?”她更慌了,“那肯定是像了!”

    方问水抿住笑,轻咳一声,“其实……还好。”

    李方圆垮下脸,退身回去坐着,双手死死地捂住脑门肿块,“肿得好像还挺居中……”

    这个时候,伙计接二连三地开始上菜。

    一看到香气四溢的肘子与整只鸡,她也顾不上再遮挡高额头了,上手就冲着肉开吃。方问水则安静地斟酒饮酒,时不时吃点素菜。

    不久后,旁边那桌吃完离开了。紧接着,从外面进来三个粗糙壮汉,要了三斤牛肉一坛酒,然后到这儿坐下。

    屁股刚沾到凳子,他们就粗声粗气地交流起最近听闻的江湖大事。

    “你们听说了吗?彭城的水云间一夜之间被屠了个干净!”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窃窃私语,但其实大嗓门儿喊得震天响,估摸着整座客栈都能听得见。一时间,全场的人们虽还在吃吃喝喝,可都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李方圆的耳朵竖得最快。

    “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怎么可能没听说!”

    “我也隐隐约约知道这件事,但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你消息不太灵通啊。”留着络腮胡的大汉鄙夷地哼了一声,然后开始显摆自己的消息灵通,“水云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四十口人,尸身全被虫子啃咬得不成样子。”

    李方圆正有滋有味地啃着大肘子,听到这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什么江湖传闻,简直是胡说八道。她的虫子就袭击了四个人好不好,其他人的死跟她可没有一丁点关系。

    那边的探讨还在继续。

    “被咬死的?”

    “非也非也,他们可不是被咬死的,而是死于中毒。”耳目灵通的络腮胡汉子进而清咳几声,胳膊肘抵在桌子上,身子前倾,头往前面勾,神秘兮兮地压着声儿道:“五毒虫的毒。”

    尽管有意降低了声音,可这粗粗的大嗓门,还是那么炸耳。

    那两人惊了,“你是说……”

    络腮胡对他们这个神情反应很是满意,“没错,五毒虫宿主重现江湖了。”

    但马上他们摇头摆手,一脸笃定。

    “不可能,十五年前那个女魔头被各大门派掌门联合绞杀了!五毒虫也跟着她尸体一起被烧了,死得透透的!”

    “就是!大成山上那火烧了好几天,整座城的人都看见了!”

    络腮胡一看他们不信,急了眼,“万一逃出来一两只呢,再者说了,我又没说是那个女魔头回来了!肯定是五毒虫另外选了一个宿主嘛!”

    此番话语完毕,门外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一群身着青色长衫的江卓派弟子急急骑马而过,方向正指城门。

    一时间,外头嘈嘈嚷嚷的。客栈内正在用餐的人们除了李方圆方问水两人,其余人纷纷溜出去翘头张望,看个热闹。“江卓掌门居然领着众弟子出城门了!”

    “什么?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据说今年武林大会提前召开了,各大门派都收到了请柬邀约。”

    “啊?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这跟我们小老百姓也没啥关系。”

    “……”

    待长长队伍完全出了城,百姓们才散了去。

    那三个壮汉看完热闹,回桌见牛肉和酒都端上来了,便吃肉喝酒,又起了个话头开始闲聊。刚刚的不合不快全都撇脑后去了。

    而李方圆一手拿鸡腿,一边刨着米饭,又开始愉快地偷听墙角。

    一人埋怨,“我前一阵割了个五十两的单,去黑市兑银子,结果他奶奶的里面没人!”

    络腮胡夹了一大块肉塞进油腻腻的嘴里,而后回:“前两天开了啊,我昨儿个刚去过。”

    另一人喝着酒啧着嘴,“说起来,那阵子所有黑市都关了,好多猎人都埋怨开不了锅吃不了饭呢。”

    率先埋怨的那人十分好奇,“所以,那里到底出了啥事?”

    络腮胡猛地干了一碗酒,“也没啥大事,死了个接头人,就十里铺的那个老三。”

    隔壁桌,正在啃鸡腿的李方圆动作一下子滞了,脑袋发空发白,全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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