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恩泽不知晓, 这卷成蚕蛹的被子是香香故意为之。
她生气顾恩泽不告而别,生气顾恩泽不尊重她, 就是不想给顾恩泽留一个被角,要让顾恩泽夜中无被可盖。
而香香鬓角的潮热,亦不是因被子太厚, 暑气过剩。
而是,秋夜寂寂, 香香辗转反侧无心睡眠, 看着空着的一半床铺, 悲从中来,不可自己的潸然泪下。
顾恩泽不知,即使他知晓, 可能他也是无声得顺着香香,将被子尽数留给香香,一人规规矩矩、坦然自若得躺在床畔一尺的位置。
他不知晓。
所以, 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如往常一般躺着,和平日一般与香香肩并肩躺在拔步床上。
空旷的床铺, 冰凉的被窝,心头的杂思都让香香不得好眠, 她辗转反侧, 反侧辗转,在午夜前方卷着被子入睡,却睡得不安稳。
因为,平日里她喜爱抱着的人形抱枕, 她喜爱架着暖脚的人形暖炉都不在。
这会儿,被窝里猝然源源不断的温暖传来,近在咫尺,睡梦中的香香自觉得向热源靠近。
“嘤嗯——”她轻轻嘤呢一声,转身抬手抱住了顾恩泽。
顾恩泽垂眸望着搭在膛前的雪臂,凤眸里滑过流光,抬手将香香露在被子外的雪臂放在被窝里,而后自然得搂住了她。
香香无意识呢喃着,身体无意识向着热源靠近,手脚并用。
顾恩泽眉目温柔任她在自己怀里来回得挪动,直至找到她自己喜欢的姿势。
慢慢的,折腾数次,香香便如同平日一般:
双手环抱着顾恩泽,小脑袋伏在顾恩泽的膛前,枕着顾恩泽的心口,雪腮一起一伏,像只小奶猫,一呼一吸间陷入了甜蜜安详的梦乡。
顾恩泽正值少年,血气方刚,被她在怀里辗转研磨一番折腾,身子早已发热发烫,该起反应的地方也早就暖硬如铁。
“哎。”他无声地叹了一声,语气略带无奈,更兼说不出的宠溺。
他规矩得躺着,目光温润得凝视香香,抬手抚了抚香香的雪颊,为她理了理鬓角的发髻。
忽而,他唇角低垂。
他唇瓣贴在香香的额角,一触而离。
香香额角已然没有了潮热,他凤眸里晕开满意,放心得揽着香香入睡,耳垂却不知为何有些发烫。
夜过三更,万籁俱寂,此时的东陵侯府有一处却灯火通明。
转过长长幽深的地道,转入地下暗室,此时暗室四角燃着灯烛,黑檀木方桌上也幽幽亮着灯烛,将密密麻麻一百八十四张黑木排位照的阴森森。
东陵侯背对着黑檀木方桌,躬身在多宝架上翻找,良久,多宝架的最高层显露出一个长长的红木锦盒。
锦盒略略看去便知极其精致,镂空纹绣,牡丹图样,每一处皆精雕细琢,又嵌玉镶金,一看便是极其贵重。
东陵侯珍之若重、小心翼翼将红木锦盒取下,他用身上的衣袖抚了抚锦盒上的灰尘,锦盒便恢复了温润的色泽。
他目光深沉、深情缱绻得注视着锦盒,抬手从一侧的棱角慢慢一寸一寸拂过锦盒,指腹不自觉带着些微的颤抖。
细细看去,他目光微微有些湿润,唇角也微不可察有些颤抖。
他慢慢打开锦盒,锦盒中静静卧着一个画轴。
东陵侯取出了画轴,小心翼翼将画轴缓缓摊开,他抚摸着画的右上方,嗓音不自觉带了些嘶哑和轻颤:“好久不见——”
细细看去,只见画轴上画了一个绝色女子,一对罥烟眉,一双剪水瞳,寥寥几笔,已看得出姝色倾城之姿,她坐在秋千上,双腿荡起,正目视前方,笑意盈盈,美目盼兮。
这是一幅水墨画,除黑白灰外无一丝亮色,可看到此画的人却仿佛置身世外桃源,周遭开满了红艳艳的山桃花,耳边回荡着女子银铃般娇俏悦耳的笑声。
可惜,这幅画明显有些破败,似是七零八落重新粘合在一起的,女子和画中景物隐隐都有裂痕。
柳和薰若是在,她一定能认出,这是她小时候无意撕裂的画卷。
那一次,从小对她温言软语、事事宠溺的东陵侯第一次对她勃然大怒,对她大声呵斥,对她怒目而视,手掌高高抬起,她吓得哇哇大哭。
后,东陵侯低低一声长叹,挥退了她。
她吓得拔腿就跑,没看到东陵侯之后抱着这幅画轴呜呜咽咽,哽咽到不能自已。
“好久不见,姝娘。”东陵侯指腹抚在画中女子的娇靥,眼框隐隐有泪花闪过,眸光中溢满浓浓的思念、爱慕和感伤。
他抱着画轴顺势靠着方桌,席地坐了下来。
他温柔凝视着画中的女子,目光专注,语气温和,似乎那人就在他对面,正与他一同对话。
“姝娘,田玉来了。”东陵侯靠着方桌,放下了平日里高高端起的架子,他眉目舒张,姿态随意,似与老友对话。
“和石松一起来的,和你期待的一样,田玉过得很好。”
他想了想当时的场景,唇角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石松还像当年一年,事事以田玉为首,他目光会时不时瞥向田玉,那种目光明眼可见得溢出慢慢的爱意,真让人羡慕,真好。”
“真好。”他又低低叹了一声,语气有些羡慕。
他靠着方桌,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目光有些怔然,感慨道:“那是真的姻缘,如胶似漆,夫唱妇随。”
他低头瞥见画中女子,女子正嫣然巧笑,似乎在附和他的话,似乎在与他一同欢喜友人的美满姻缘。
东陵侯目光怔怔望着她,眸光带着浓浓的眷恋,看着,看着,倏得,他目光变得忧伤。
他指尖颤颤抚着画中女子的鬓发,轻声细语不敢大声得问道:“姝娘,你没有等到他吗?”
“向武大哥,姝娘等了你整整五年。”东陵侯双目赤红,耳边回荡着田玉当日的质问:“她日日站在村口的杨树下朝外张望,寒来暑往,雨雪不停。”
“姝娘,最后他还是没有来吗?”东陵侯鼻腔酸涩,眼眶闪着盈盈的水花,哽咽出语。
他似是看到了身材纤细窈窕的姝娘,举着一柄油纸伞,扶着村口那棵笔直劲拔的杨树,目光痴痴望着东边,从日出到日落……
他不受控制得抚着心口,心脏如同被人踩在脚下,被大力挤压,闷痛,闷痛,痛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他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东陵侯大口大口喘着气,神情从忧伤转为愤怒。
他瞪着双目,握拳震声,双目通红,不甘心得问道:“姝娘,他到底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
密室里静悄,寂静,荒凉,只有时不时的“噼里啪啦”烛心的爆破声。
“呜唔。”东陵侯瞬间难以自抑,他仰头靠在方桌上,双目紧闭,紧咬着唇,却还是有些微的声音从唇齿间泄出。
他微微颤动的肩膀,暴露出了他的脆弱和不甘。
他就这样仰面倚在方桌上,紧闭着眼睛,鼻翼开开合合快速得翕动,胸脯上上下下剧烈起伏。
他克制着呼吸,克制着,右手却紧紧护着画轴。
“姝娘,为何……”
良久,良久。
暗室中传来一声幽幽低叹,似问似哭,听了便让人心中一空,怔忪良久:“我终不是你的良人。”
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的姻缘,他终究错了一步。
“香香……”东陵侯顿了下,眉睫盯着画轴扑扑闪闪,眸光有些躲闪,有些愧疚,强作淡定。
“田玉以为香香是我的女儿,香香也以为我是他的亲生爹爹,我承认了——”
东陵侯不敢直视画轴,他扬头靠在了方桌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只听着暗室内“噼里噼里”的烛心爆破声和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的哽噎抽动声。
“这样——我,便与你多了一层联系。”
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无论什么都好,只想在这个世界与你多一点联系,多一丝纠缠。
“呜唔。”
空寂的暗室响起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悲鸣,似是有受了重伤的猛兽在暗中舔舐伤口,不愿为人所知。
一行清泪从指缝中溢出,无声顺着鼻翼轻轻滑过。
“啪嗒——”落在了地上,异常清晰。
翌日清晨。
晨光熹微,初升的旭日还浅绯色,嫣红色的朝霞便透过窗棱,越过纱幔,在顾恩泽面上投下朦胧的光斑。
顾恩泽抬手掩住了眼眸上的光晕,想要起身,膛口压着的重量让他又一个不稳跌落在床上。
他垂目,望着明显晃了一下,却依旧睡得香甜的香香,眸光闪过如水的笑意。
情不自禁,他伸出骨节分明纤长的手指,用手指捏了捏香香微微翕动的鼻翼。
“嗯?”
呼吸被阻挠,香香撒娇是式的轻轻嘤喃。
琼鼻蹙起,像个小猫咪一样皱皱鼻尖,晕着绯晕儿的桃腮也软软的鼓起,樱唇委屈得轻轻撅起,香香小脸皱巴巴,无意识蹭了蹭顾恩泽的胸膛,想要快快摆脱鼻子的不舒服。
“哈——咳咳。”顾恩泽抿唇,敛住想要泄出的轻笑。
他松开了逗弄的手指,目光温柔缱绻得望着娇憨可爱的香香,他终于有些理解为何香香总喜欢戏弄和撩拨他。
似乎……有那么一些些的趣味。
顾恩泽漫不经心得想着,他半侧身,手拄着身子,凝望着香香乖巧香甜的睡颜。
香香靡颜腻理,肌肤白嫩胜雪,细腻得宛若凝脂,此时她睡得香甜,娇颜更显粉嫩,桃腮上晕着浅浅的绯晕儿。
顾恩泽目光朝下望去,本漫不经心的眸光蓦得一暗,幽邃幽邃。
作者有话要说:田玉:香香,他是你爹。
东陵侯:香香,我是你爹。
香香:你是我爹?
姝娘:我的夫君呢!
明日持续三更,首更零点。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cho宝贝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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