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恩泽立在墙边, 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玄色描金祥云绣锦的广袖衬得他瘦削清冷,远远看过去落落穆穆。
只他知道,此时他身形僵硬, 手脚不知如何自处。
他凤眸低垂,眸光晦涩不明, 紧握着手中吊着糕点的麻绳, 手心微微有些汗湿。
“对了, 小川哥,你和玉姨若是在京都城住下,可以常来找我玩啊。”香香暗淡的目光瞬间亮起来, 灿如星辰,她直直得望着石川。
她生得靡颜腻理,冰肌玉骨, 又长得花容月貌,一对罥烟眉不画而黛, 一双剪水秋瞳含烟带水,娇唇不点而红, 艳若桃李, 灿如春华。
石川自幼便知香香长得好,粉雕玉砌,殊色倾城,小时朝宠她纵她, 那时是当她做邻家小妹,后来,便不知为何,不敢直视香香的眼睛,不敢正看香香的容颜。
此时,香香陡然对着他笑开了。
一对含情目秋波潋滟,两侧雪颊漾着轻轻浅浅的梨涡,巧笑倩兮,明艳得如同三月迎风招展的山桃花,让人不敢直视。
石川,一时恍了眼,怔怔得望着香香两侧的梨涡,有些呆呆的。
香香以为他不愿意,她朝起身,凑到石川跟前,轻轻摇拽着石川的袖角,声音又柔又缓,带着娇甜软糯唤道:“小川哥哥。”
这是她自幼对付石川、田玉和石松的法子,就是软糯糯冲他们撒娇。
这一声娇糯娇糯,裹了蜜糖一般,顾恩泽心头一跳,手蓦得拳得更紧,情不自禁歪头朝花厅看过来。
香香轻轻唤着,妍丽莹润的樱唇微微嘟起,翦水杏瞳水润润凝视着石川,娇声软道:“小川哥哥,香香知道你最好啦,最好啦。”
“我知道你要忙功课,要备考,我不打扰你,你让玉姨来找我好不好?”
她拉着石川的袖角,像平日里拉着他的袖角一般,水汪汪的眸子凝视着石川,声音软甜软甜,娇糯娇糯,是个石头心肠听了这话也要软下心来。
顾恩泽目光定定得望着被香香抓着的那片衣角,有些神思不属。
他眼眸突然有些发酸,心头不知为何,也酸涩得厉害,如同嚼了一口青柿子。
莫名其妙。
顾恩泽仰靠在墙上,双目望着天边已然五彩纷呈的绚丽云霞,心不在焉得想。
他不喜欢吃柿子,今天口中亦未吃任何水果,就不知为何现在口中涩得厉害。
“我可想玉姨了,还有松叔。”香香说着,说着,水润润的杏眸真得隐隐闪起了水花,声音有些哽咽。
石川心头一疼,忙按着她坐下,无原则应允道:“好,好,我回去就和娘说。”
“你别哭,别哭啊。”石川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递给香香。
看着香香红红的眼圈,他焦急得挠着鬓角,却不好意思亲自香香擦拭眼泪,只能干着急。
香香慢吞吞坐下,轻轻抽了抽琼鼻,鼻翼一皱一皱,她用帕子掩着,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花。
她肤白胜雪的桃腮上晕开一抹酡红,低垂着杏眸不敢看石川,咬了咬唇,有些羞涩道:“对不起,小川哥,让你担心了。”
毕竟已经及笄,是个大姑娘了,她其实甚少在外人面前哭泣,这次是一时没忍住。
她纤纤玉指把玩着桌面上的白瓷小盅,蝶翼般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声音有些落寞:“我就是真得有些想家了,想玉姨了。”
“嗯。”见她恢复了正常,石川也重新坐了下来,却稍稍拉远了凳子。
“哎呀,让春梨换个茶水,到现在还没换来,真是愈发惫懒了。”香香摆弄着白瓷小蛊,水眸左顾右盼,琥珀色的瞳仁滴溜溜得转,就是不看石川。
石川有些失笑,这是香香觉得有些丢脸,想岔开话题。
他从善如流,垂眸想了一顺,抬头瞄了一眼香香,清隽的眉峰微微蹙起,担忧道:“香香,你是不是不喜欢东陵侯一家?”
不然,不会如此思念下巴沟村的故。
“嗯。”香香轻轻点头,玉指无意识戳着白瓷小盅,有些百无聊赖。
她扁了扁嘴巴,垂着头小声道:“东陵侯其实也根本不把我当亲闺女,他宠着纵着那个柳和薰,我都看得明明白白。”
“外人看到的十里红妆,是我自己要来的,其中还夹着他备给柳和薰的生辰礼物,上好的鲛纱,而给我备的都是普通的绫罗绸缎。”香香低垂着脑袋,只看到她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在她如凝脂的雪肌上阴下浅浅的阴影。
她焉哒哒得,声音也有些落寞,有些支离破碎:“他以为我没见过世面,我都不懂。”
这声音听着让人心脏发闷,如同被人用大手攥着,有些喘不过气,石川紧抿着唇角,目光沉沉得望着香香。
他抬了抬手,想像幼时一般伸出大掌团一团香香软软的发顶,香香豁然抬眸。
“也就卫将军和传说中不太相同,虽然性子清清冷冷,但为人端正,不然我就是出了狼窝入虎穴,早就尸骨无存。”
顾恩泽靠在墙边,心亦是沉甸甸,闷痛闷痛,他以为香香不在意东陵侯。
香香在他面前提起东陵侯时总是大大咧咧,漫不经心,与他一起同仇敌忾,他却忘了:
香香自幼无父,她可能真得对东陵侯有所期待过,那是她等了盼了十五年的父亲。
在他面前不敢表露,因为他与东陵侯不共戴天之仇,香香看得分明;而之后,东陵侯种种举措又让香香伤心,香香便从不再提父亲,与他说起时,也是笑意盈盈,好似浑不在意。
顾恩泽手心不受控制紧握成拳,手面青筋暴起,他向花厅望去,望着香香纤弱的身姿,他目光幽邃晦涩。
他发现,他并不了解香香,他看到的只是香香表现出的。
顾恩泽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一眼香香,隔着百十步的距离,远远望去,她侧颜极美,眉目如画。
姣好的面部轮廓,纤翘的眉睫扑扑闪闪,琥珀色的杏瞳水光潋滟,琼鼻秀挺,樱唇莹润,此时她托着腮,唇角轻轻勾起,似乎又变得无忧无虑。
他果真不了解她,顾恩泽若有所思敛上眼帘。
花厅内。
石川望着又有了一分鲜活气的香香,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半天的心慢慢落下来。
他留意到了香香提起卫将军时水眸的亮色,那么熟悉,就像父亲提起娘亲时眼眸不经意间的温柔。
石川端起杯盏,小口饮了一口龙井茉莉,茉莉花的清香甘甜慢慢掩住了唇齿间的苦涩。
他瞥了一眼香香,掩住心中那点涟漪,对自己默念道:“只是妹妹,只是妹妹,我是哥哥,我是哥哥。”
不要想不该想的,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能打破香香自小期待和惦念的亲情和温情。
石川自我建树半天,终于可以抬眸正视香香。
他放下杯盏,故意扯出了一抹笑,笑吟吟打趣香香:“那就好,我还担心那个卫将军对你不好,怕你夜里委屈巴巴落金豆子。”
香香不在外人面前哭,她哭也只会夜里卷着被子,悄悄的落泪。
“说谁呢。”香香猛得抬头,眼睛闪过一抹慌乱,微微嘟起唇瓣,望着石川瞪起圆溜溜的杏瞳,张牙舞爪嗔道:“哼——我怎么会夜里偷偷哭。”
此地无银三百两。
石川舒开的眉宇又蹙了起来,目光探究式得打量香香。
圆月门外,顾恩泽福至心灵,他眼前突然闪过前几日香香额角和鬓角的潮热和湿润,他抿直唇角,凤眸明明灭灭,所以那是……
“哎呀!春梨打了茶水怎么还不回来!”香香水眸左顾右盼,雪颊鼓起,像一个小仓鼠,嘟嘟囔囔,扭身要去寻春梨。
石川也不点破香香的小心思,含笑睨着她,端起杯盏又饮了一口汤明色绿的温茶,品了品,慢悠悠道:“我就喜欢喝这龙井茉莉,别去寻了。”
香香也掩饰得双手捧着自己面前的白瓷小蛊,怔怔盯着蛊中茶,汤明色绿,被明前龙井熏制的茉莉花茶,沁香扑鼻,引人品鉴。
菊儿胡同,最里侧的小院。
石松和田玉将小米粥、清炒莲藕、小炒肉片端上方桌,石松扭头又朝门外看了眼,看了眼被晚霞浸染的天空,轻声道:“真不等小川了?”
“不等了,他今日没心思和我们一同用餐。”田玉将筷子摆在石松面前,又在他面前放了一个小盘子,轻声道。
石松向来对田玉的话从令如流,听言坐了下来。
他夹了一筷子莲藕放在田玉跟前的小盘中,望着小口咗着小米粥的田玉,想了想,轻声问道:“玉儿,你明知道小川喜欢香香,还干嘛让他去寻香香?”
石松眸光里漫着丝丝缕缕的忧愁。
田玉将他夹在盘子中的莲藕小口小口爵完,又咽了一小口小米粥,给石松夹了一片小炒肉,才笑着,镇定自若道:
“石松是个识大体又死心眼的孩子,让他亲眼看见香香与卫将军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他才能死了心。”
她又为石松夹了一片肉片,柳眉弯弯笑意盈盈,浑不在意道:“总归见了人卫将军俊美无俦,霞姿月韵才会自惭形秽,也就甘心了。”
“你呀,你呀。”石松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有些无奈得看着聪明伶俐的田玉摇了摇头。
田玉冲他眨了眨眼睛,扬了扬眉梢,慢斤四两夹了一片白润清透的莲藕片。
石松心口一跳,有些怔怔,眉眼里荡出一丝恍然和温柔,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田玉,古灵精怪,娇俏撩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田玉未料到,这次恰巧碰到顾恩泽与香香闹了别扭。
石川根本没看到二人的如胶似漆,反而心中升出了几分对卫将军的气愤和对香香的怜惜。
卫将军府,花厅。
石川打量着香香明显较月前莹润精神的小脸,眼眸里有了些欣慰。
他拨了拨杯盏盖,茶盖轻轻研磨杯盏,发出清脆细微的叮咛声:“咔”。
花厅一时寂静下来,花厅临着后花园的碧波池,清风徐来,水波荡漾,荷花的清香迎面吹来,让人神清气爽。
石川漫不经心拨着茶盏盖,望了一眼香香粉润润的娇颜,毛不经意问道:“香香,你喜欢卫将军吗?”
“咔!”香香手中的茶盖差点掉到桌子上,她仓皇得扶起茶盏盖,抬眸看了一眼石川,又定定望着桌面上轻撒的水迹
“咯噔——”
圆月门外,顾恩泽的心蓦得高高悬起,他靠着墙,手心紧紧攥起,脊背紧绷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