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 云霞染彩，炊烟袅袅。
宫门口, 缓缓停下一辆马车，安东将军撩开车幔，率先跳下马车。
他立在马车旁, 双手悬在空中，等马车中的安东将军夫人与香香下车。
“谢谢义父。”香香小手搭在安东将军的大掌上, 另一只手拎着裙角, 慢慢下了车, 轻声道谢。
出发前，安东将军夫妇与香香商议，在外仍以义父母相称。
香香驻足, 仰望高高的宫墙。
朱墙深深，巍峨高耸，这被宫墙围起的恢弘宫殿如同吞人的巨兽, 香香又想起这次置身在宫墙时的绝望和恐惧，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别怕。”安东将军夫人见香香小脸隐隐有些发白, 凑近她的轻轻拉住了香香的小手。
她隐约听说顾恩泽曾单枪匹马闯了皇宫，将香香从皇宫中抱出, 却不知香香在皇宫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香香, 我和你义母都在。”安东将军大掌也抚在香香的秀肩，睁目望着香香，朗声道。
手指被温暖纤柔的掌心包裹，秀肩也被温厚的大掌温暖, 香香心中暖暖的，多了几分熨帖，担忧淡了几分。
她抬眸，杏眸扬起丝丝缕缕的笑意，歪头柔声道：“有义母和义父在，我不怕。”
她又抬眸望了望巍峨的红墙，抿了抿唇，浅笑着冲安东将军夫妇道：“走吧。”
“嗯。”
安东将军点头，带着香香与安东将军夫人步入宫门，沿着长长的甬道，穿过后花园，直入含元殿。
香香刚踏入含元殿，便略有数十道目光凝在她身上，她脚步一顿，偷偷抓住了身侧安东将军夫人的手。
安东将军夫人抬眸朝殿中望去，扫视一周，眸光不动神色垂下，拉着香香随着安东将军朝御座西下侧走去。
安东将军夫妇挑了一个桌案坐下。
香香贴着他们，在另一张桌案下坐下，旁边挨着安东将军夫人。
香香深呼吸口气，稍稍抬眸，回视打量她的众位妇人，她柳目微弯，美目流盼，冲她们浅浅一笑。
果不其然，大多打量她的目光悄悄转开了。
“那位便是卫将军的夫人？”隔着几个桌案，有命妇对隔壁的贵夫人窃窃私语。
“是的，没想到年纪如此之小，长得倒是国色天香，瓌姿艳逸。”
对面妇人目光稍稍凝在香香身上，瞥了瞥唇角，曼声接了一句，话中隐隐有些酸味，又似乎是羡慕。
顺着她目光望去，对面的妇人不自觉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摸了摸发尾斜插的嵌玉金钗，不自觉叹道：“年轻真好。”
只见香香，一袭拽地坠珠樱草紫广袖留仙裙，外披番石榴红东海鲛纱广袖，梳着乌蛮髻，额心缀着一颗红宝石，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她刚过及笄之龄，花一样的年龄，又长得雪肤花貌、殊色倾城，在一众三十往上的贵夫人中犹如一株摇曳生姿的红玫瑰。
毕竟是含元殿，贵夫人身旁还大多坐着自家夫君，只少数大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给了这些贵夫人八卦的时间，这些贵夫人说话也比平时克制了几分，窃窃说了几句，便也不再多言。
偌大的含元殿，此时已有几十位大臣与贵妇人，东陵侯与东陵侯夫人也在其列，香香却懒得起身去招呼。
她低垂着头，心不在焉研究着桌案上的天青色钧瓷杯盏，却直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凉飕飕，带着千钧的压力。
香香蹙了蹙眉，抬眸去望，他环视一周，却寻不到了刚才那抹清冽的视线，纤眉微微蹙在一起。
和香香隔了几个桌案的李慕垂头，漫不经心收回目光，他凤眸斜睨着桌上的酒壶，骨节分明的手心歪歪倾斜，浓郁的酒香泄出，他抬手慢条斯理小咗了一口。
又过了两三盏茶的时间，臣子尽至，含元殿里大臣屏息凝神，肃穆庄重。
“沥沥——”一道清脆的流水声，在偌大静谧的含元殿异常清晰。
王公大臣们悄悄瞥去，只见东山王李慕半撑着腿斜斜靠在盘龙廊柱上，抬手徐徐斟了一杯清酒，半阖着眼小口小口咗着。
觉察到视线，李慕凤眸半抬，斜斜睨去，王公大臣静若寒蝉忙垂下头。
香香余光瞥见东山王李慕，贝齿轻轻咬了咬唇瓣儿，心中微微有些不解。
那人坐在近门口的廊柱旁，应是官位不高，可姿态闲适，举止随意，周身散意着矜贵清傲的气质，似乎对着宫宴和皇权不屑一顾。
恰此时，御前太监长声高唱一句：“皇上至！”
众人皆起立躬身，宫乐响起，皇上李铭昶着华服缓缓入场。
群臣稽首问安，高贺：“皇上万圣金安，福如东海。”
香香随着众人一起行礼，小声说着恭贺的话，猝然，她却觉得自己身上落下一道阴鸷的目光，如被毒蛇死死盯着，让她毛骨悚然。
香香捏了捏指尖，悄悄抬眸。
登时，香香楞在原地，只见李铭昶注视着她，见她望来，李铭昶唇角慢慢勾起，狭长的鹰眸闪着明晃晃的玩味。
香香忙垂下头，手捏着指尖，却克制不住小脸腾得变得煞白煞白，浑身瑟瑟发抖。
她眼前闪过御书房中李铭昶的嗤笑，他大手掐着她的下巴，颈项面颊上灼灼黏腻、令她额心的视线，还有李铭昶阴恻恻、势在必得的：“你唯有从了我。”
“夫君。”
香香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她在广袖中，偷偷握着顾恩泽的木刻，贝齿死死咬着唇瓣儿，大大的杏瞳里水汽迷蒙。
“香香。”一旁安东将军夫人悄悄拽了拽香香的衣角。
香香蓦然回神，方注意到众人已不知何时皆坐下，唯有她一人傻傻站着，众人目光不解得凝视在她身上。
香香似是又感受到了上座李铭昶略带玩味的目光，她死死掐着手心，不敢抬眸，装作若无其事得坐下。
她呆呆愣愣得坐下，耳边响起李铭昶冠冕堂皇得讲话，香香却云里雾里，耳边“嗡嗡嗡”轰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而后，殿中又扬起笙歌燕舞，花枝招展的舞女在殿中央起舞弄阁，歌声婉转，香香亦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香香，怎么了？”
安东将军夫人趁着莺歌燕舞之时，悄悄拉了拉香香的袖子，目光担忧得望着她。
香香杏瞳注视着安东将军夫人眸光中的隐隐担忧，鼻子一酸，她咬了咬唇，勉强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柔声道：“没事。”
见安东将军夫人明显不信，香香抽了抽琼鼻，忍着鼻腔中的酸涩，哑声道：“我有些想夫君了。”
她的夫君俊美无俦，英勇无双，身披铠甲，腰佩银剑，宛若天神下凡，会将她从险境中救出。
香香想到顾恩泽，鼻子更是酸涩，心中的想念更甚。
可这等场合，她不敢放肆，只得握着手心中的木刻，强忍着鼻中的酸涩，眼眶由此漫上盈盈水汽。
“别担心，小泽会凯旋而归的。”安东将军夫人叹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香香的手背。
恰此时，一个太监小步到了香香跟前。
安东将军夫人与香香一愣，只听那名小太监朝香香拱手，细声细气道：“卫将军夫人，请随奴才移步。”
“我？”香香白里透红的小脸煞白煞白，唇瓣儿微微发颤，声音有些破碎。
“什么事？”安东将军不知何时也转过身来，他揽着安东将军夫人的肩膀，虎目瞪着小太监。
小太监朝安东将军行礼，面上便无波无澜，又朝香香细声道：“卫将军夫人，还请随奴才移步，莫要让贵人久等。”
“哪个贵人？现在这等场合喊人。”
安东将军双目瞪成牛眼，目光严肃，声音也带了几分呵斥，灼灼盯着小太监。
小太监不接话，身姿也不变，只略略抬眸，又朝香香淡声道：“夫人，莫要让贵人久等。”
安东将军对他轻慢的态度火冒三丈，转头回头望去，顺着小太监的视线，他透过殿中起舞的歌女，望到了一手托腮似乎正朝这边望来的李铭昶。
安东将军心中“咯噔”一声，不敢置信得回眸瞪小太监。
小太监只轻轻颔首，冲安东将军拱手道：“还请将军莫要为难奴才。”
他这话不吝于承认，安东将军腾时双目赤红，怒火中烧，额角血管“砰砰”鼓起，他转身双目瞪圆得望着李铭昶。
顾恩泽如今征战沙场，为国效力，而他的君王中秋国宴似乎惦记着他的娇妻。
李铭昶斜斜倚在大红酸枝如意云纹五屏宝座上，一手拄在宝座上托腮，一手轻轻摇着一钧瓷小盏，鹰目半眯，唇角浅浅勾起。
“夫人，请。”小太监不理会怒目而视的安东将军，对一旁瑟瑟发抖的香香再次朗声道。
香香垂在广袖中的双手死死掐在掌心，掌心黏腻，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甜腻，贝齿在唇瓣儿咬出了一抹深深的血痕。
她略略抬眸，李铭昶的目光里闪着势在必得，对面的安东将军夫妇，双目赤红，眸光愤怒却有些无可奈何。
“不——”安东将军抬手抓住了香香的手腕，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此时双目通红通红，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眉心的沟壑深深，双手温厚有力，却带着隐隐的颤抖。
“安东将军，请不要奴才为难。”小太监声音无波无澜，淡声道。
香香望着安东将军眸光中的血丝和担忧，鼻腔酸涩，这是她的血亲，在努力保护着她。
可是，皇权难越！
香香冲安东将军摇了摇头，双眸不知何时漫上了盈盈水光，她抿了抿樱唇，哑声道：“义父——”
“这是干啥？”
剑拔弩张之时，耳边响起一道清冽略带慵懒的声线。
香香还未回眸，便见刚才淡然倨傲的小太监躬身，态度恭谨恭声道：“东山王。”
东山王李慕一手拎着一个钧瓷长颈酒壶，一手掌撑在香香的桌案上，抬眸清冽幽邃的凤眸睨了一眼小太监，淡声道：“起开，我要和安东将军饮酒。”
“东山王，奴才来请卫将军夫人。”小太监面有尴色，朝李慕又行礼，小声得解释道。
“不去。”他目光清淡如水，轻轻淡淡扫过小太监，淡声道。
说罢，他顺势坐在香香的桌案前，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抬眸漫不经心望了一眼小太监，轻嗤一声：“去哪里，这位夫人还要为我斟酒。”
他面色自始至终清淡如水，侧颜如玉，姿态从容。
小太监望着他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角，还有他凌厉的下颌线却莫名惴惴，喉咙干涩，不敢直视。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东山王是不是也很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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