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抬眸, 顺着锦衣男子手势的方向望去。
二楼,以前她与顾恩泽常去的那个包厢, 窗扇开着。
细细去看,窗侧影影绰绰坐着一位华服男子,可以看到一个如玉清冷的侧颜, 凌厉的下颌线,眉宇泛着淡淡的孤傲, 独自执杯。
似是感觉到了香香打量的目光, 那人慢慢望过来, 却眸光淡淡,无波无澜。
东山王,李慕。
“夫人, 请。”锦衣男子见香香认出了李慕,便抬手躬身,再次邀请香香上楼。
香香看了看二楼窗前的李慕, 又看了看眼前的锦衣男子,水泠泠的杏眸中闪过一抹诧异。
她与东山王萍水相逢, 仅中秋宫宴时一面之缘,东山王身份尊贵, 孤傲不群, 而她不过一介民女,不知有何话可叙。
不过,东山王在中秋宫宴时于她有恩,应不是坏人, 最重要的是她欠了东山王一个人情。
香香思忖一瞬,杏眸闪过星光,莲步轻移。
“小姐!”见香香要跟着陌生男子走,春梨如临大敌,揪着香香的衣角冲她紧张得摇头。
香香冲她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她一直僵绷的肩膀,轻声道:“没事,我认识。”
春梨听她说认识,面上的紧张少了几分,却还挂着担忧,不肯松开拉着香香的衣角,像个拨浪鼓又冲香香摇头。
香香知她担忧自己,心中熨帖,耐心得轻声叮嘱道:“别担心,你在门口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
春梨看着香香淡然的神色,眉心蹙了蹙,轻轻松了手中的衣服,略略让开了路。
香香朝她点了点头,便抬步,跟着锦衣男子进了十香楼。
“咚——咚咚!”
“进。”一声淡漠的声音从包厢内传来。
锦衣男子轻轻推开了包厢,朝香香躬身比了一个“请”,后又直身立在了门前。
叫他如此恭敬,香香不动声色轻轻深吸一口气,朝他颔首,拎起裙角,莲步轻移进了包厢。
“吱——”身后的门扇慢慢关上。
香香捏了捏手心,克制自己的紧张,朝着窗侧侧眸朝外淡望的东山王李慕莞尔一笑,柔声打招呼道:“东山王。”
李慕手中执着一个青瓷长颈酒壶,闻言朝香香漫不经心望来,凤眸疏淡。
他未说话,只这么静静瞥了一眼香香。
香香只觉一道视线扫过,带着锐利的锋芒,让人脊背一寒。
香香不自觉绷直了脊背,双手捏住指尖,她看着东山王生人勿进的面庞,心下不由得有些惴惴。
“不知东山王找我何事?”香香顿了下,开口小声问道。
李慕将目光从香香身上慢慢移开,复又面向窗外,似乎窗外有令他着迷的景色。
他抬手,手腕悠悠转了转青瓷长颈酒壶,斜斜饮了一小口酒。
他不看香香,只盯着窗外,神色不动,启唇淡道:“带着你的小心思离安东将军夫妇远些。”
他声音平淡如水,不急不慢,所以香香一时没听清。
香香慢半拍眨了眨眼睛,心里慢慢咀嚼,终于听懂了刚才东山王李慕的话。
“嗯?”
这话太过莫名其妙,香香震得双目圆瞪。
她歪头,有些疑惑得看向东山王,觉得他有些匪夷所思,扁了扁嘴巴,微蹙着眉心纳闷得问道:“我没有什么小心思,为什么要离他们远些。”
倏得,一道锋利如箭的视线让香香生生顿住了口。
她只觉锋芒在背,堪堪退了一小步,抬眸似懂非懂眨了眨水汽迷蒙的大眼睛,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
李慕看着她姣若秋月、眉宇间隐约带着姝姝神韵的小脸,凤眸飞快得闪过一抹不耐的流光,侧眸不再看她,面上的霜冷更重。
“离安东将军夫妇远些。”
他声音冷冽,态度高傲,这句话直接是目空一切的吩咐,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
香香看着他凌厉霜冷的侧颜,两弯罥烟眉蹙得更紧,心中因中秋宫宴相救而起的一丝好感烟消云散。
“东山王若是无事,我先告辞了。”香香不愿再和如此无礼的人说话,便朝李慕服了一礼,轻声道。
李慕侧脸去看香香,面如冷铁,凤眸幽邃黑沉,带着凛凛冷光。
“当。”他将手中的青瓷酒壶放在桌案上,转过身子正视香香。
“我最后说一遍,离安东将军夫妇远些。”
他声音一如以往的清淡如水,目光犹如带着万钧之力,骇得香香脊背发冷,不敢直视。
可是,香香心中带气,秉着一口气,气鼓鼓,不甘示弱瞪向李慕。
安东将军夫妇是她的亲外祖父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亲人,她为什么要远离他们,她日日亲近还来不及。
香香轻轻嘟着樱唇,捏着自己的手心,小声嘟囔道:“莫名其妙。”
李慕听着香香明目张胆的反驳,面上幽冷,眸光带着隐隐怒火。
十多年来,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不恭,即便是当今皇上李铭昶见了他,亦是恭恭敬敬称一句:“皇叔。”
李慕久居为上位者,更曾数历生死杀伐之境,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说一不二。
此时,香香的反驳触了他的逆鳞,尤其他本就对香香带着偏见,面容便直接沉了下来。
他目光不再克制,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含着刀光剑影,直直压向香香。
香香不由得小步又退了一步,脊背早已绷,背上更是细细密密沁出了一层冷汗。
“放肆,你不能进!”门口传来锦衣男子的怒声。
“嘭!”一阵踹门声。
香香忍不住回眸去看,看到顾恩泽还未收回的皂靴,又看到他一手推开锦衣男子,一手推开门扇,面色霜冷。
看见香香,顾恩泽眉宇间的冰霜瞬间褪去,大步流星朝香香走来,温柔得揽住她的香肩轻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香香轻轻摇了摇头,慢半拍的眨了眨纤翘的眉睫,敛住眸光那一霎的流光溢彩。
顾恩泽又一次如天身降临,在她心惊胆跳、如蹈水火时出现,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在香香周身打量一圈,见香香无碍,顾恩泽才抬眸,朝窗侧静坐的李慕抬手淡道:“东山王。”
“卫将军,果真威风。”
李慕淡淡瞥了一眼顾恩泽,抬手不紧不慢小啄一口清酒,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似笑非笑道。
顾恩泽不理他的讥讽,他抬手牵住一旁香香的纤指,淡道:“不及东山王万分之一。”
“东山王若是无事,我与内子先行离开,不打扰您独饮。”顾恩泽不屑与身份尊崇的东山王攀附交情,更不欲与手握重兵的东山王正面为敌。
“卫将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慕淡淡出声,让顾恩泽顿住了脚步。
李慕不回眸,他靠在窗台,手腕微抬,慢条斯理饮了一小口清酒,又悠悠注视着窗外,启唇道:“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近日,铁市一匠难寻呐。”他转脸,望着顾恩泽,云淡风轻道。
顾恩泽瞳孔攸得一缩,唇角不由得绷直。
铁匠铸剑造刀,皆利器,朝廷会管制,一般人家百八十年打个刀具才会去寻铁匠。
顾恩泽刚才倏得握紧了她的手,顾恩泽手心似乎也微微有些潮润。
香香眨了眨眉睫,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淡然自若的东山王李慕,又小心翼翼歪头去暼顾恩泽。
顾恩泽眨了眨眼帘,面不改色,直视李慕从容不迫道:“不劳东山王费心。”
“我与内子先行告辞。”
说罢,顾恩泽不管李慕的反应,便牵起了香香,转身朝外走。
香香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掌握着,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润,直觉心中有无尽的勇气和底气,拎起裙角跟上顾恩泽。
“卫将军,你和你夫人,离安东将军夫妇远些,这是我的忠告,亦是警告。”
身后传来一声传来金属质感的冷声。
顾恩泽一脚跨过门槛,回身静静注视着李慕,唇角勾出了一个大大的弧度,整个面颊因为浅笑而熠熠生辉,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凤眸平视东山王,面上泰然自若,声音四平八稳,不疾不徐,朗声道:“东山王未必管得有些宽了。”
说罢,他不顾门口锦衣男子张口结舌的表情,牵着香香,径直跨出了包厢。
完全对身后的李慕,置之不理。
顾恩泽与香香离开了下了二楼,门口的锦衣男子才慢慢缓过神来。
他小心翼翼瞥着李慕无波无澜的俊美面容,静若寒蝉,躬身盯着自己的脚面,小声道:“王爷,臣无能,未能拦住卫将军。”
人人皆知,东山王愈是怒不可竭,愈是平静,如万丈深海,表面碧波无痕,海底已经翻天覆地。
“咔——咔。”李慕手中的青瓷长颈酒壶应声而脆。
“无碍。”李慕浑不在意应了一声。
“让下面的人盯紧了,有些人自己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心就野了。”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眉梢慢慢挑起,注视着手中破碎的长颈酒壶。
半响,才淡淡道:“要让他知道,有些事情,他没有资格。”
无关实力,无关公平,只是资格。
他不屑要的东西,他弃之如履的东西,也并不是人人有资格来抢,来夺。
“是,属下明白。”锦衣男子面容严肃,沉声应道。
李慕慢慢松开掌心,任由手中的瓷片自由滑落,他又抬眸,暼向窗外。
他眸光淡淡,看着楼下青石道上并肩而行的一对眷侣,男子俊美无俦、如松挺立,女子仙姿佚貌、小鸟依人,他们似乎起了些争执,女子一下子拍开了男子的手掌。
十香楼外的青石道上,香香拍开顾恩泽牵着她的手指。
她瞪着溜圆的杏眸,直直望着顾恩泽,带着一分笑意,一分薄怒,嗔怪道:“无缘无故,夫君说什么对不起。”
她垂在广袖的纤手不住得颤抖,克制不住得轻颤。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内腮,掐着自己的指尖,克制着,让自己面上表现的若无其事。
她才不要听什么对不起。
她等了一下午,想要的是顾恩泽郑重其事对她说一些其他的。
顾恩泽凤眸凝视着香香,唇角动了动,唇瓣微微颤动,他喉结上上下下得滚动。
终,他指尖颤了颤,眼帘低垂,又垂头,轻轻道了声:“对不起。”
声音缥缈,破碎,一吹即散。
可这偏偏入了香香的耳朵,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唰”得一下,香香眼眶里的泪珠不由自主滚落了下来。
她忙转身,忙大步朝前走,急急走两步,避开了顾恩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中午12点或15点,宝贝们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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