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之前, 是厉老爹的四十大寿, 柳盼扶让厉鸢把宁逐带来, 他们几个吃了一顿小的团圆饭。
饭桌上, 厉鸢左边是宁逐, 右边是柳盼扶, 对面坐着自家严肃的老爹, 顿时觉得人生圆满了。
她主动给厉万钧倒了一杯酒“爹,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今天是喜庆的日子,把自己的脸绷成石头的厉老爹也难得扯了扯嘴角,对厉鸢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厉鸢忍俊不禁。
宁逐也敬了厉万钧一杯
“伯父,祝您万寿无疆。”
“好孩子。”
柳盼扶一笑, 也端起一杯酒。
厉万钧按下了柳盼扶的手“这是家宴,咱们自家人不用这一套。”
说着,他举起酒杯, 众人碰了一下。
窗外漫天飞雪, 银装素裹, 屋内温暖如春。
厉鸢难得有这么正大光明的机会可以在饭桌上喝酒, 而且这酒的度数不高,她就贪了两杯。
趁着厉万钧和柳盼扶说着话, 她偷偷地把最后一点酒都倒在了自己的杯子里,然后眯着眼满足地一灌。
“”
半晌, 她咂了咂嘴, 疑惑地看向杯子。
怎么没味儿啊难道是自己喝惯了酒劲大的, 这种清酒不够味她已经尝不出来了
她用鼻子嗅了嗅,感觉这味道是很淡。
眼角突然瞄到宁逐翘起的嘴角,她突然了然。凑到他旁边咬牙道
“是不是你偷偷换了我的酒”
宁逐笑着不说话。
厉鸢作势要掐他,但碍于父母都在,只能不满地用眼睛夹他
“你胆大包天啊,敢换我的酒。”
宁逐微微侧过头,薄唇微动
“你若是少喝一杯,晚上我就带你去一家老店。”
厉鸢立刻喜笑颜开“这可是你说的。”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厉鸢脸颊上带着红晕,眉飞色舞。宁逐微微垂着眸看她,嘴角勾着,眼底是藏也藏不住的晶亮。
这个闹腾劲儿,柳盼扶就算是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行。她扯了一下厉万钧的袖子,让对方也看看他的宝贝女儿。
以前催着赶着让厉鸢抓紧终身大事,厉鸢无动于衷。现在他们不催了,这死丫头反倒光明正大,天天扎他们眼了。
厉万钧摸了一下胡子,难得笑眯眯地道
“随他们去吧。”
柳盼扶嗔怪地看他,却也难挡脸上的喜意。
无论如何,他们不掺和厉鸢的事,但能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也是好的。
华灯初上,家丁收拾东西,厉老爷喝了一口清茶,对宁逐道
“宁逐啊,快到年底了。你一个人在外面难免孤独。除夕之日就来我家过年吧。”
柳盼扶也笑道
“这也好。今年发生这么多的事,咱们要好好操办新年,去去晦气。小宁你就留下来,正好也陪一陪你伯父。”
说着,叹口气
“前年年底,鸢儿只在家待了一天,就被武道院急匆匆地叫了回去。去年年底,更是连回都没回,直到十五才回来。我两年都只能对着这个糟老头过年,实在是憋闷。”
她看向二人,眼底满是满足与笑意
“今年有你们两个陪着我,家里可就热闹多了。”
宁逐无法不答应。
只是他刚想点头,突然察觉到厉鸢的气息不对。
他微微转头,看她脸上已经没了笑意,轻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宁逐眸光一闪,点头道
“恭敬不如从命。”
夜半,厉鸢和宁逐在门口分别。
他道
“今夜雪大,明日带你出去可好”
厉鸢知道宁逐看出了自己的心事,故意说借口推迟约定。
她心里一窝,主动抱了抱他的腰身
“你也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少年劲瘦的腰身在她的手臂下一僵。他低下头,迟疑地抱住了她。
然后手臂越缩越紧“回去吧,风大。”
厉鸢点了点头,离开了他温暖的怀抱,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厉家的大门。
回到房间,她也没有睡下,而是抱着枕头,哒哒地敲响了父母的房门。
此时厉万钧二人刚要睡下,听见声音有些意外。
打开门“鸢儿怎么了”
厉鸢对自家老爹嘻嘻一笑“爹,今晚我想和娘睡。”
厉万钧喝了点酒,此时脸色晕红,一听这话更是涨红“胡闹”
他眼珠不自在地一动
“这么大的姑娘了,眼看着就要成家立业。怎么又像个孩子般磋磨你娘”
厉鸢对着他撇嘴委屈。
厉万钧顿时承受不住,柳盼扶轻声道
“老爷,就让她进来吧。”
厉老爷没办法,懊恼又憋屈地拿着自己的被褥去了客房。
厉鸢喊道“爹明天我就把娘还给你”
厉万钧差点摔了一跤,一甩袖子“再多嘴明天家法伺候”
厉鸢一缩脖子,赶紧把门关上冲进了母亲的被窝。
一瞬间,香软的气息包裹了她,她往柳盼扶的怀里钻去
“娘,你的被子可真软。”
柳盼扶嗔她“都是一样的被子,哪里会更软。”
厉鸢一笑,她扯住柳盼扶的手臂,安然地闭上眼
“娘,今年过年要大操大办吗”
柳盼扶抚着她的鬓角“是,咱们家难得这么热闹。不好好办一场,都对不起这一年的鸡飞狗跳。”
厉鸢一笑“哪里热闹,不就是多了一个人和一只鸟嘛。”
柳盼扶点了点她的鼻尖
“哪里是一个人和一只鸟,一个你天天粘在身边,一个你天天捧在手心里。娘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在意他们两个”
厉鸢的鼻子一酸,她抱住柳盼扶,轻声道
“娘,我也在意你们啊。你和我爹,还有这个家”
在原著里,因为“厉鸢”因爱生恨,多次陷害宁逐,甚至与冯家和魔道勾结,最后弄成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连最爱她的父母也不由得失望。现在厉万钧与柳盼扶对她这么好,这样的时光就像是偷来的一样,厉鸢不敢轻易松手。
然而再不舍,也有分离的时候。
自从上次和宁逐在街头看到那一对即将被车撞到的老夫妇,每天晚上她的梦里都是自己生身父母的影子。
他们惊慌失措的脸在车轮下挣扎、恐惧,甚至支离破碎。
她在梦里颤栗喊叫,然而无济于事,睁开眼她又在岁月静好的宁府。
两种情绪几乎将她撕裂。
而且随着年关的临近,她心中的不安也在逐渐地扩大。
她来到这个世界,真正的任务是给宁逐一个满级的契机。
她不知道那个契机是什么,又或者是什么时候。
只是她也不想告诉宁逐,对方在满级的时候她就能离开。
以她对宁逐的了解,他要是知道了即使是拼了命也会在瞬间满级。
这样挣扎在虚幻之下的美梦,让她如履薄冰。
她怕,她怕自己和宁逐越幸福,这个契机就来得越快。
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
也可能,过不了这个年。
厉鸢吸了吸鼻子“娘,我好期待和你们一起过年啊。”
柳盼扶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几天了,到时候肯定让你开开心心的。”
厉鸢点了点头。
她抱紧了对方,喉咙动了动,然后轻声问
“娘,如果我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你怎么办啊。”
柳盼扶一愣,她低下头整理厉鸢脸上的乱发
“你是不是又要像上次一样又要消失好久啊。”
厉鸢愣了一下,她无声地点了一下头。
柳盼扶沉默了一会,半晌叹了一口气
“罢了,儿女总有儿女的路要走,娘不知道你有什么奇遇,也不知道你以前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你开口,那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我不能总是拽住你的脚步。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厉鸢的鼻子一酸,她把脸埋进对方的怀里。
柳盼扶心中也是沉重,然而还是笑着道
“只是这次,你可不许再招惹别的男子了。小宁还在家里等你呢。”
厉鸢点头。
心里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晚上,厉鸢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发出刺耳的轿车,它咆哮地冲出来,瞬间向她面前两鬓斑白的父母撞来,她挣扎着去够,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夹杂着哽咽的呼唤
“鸢儿”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厉万钧和柳盼扶相携瘫坐在大堂里,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向她无助地伸出手。
她赶紧伸出手,却听到身后传来痛苦的惨叫,一回头,她现世的父母被撞得支离破碎,而在她的身后,厉万钧两人也已经坠入深渊。
厉鸢痛苦地捂住头,她的眼前,宁逐挣扎地想要抱住她,然而转瞬之间,她的身体在消失,只留下宁逐一个人惊慌地站在原地。
厉鸢瞬间睁开眼。
眼前是自己的床帐,然而混乱的大脑还无法把情绪从梦境中抽离,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厉鸢。”
她一愣,微微转眼看到了床边的那个劲瘦的身影。
对方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有些模糊,然而放在额头上的手却是带着粗糙的真实感
“烧退了。是做噩梦了吗”
是宁逐。
一瞬间,厉鸢的心里逐渐崩塌,酸涩不受控制地涌上鼻腔。
她看着宁逐,默默地流下泪。
宁逐一怔,声音有点慌乱“是不是还不舒服”
厉鸢冲他伸出胳膊。
宁逐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弯下腰,用自己浑身都冰凉缓解她身上的滚烫。
厉鸢嗅到他身上带着属于高山之上的寒气,不由得抱紧了他。
宁逐的手也在她的身后缓缓缩紧。
半晌,轻声道
“无论梦到什么,那都是假的,莫怕。”
厉鸢点了点头,把眼泪洇在了他的胸膛上。
宁逐像是抱着一块滚烫的玉,他放轻了呼吸,直到怀里的厉鸢的呼吸又变得平缓,他这才哑声道
“我不会让你难过一切都有我。”
厉鸢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还剩三天过年的时候,她已经能跑能跳了。
早上,她和宁逐去街上置办年货,说是置办年货,家里早就买完了。她只是借着由头,让宁逐带着她胡吃海塞。
两人走到北街附近,远远地看宁府人丁冷落。只有几个仆人在有气无力地扫门口的灰尘。
明明是年关的日子,却过出了清明节的气氛。
她有些惊讶,很久不关注宁府了,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宁逐也敛了一下眉眼。
两人走到门口,厉鸢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门内的家丁即使看见了两人,却视若无睹,麻木地打扫。
“宁府发生什么事了”
厉鸢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
“你就算把他们的嘴巴撬开,他们也不会告诉你的。”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厉鸢的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瞬间跳脚。
宁逐将她拉至身后,垂眸看着在一棵捧着酒壶灌酒的乞丐。
他头发蓬乱,脸皮比树皮还要褶皱,寒冬腊月也敞着领口,露出干瘦的胸膛,从嘴角漏下的酒渍甚至在脖颈下洗出一道白色的痕迹。
厉鸢仔细看了一眼,接着一怔“宁逐,我认得他。”
宁逐放松了戒备,也道“没想到您还在这里。”
这人就是在宁府门口要饭要了十多年的乞丐,这个老乞丐人如其名,只要饭,不要钱。
在宁家门口要饭了十多年,前十年他几乎算是在半路看着宁逐长大的,看他如何在武道路上挣扎,看他是怎样被鲜血淋漓地抬回厉家,又是看他怎样被厉鸢退婚。
宁逐每次给他钱,他不收,给他饭,他会喜笑颜开。这么多年,没有名字,没有来处,实在是最奇怪的一个乞丐。
没想到如今整个世界天翻地覆,这人还在宁府的门口。
那乞丐连连摆手“哎呦我的宁大公子,老夫可当不起您一个您字。你还是叫我臭要饭的吧。”
宁逐还是道“您知道宁府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听到这种问题,乞丐顿时来了精神
“您问我宁府发生了什么事这您可就问对了人了。前两天我在宁府的石狮子下打瞌睡的时候。看见侯爷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宁府,先是把自己的宝贝闺女接走,然后指着宁全的鼻子骂,让他签下和离书。”
“宁全不肯,他就把宁老爷子打了一顿。宁全被废了一条腿,想要救自己的父亲有心无力,只好签下和离书。侯爷把整个宁府都打砸了一遍,这才扬长而去。”
“过了两天,许是觉得在这里太过丢人,宁老爷子带着宁全搬走啦”
宁逐听完,看着死寂的宁府沉默。
偌大的家业,转瞬就成了空。
厉鸢也不由得唏嘘。她对宁逐低声道
“既然人都走了,你就回去看一眼吧。”
宁逐回过神。
他带着厉鸢踏进宁府。幼时屈辱夹杂着零星温馨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宁逐一眼不错地看着,突然觉得掌心一暖。
他回头,见厉鸢握紧了他的手,故作自然地晃了晃
“这里太大,你可不许把我弄丢。”
宁逐勾了一下嘴角,他没有带着她乱走,而是直接来到母亲的卧房。
一打开门,室内的温馨似乎一如往前,浮沉在阳光下跳跃。
宁逐缓缓走进去,看着厅上那个小小的牌位,瞬间失神。
即使是搬离,宁父也不曾把这个牌位带走。如今,它等到了它真正想等的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宁逐的喉结一动,他缓缓抚摸着牌位,指尖留下印痕
“母亲,逐儿回来看您了。”
声音虽轻,但是带着浮沉般细小的沙哑。
厉鸢沉默地陪着他,看他眼角的猩红,不由得叹口气。
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递给宁逐。
宁逐一怔,他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指尖微颤。
厉鸢轻声道“宁逐,是时候完成你母亲的心愿了。”
一瞬间,宁逐的手一抖。
他微微瞠大眼,怔愣地看着厉鸢。厉鸢把手递给他,笑着道“你该完成这块玉佩的使命了。”
宁逐的喉结一动,他的眼角有猩红蔓出,不由得低头一笑。
握住她的葇荑,他回头对牌位道
“娘,我带着我的妻子回来看您。”
厉鸢内心一动。
“妻子。”似乎比“未婚妻”更好听一些。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着牌位一拜。
此时,万籁俱寂,空气中的浮沉变成了晶莹的光点,在阳光下缓缓跳跃。
再抬头,两人的眼底都是晶莹,宁逐深深地看着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小鸢。”
只是一声,突然有冰冷而又激越的声音响在厉鸢的脑海
恭喜宿主宁逐已经
厉鸢吓了一跳,然而再仔细听时,却半晌都没有声音。
她不由得无奈“系统,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系统也有些迷茫
数据错误,系统审核中
厉鸢不理它,她看着宁逐,嗔怪地道
“又不是正式成亲,你改口还改得真快。我可不想叫你小宁,肉麻死了。”
宁逐垂下眸子,脸色在阳光下不知道为何有些苍白。然而嘴角却是勾着的。
两人走出宁府,远远地,老乞丐对两人喊
“老夫是看着你们过来的,可要珍惜啊”
厉鸢甩了甩和宁逐相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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