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安莎从来没有买东西买到双手提不动的情况,但她不怕,她有的是力气,一次买不完,她来回几趟搬运都不嫌累的,只会觉得满足。

    穷苦人家,向来只担心自己东西太少,哪会嫌弃东西太多。

    终于搞定一切的时候,她去打水洗脸,清水清澈,可以当镜子,明明她自己也看不大清楚她的脸色,可是她盯久了自己在水面的倒影,却看出了她的脸红扑扑的,嘴唇也粉如花瓣,笑容如明媚春光,暖得人心荡漾。她还没有试穿她买的衣物,可是她已经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好看。

    高兴了半天,她又抬头望望天空,现在太阳已经爬上了正上头,她逼迫自己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放松上,快速收拾好了脸盘和毛巾,结束了那无数爱美的巴黎女人都疯狂热衷的照镜子游戏。

    她简单地放好了采买的东西,快速做了可以吃的食物。

    做的时候她就有在吃,做完了她也吃得差不多了,她必须这样精简时间,因为她开始后悔自己在洗脸的时候浪费太多时间了,现在一天都过去了半天,她晚上可是就得搬去那巴黎的地下室了。

    她做了两人份的食物,吃的东西只有一人份,把剩下的热腾腾的食物装入一个大盘子上,她捧着那冒着香气的午餐还有一大杯牛奶去敲了她妈妈的门。

    第一次敲门敲不成功,是非常正常的,她的妈妈已经完全作息紊乱,没有食欲吃东西,还爱置气不理人。

    她非常耐心地敲了又敲,门内终于传来不耐烦的女人的声音:“有病吗?敲那么久。没事别来烦我!”

    那声音极其冷酷厌世,半点没有慈母样,可是安莎舍不得她。

    “我、我有事要和你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明明是和亲生母亲说话,安莎却格外紧张忐忑。

    屋内又沉默了许久,安莎不安地等待着,门终于悄然打开。

    只是看到那扇门开,安莎就高兴得不得了,她轻声说:“妈妈,这事情不方便被人听到,我们进去说。”

    妈妈非常不愿意的样子,和安莎僵持了半天,最后在安莎湿润到快掉眼泪的时候,妈妈不耐烦地垂下眼眸,松开了那抵住门的代表抵触的手,转身到屋内唯一暖和的床上坐着,闭上眼睛任由凌乱的头发遮挡她的面庞。

    安莎好久没有进过妈妈的屋子了,她忍耐住自己打量的目光,生怕母亲再生气,安静地把食物放在桌子上后,她快步到了母亲的身边,也不敢在母亲身边坐下,而是将口袋里的钱拿出来递给母亲,殷切地说道:“妈妈,接下来一个月我都不能照顾你了,这些是这段时间你需要用的钱,分成两沓,一沓看医生或者神父的,一沓你去买菜。我虽然已经买了很多吃的在厨房,不过你还是要吃多点新鲜的,千万别省着……”

    她母亲比较迟钝,等安莎说得差不多了,才睁开眼睛瞄了那两沓钱一眼,两沓钱不少,但也不多,刚够用,她母亲也不接,就直勾勾地盯着安莎:“你要去哪里,需要一个月那么久?”

    安莎不好说,只是说:“我也差不多18了,早就该出去工作了,现在也是迟了,更需要多点事情去学习,再顾着家里的话我会忙不过来的,也不利于我的发展。我打算去巴黎外找工作,城里面的好工作早就被分光了,我没条件上。我打算晚上走,找了个男朋友保护我安全。我这些钱是我男朋友给的,你别担心还钱问题,但你也要好好花,注意点别把病拖得更大……”

    她母亲在听到安莎说特别说明已经18岁的时候,已经收回了部分担心,毕竟按照她的理解,她也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独当一面了,不过她还是耐心地听完,当然,最后也不做什么表示。

    安莎只能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妈妈,我希望您能好好活着。”

    她母亲闻言眨了眨眼睛,眼神更加黯淡,安莎也眼眶黯淡下来。

    两个人沉默了半天,安莎才记起让母亲吃饭,端着饭给了母亲后,她母亲深吸一口气才吃,吃了一口就用无神的眼睛告诉安莎该离开了。

    安莎再恋恋不舍,也得走。

    出了母亲的门,安莎又尽可能地去拿着拜访人的东西去求附近的热心善良的邻居照顾下母亲,才安心回家打扫房子。

    累了一天,她匆匆收拾好了行李,梳了个她最顺手也最好看的头。

    出门时她踟蹰了下,还是红着眼眶又去敲母亲的房门,不抱希望地小声说想母亲抱抱她。

    母亲开门抱住了她,胳膊还是印象中的一样有力,母亲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她抱完倒是先松开手,也不敢看母亲表情,催着母亲进门。

    母亲给了她力量,她一出门全身的力气与希望又来了,她快乐地走着,那看了无数年的巴黎傍晚的景色,每一眼能触动她的心。

    她默默发誓,不管这次的机遇代表什么,她会努力活得好好地与母亲重逢。

    她提前离开家,自然也是提前到的剧院后门的。

    刚去到那,安莎看了下四周无人,做贼一样摘下斗篷,快速地摸了摸头发,确定发型没有乱,才安心地戴上。

    对于这次见面,她虽然让一天的劳动把自己搞得很累,但同时也是尽力把自己弄得尽可能地好了。

    她敢肯定,对比第一次见面,这次的她的姿色会好上几个层次。

    她没等多久,那鬼魂就如同有感知一样,等她弄整齐了自己,又端正站好的时候,就远远地走了过来。

    现在依旧是傍晚,有了周边熟悉的巴黎景物和植物的对比,安莎更明显地感觉到那幽灵的高大威猛,让她心中生惧。只能庆幸光线亮的时候那幽灵眼睛的红光也会变弱,不用再面对那火焰一样的眼睛。

    “我喜欢你的准时与认真,希望你以后也是如此。”幽灵终于到安莎面前的时候,说话是真当安莎是个仆人了,虽然和善,但是没有再用敬语。

    安莎打定主意不是来享福的,用坚毅的目光表示对幽灵亲自接人的感谢后,就毫不娇气地拎起行李准备好跟着幽灵走。

    那行李并不多,但对比安莎即使在斗篷里也明显瘦小的身躯来说,那行李就显得很重很多了。

    鬼魂只瞄了那行李一眼,没有帮忙,也没有放慢脚步,便转身空手走了。

    本来也没有主人帮仆人的道理,安莎拎着行李走得平稳,安静地做好一个不添麻烦的尾随着。

    他们一样的速度,一样的黑斗篷,远远看他们的背影,就像一个大幽灵在戴着一个小幽灵,倒是和谐。

    他们沉默地一同消失在剧院的后门,不留下任何的踪迹。

    ******

    安莎并不懂那些贵族的仆人是怎么优雅地伺候人的,她本来以为进去后可能会最起码鬼魂教她,但头五天,鬼魂并不搭理她了,除了让她别动他卧室除了地板外的一切东西,就随意安莎去做任何的家务。

    安莎觉得鬼魂多虑了,就算鬼魂不说,安莎也不会想动的,她一点都不想去那个房间。

    那鬼魂的其他房屋的摆设明明挺正常大方的,是安莎想象的上等人会喜欢的摆设,但一旦到了鬼魂的房间,那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鬼魂的房间很大,空间是待客厅的两倍,里面的墙壁挂满了黑色幕布,房间的中央有非常刺眼的猩红色缎子蓬帐,如血的蓬帐下一口巨大的棺材,那棺材还打开着,里面黑乎乎的,仿佛地狱入口。

    安莎第一次见完全没准备,猛一看踉跄着就后退几步,全身寒冷。

    平复了好久她才又去瞧其他的摆设,毫无疑问,一个声音好听的住在剧院地下室的鬼魂最多的是关于音乐的东西,这里有乐器,还有乐谱,不过最多的是乐谱。

    安莎从小到大最得意的事情是自己会写一些法文,那是她妈妈教她的,看见书本她就想看,但她看了那些乐谱上面的字几眼,就不敢再看了。

    因为摆得最好的乐谱是在一个巨型的乐谱架子上,封面上面有“死神”的词语,她看清后便慌得移动视线,然后又猛地看到一架看起来很笨重的钢琴的琴架上也有摆着本乐谱,上面打开了,随意瞥一眼就能看到上面是用触目惊心的红色字体写的。

    安莎受不了这个鬼地方,这地方完全加剧了她对鬼魂的恐惧,当晚就直接做了个噩梦。

    噩梦里鬼魂用她的血写乐谱,用她的血染棺材上的蓬帐,她还看到她的血染的布慢慢随着时间变黑了,鬼魂不满地把蓬帐上的布弄到墙边,与那些挂满墙壁的黑布放一起。

    梦境里,失了那么多血后莫名还能活动的她靠近了那些黑布,伸手一碰,毛骨悚然地发现自己怎么伸都碰不到墙壁,因为那些布太多太厚了,证明这丧病的鬼魂是残害了无数人的鲜血。

    正当她惊惧到大脑空白时,她的手却被另外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抓住,然后她眼睁睁地无力地看着鬼魂拖着消瘦到无力气的她像拖只小鸡崽一样轻松,直直把她拖到房中央那口巨大的棺材里,要和她一起睡觉,她无法抵抗,却在靠近棺材时,发现棺材底部有无数的枉死的骷髅在伸着头……

    安莎吓醒后久久回不过神,等到渐渐清醒时,捂住了自己那疼得厉害的头颅瑟瑟发抖。

    所以,安莎进那屋一向都是强忍着哆嗦的。

    那屋子给她的阴影甚至胜过鬼魂给她的阴影,因为她总怕那墙壁上的黑布后、那血红的蓬帐后、那棺材里突然冒出更多她招架不住的枉死的骷髅。

    所以顺理成章也格外诡异的是,她现在的恐惧发展到:如果不得不去那屋里打扫,只要在进去后发现鬼魂还在那里呆着做事,她就会安心一点。

    一人一鬼,还是她认作主人的熟悉的鬼,总是比她一个人在那里面对未知的恐惧好。

    只是她的主人会有时不打招呼就忽然无声无息地出房间,所以她在那里打扫的时候,会时不时抬眼确认她主人的存在。

    鬼魂一向对任何视线都敏感极了,他也习惯被人偷偷看,因为他的确一旦出现,就因为诡异而引人注目,但……安莎那些欣慰的视线是怎么回事???

    他不解,就直接问,结果没想到安莎居然坦白地回答了:

    “我怕这里的装饰,所以想确认您还在不在这个房间。”

    鬼魂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觉得这个房间里最让你感到安全的是我?”不应该他才是这个房间里最恐怖的存在吗?

    安莎好歹也和鬼魂相处了几天,从鬼魂的谈吐中,能了解到鬼魂是绅士做派,她想了想鬼魂夸奖过的认可的美德,便开口道:“是的,因为您是个非常温文尔雅的绅士。”虽然温柔的情况仅限于她顺从的前提。

    安莎默默含住下一句话。

    鬼魂沉寂了片刻,只淡淡吐道:“好吧。”然后再也没有说话。

    安莎松了口气,继续打扫,但没过多久,她听到了悦耳到头皮发麻的一串轻快的音键弹奏声,她回头一看,发现鬼魂在弹钢琴。

    那是鬼魂第一次在她面前弹奏乐器。仿若无人。

    安莎的安全感在那音乐的躁动中升到最高,扫地动作也放缓了些。

    在音乐中舒服扫动了片刻后,她忽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首次听到了鬼魂的歌唱的声音。

    如同传说中一样,那日后教出巴黎最受欢迎女歌唱家的鬼魂的歌声无比迷人。

    安莎不是很懂歌曲,模模糊糊地觉得唱得好的人应该就是高音唱得好,此刻的鬼魂的声调并不高,而且全程哼唱,不像是在唱歌剧,像是在吐的是异国的未知语言组成的歌谣,但安莎却在那格外有磁性的声音中感知到了美好的情感的存在,也感知到了声音层次的丰富。

    心中的沉静感在蔓延,这种感觉她许久没有过了,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那是她站在教堂里,静静地看着母亲祷告,那时的母亲打扮得干净整洁,面目温柔,毫无戾气。

    安莎咀嚼着回忆里那平静无常的幸福,默默地眼眶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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