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在驴子上下来,白明简将她拉在身后,向这个公子哥儿拱了拱手,便欲离开。
“在下杨琳,乃京城人氏,来获鹿城游览风光,两位兄台未问尊姓大名,幸见幸见。”这位公子哥儿身穿圆领窄袖的大红织金云蟒袍,腰间束条白玉佩革带,生的一张圆脸,叫住了白明简。
杨琳为京都官宦子弟,也是十四岁的年纪,他生性贪玩,闻说获鹿城雪景为天下一绝,携着家仆一路北上,探亲在此做官的母家舅舅。获鹿城与白玉京的繁华极有不同,人货所集,热闹非凡。这几日雪下得极盛,他游览获鹿城的雪中亭,雪上桥,雪下钟楼乐哉此中,深感名不虚传。
唯独一处不好,城中小偷猖獗,他进城第一天就被方才那个半大孩子摸去了荷包。他虽懊恼,倒也不扰他的兴致,今日听说这家酒肆中有抚操琴丝的歌姬,兴冲冲地上楼点了首少年行。
杨琳打量着白明简,白家主仆几日逃亡,两人衣服黑污,下摆被山上的树枝刮破了几处,阿措手上没有一色的布料,拿线凑合缝住,补的皱皱巴巴。
两人不能经人细瞧,这细看之下,实在穷酸。
然而这一身破衣却掩不住白明简生的好看,他眉宇间英气逼人。
杨琳不由喝了声彩。
方才那个擒拿小偷的后生似也是有些功夫,却被前边这后生挡着,瞧不着长什么样。他心中打定主意,定要结交一番。
白明简抿着嘴,牵着驴子就走。
阿措在白明简身后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家少爷既不愿意报真名,又真心嫌弃“林财”“王旺喜”的名字。
杨琳抓住白明简所乘驴子的缰绳拦住。“兄台方才捉贼,虽未捉着,杨某却不得不谢,咱们去楼上喝几杯水酒暖暖身子”他挽着袖子,连连扯着那驴子往回走。
阿措深感奇怪,在白明简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
“哎呀,原来这位壮士脸上受伤,杨某这里有些银钱,咱们就去街边的和仁堂配些药可好”
他双手奉上的银锭,足足十两。
她在异世就只认识了一个十四岁的白明简,从不知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竟还有这般阔气慷慨的,嘴上无声地吐了个“哇”字。
就在这时,酒肆楼上又下来了个人,连连叫道。“三少爷,使不得,使不得”杨福是杨琳跟前的老仆,他家少爷的毛病又犯了。
杨琳崇尚侠风,最爱侠义公案。那种“报答恩义,热血相酬”的传奇话本在家里摆了满满一摞。在白玉京,他只要听说哪有奇人,便跑过去结识,送钱送物,和人称兄道弟,后来京城人都晓得了杨三少爷的癖好。
他的父兄大感头疼,可他屡教不敢,什么卖肉的屠夫,长毛的和尚,跛脚的道士,他个个以上礼待之。
杨琳可不听杨福的说法,一脸热忱。
“这是我两位刚结识的兄弟,有什么使不得的。”
阿措默无声息地从白明简的腋下钻出手来,去拿杨琳递过来的银锭。
老仆杨福不敢再劝,抚掌哀叹,他家少爷,这是又被两个买菜的穷酸汉给骗了。
那银锭一离杨琳的手,他正要抢先学侠义话本上的话,豪气地来一句有缘相逢,何必言报。
却没想白明简把银子从她的手里抠了出来,狠狠往她手背上打,她疼得缩了手。
杨福极不待见,笼袖斜眼着说话。
“我家少爷瞧你们可怜,怜贫济困,再要也没了,你们见好就收吧。”他见过骗子在三少爷面前的阵势,都差不多,先是扭捏着不收,再之后就是狮子大张口,哄着少爷团团转。
白明简将银子递给杨琳,杨琳还要在说,他放在了地上,将阿措扯住,扯得死死的,离去了。
杨琳在原地一阵抓耳挠腮,他竟被拒绝了。
“咳,咳,少爷,钱又不咬人。”纵着小黑驴子,阿措骑到白明简跟前,怯怯地开了口。她想的极好,这十两银子放在富贵公子哥那儿自然是不缺的,他想怜贫济困,就成全了他的美名也并无不好。至于拿钱这事儿,她是要脸,哦,在乎世俗眼光的人吗
白明简先是不说话。
阿措突然意识到,白明简是少年,那位公子哥儿也是少爷。她揣度着,难道说贫富相遇,很是触景伤情
“那人傻乎乎的。”
白明简给了一句糟糕的评价。
“还有你”他瞪了阿措一眼。“随便什么人给你钱,就上手拿人拐子拐你倒是方便的很。”他从柔玄镇出来,似乎对阿措有了无穷无尽的耐心,可显然他估量错了,这耐心其实是有限度的,他对阿措又吼上了。
“等在城中住下来,你重新背过白家内庭家训”他再次将教育阿措德行的事情提上日程。
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他们走在后街,一家一家客店问去,他们现有的银两住不上四个晚上,阿措瞧着白明简,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出半分悔意。
获鹿城商贾极多,赶在年根底下,来往都在走年货,客店的价钱水涨船高。好不容易有一处客店有那种十几人睡的大通铺,价钱便宜了一半,结果两人刚打问上,就见差役拿着赵庆的缉拿告示冲了进来。
白家主仆低头,匆匆从差役旁边溜过。
拿着两张真路引的,是两个西贝货,他们实在没有那份底气。
“找个人家投宿吧”阿措放弃了努力。
此时,天色将晚,大街上仍是热闹非凡,放眼望去,也不知该向那儿去。
她把驴子的缰绳扔给白明简,她见人就问。“这最穷的穷人都住哪儿啊。”
行人看着她。
在获鹿城的东北角,自临山街至都新桥,为果子行,大元桥、北关桥,石牌楼等处,买卖菜蔬,宣桥南,为皮市。而三山街口有名为曲中坊,四处挂着红灯笼,是娼家住的地方,而后有一片黑压压的矮房。
白家主仆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站在了这片矮房前面。
“你们住房子”
“往里边,往里边”见人无论老少都向他们连连摆手,只让他们往里边走。
两人摸黑进去,窄窄的过道,将将才把驴子牵进去。他们终于瞧见柔玄镇能胜过的地方了。这里边实在不比白家那条背街齐整到哪儿去。
租房子没有告示,只能碰到人来问。
天色昏暗,走到里边,就再见不到人出来了,阿措和白明简只好一个个敲门。
“你们要住房子俺家房子好,要钱不便宜哩。”终于有一个院子,里边有人应了他们的话。
从外头看去,这家屋顶上的荒草足有七寸,然而白家主仆是走不动了。
两人互相指了指,就这儿吧。
门开了。
阿措定睛一看,抢步上前,扯着那人的衣领不松手,把他从门口拖出来了。
那人瞧清楚来人,受的惊吓更大。“两位爷爷,灰条菜涨价了我真就抓了一小把,你们追了这么远”
青蛋的胳膊被阿措扭着,不死心地拿脚踢她,白明简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喊疼,老实了一会儿,又挣扎了起来,阿措晓得他是耍诈,死死揪住他。
“你们两个欺负一个有本事单挑”
这会儿有个女子出了屋子,急哄哄地往这儿走。
“两位爷爷,我弟弟不听话,我定会狠狠管教他两位爷爷可要小心留神手劲,这把他打死了,折了两位爷爷的福分。”
她见门外是两个半大孩子,不由一愣。
阿措和白明简也是一愣。阿措转过身子,扳住青蛋的脸,看真了,确实有一块青红色胎记,问自家少爷。“他爹不是说是独子吗”
这个自称“姐姐”的女子看上去,面有病容,长得极为普通,但年纪却要比青蛋大上二十岁都不止。
“这怎么话儿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这女子说她叫秀红,把白家主仆让进去了,青蛋垂头丧气地跟在后边。“你们要住房子,三十个铜钱一夜,住上几夜两位自己随意。”
“这不成咱家的房子一钱银子”青蛋大声嚷嚷道。
阿措无语,天黑在外边没瞧清楚,这院子里有两间屋子,一间是秀红和青蛋住着,一间就是他们要住的房子,上下一瞧,屋顶透亮,窗户漏风,极是凉快。
秀红抱了两床被子过来,脸上倒很坦然。“我们也没钱,这屋子修不起,但不是骗你,获鹿城再没哪处比咱家更便宜了。”
白明简将老羊倌两口的话给青蛋转述了一遍,他话语里掉着冰渣,极力忍着怒气。阿措了然,这盼着成龙成凤的儿孙,却在获鹿城当起了盗贼,自家少爷是为老两口不值。
秀红一旁听着,脸上黯然。“你原来有爹有娘,那还在这儿待着干什么,快回去吧。”
青蛋揉了揉眼睛,握住了拳头。“我爹我娘还好着,是不我不回去”
阿措拦了一下愤怒的白明简。
她的眼神在青蛋和秀红的身上转来转去。按理说,青蛋从她框里抓不值钱的干菜,也是想家念家的。
“我媳妇儿病了,我哪儿都不去”青蛋紧紧抱住秀红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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