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吴大娘站在檐子底下。“那丫头在奴婢这儿跑过几趟腿, 说话齐全,腿脚利索。她倒没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就是问过什么时候能去内院看她家少爷。”她记起来了, 自己也觉得奇怪。“前几日忙昏了头,奴婢没问是哪房被赶出来的。”
崔氏被弄糊涂了。“她在厨房做什么”
管厨房的李婆子被唤了来, 禀告道“穗儿姑娘身边的小凤儿将人领去的。昨夜白少爷把人从厨房领走的。”李婆子素日里深厌穗儿的为人,便多加了一句火上浇油的实话。“奇的是白少爷走之前问老奴,这是朱府谁的意思。”
她在崔氏盛怒之下,瞟了一眼面容又红又白的穗儿“老奴自然不知是谁的意思。”
厨房里做事的仆妇都被叫了过来,崔氏一个个盘问。
李婆子越听越是诧异, 她手底下这些尖酸刻薄的女人很是意外地对阿措嘴下留情,并没编排她的瞎话。她突然想到阿措每天晚上撑着不睡,念佛诵经, 给仆妇们讲因果报应。
她有点哭笑不得,这丫头算是有先见之明
崔氏沉吟了半天。“这么说,阿措是个忠肝义胆的好奴婢”前因后果连起来,阿措知恩图报,不仅将小主人一路护送洛阳, 还想要面见自己,回去柔玄镇为姑奶奶守坟。
朱平修不以为然,可为了让母亲更相信自己和那个乡下丫头没甚关系, 他忍着什么都没说。
穗儿欺崔氏是个没主意的人, 顶着主子怀疑的目光, 跪下抱着崔氏的裙摆拼命辩解。
正在这时, 刘氏和几个拎着粗实棒子的婆娘走进小院。
刘氏没听穗儿说几句,恨铁不成钢道“弟媳妇儿,我真想喂你几颗算盘珠子。你审这些有什么用。”她身后的一个婆娘将小凤拖到小院结冰的池塘里,剩下的婆娘涌上来把穗儿拉开,结结实实的捆上。
“大奶奶,老太太遗训教穗儿好生照顾表少爷,老太太在九泉之下还没有闭眼啊。”穗儿的三魂六魄都吓飞了。
刘氏哼了一声。“老太太生前疼爱你,我们尽孝,客气唤你一声姑娘倒不妨。可是穗儿姑娘你就是这么对老太太尽忠的吗”说着她身后几个丫鬟上来,把她屋子里搜出来的镜奁,妆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齐在她眼前打开。
“这些年老太太名下的田产房产,为小姑子变卖了不少,却也应该留了个陪嫁的箱底,不然也说不出把东西都留给白明简的话。可怎么房契田契就剩下了三张银两就只有一百两”
被打开的衾袱里有一对黄澄澄的金镯子闪着诱人的光芒。
穗儿两眼一白昏了过去,又被刘氏让人拿冰水浇醒。
“你这丫头素日里心高气傲,眼睛巴巴地看着家里的几个少爷,勾搭修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话说得崔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穗儿惊惧绝望地看着刘氏。按着当今律法,伏事主人满二年的随身及女仆盗取主人财物,赃满银十两就会被处死。老太太年老昏聩,很是信任她。她这些年以接济姑奶奶为名,连哄带骗拿走了不少积蓄。她起初也是害怕的,但慢慢地,见朱家人都不敢忤逆老太太的心意,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但当老太太将死的时候,她的恐惧再次袭来,一旦朱家大爷二爷接手了老太太的遗产,就会发现她的猫腻。
她只有跟着白明简这一条路走,因为唯独这个一无所有的外乡人不清楚底细,也唯独他得多得少,都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她的脑子里全是对白明简的恨意。老太太的东西你凭什么不要
“三少爷,求求你救救我吧”她大声地对朱平修哭求道。
她只是贪心而已,她想操控白明简的同时,也存着当朱家少奶奶的侥幸念头。
朱平修吓得反而倒退了几步,阿措的话犹在耳边。“三少爷,我会看相,你印堂发黑,你欢喜的女人会害死你的。你要是不按照奴婢说的做,你可是大祸临头喽。”
他摸着胸口惊魂未定,方才他虽没全按阿措的说法做,却也全说了实话,应当不碍事吧。
而在白家祠堂外边,阿措望着乌央乌央的人群欲哭无泪。她本有一身被黄芳教出来的坑蒙拐骗的本事,这次是真的不知能用在哪里。
她试了几次,无论往前走几步,都会被人撵到外边来。
宗祠这种地方,不许有女人出入,更何况她是一身丫鬟下人的装扮。她急的团团转,眼睁睁地看着之前在街面上瞧见的谢家车轿停到了宗祠门口。
她在街上拉着人就问道“这位老爷,官衙放年假,官家老爷们都在哪住着”
那人像瞧疯子一样地看着阿措。
直到晌午,白家认子的事情吵出了半个洛阳城,柳杉跟白家沾亲带故,在筵席中听到女眷的议论,也骑马往这边赶。
他下马,刚要到白家宗祠门口,就被慌忙无措多时的阿措死死抱住了大腿。“柳大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要救救我家少爷。”
阿措勒的他腿肚子生疼,用手去掰,竟硬没掰开他的手。
他心中纳罕,这女子的力气怎么如此之大。
他耐下心来,好言劝说道。“我进得去门才帮的上你家少爷。你拦着我是什么道理。”他很是奇怪,白明简纵然会被白家一顿羞辱,也断不至于会在这里丧命。
阿措说的竟像是大祸临头一般。
在白家宗祠的耳室里头,白侯爷白赫生一杯茶水饮尽,嘴里恨恨地嚼着茶叶。
谢灵松坐在客椅上,细细咽着茶水,轻轻笑道。“过年事务都是家里人操办,我从雍州回来闲的没事。这些年外放他省,对白家待客的鸣西茶念念不忘,侯爷这些日操办宗祠大祭总不在侯府,我可是再也耐不住了,不到节下就上门讨茶喝了。”
白赫生并不相信,心想你弟弟谢灵芝和邹德善的官司从雍州一直打到白玉京,至今都没有个结果。更不要说旧皇驾崩,谢家的丫头进了冷宫,谢家没了权势根基惶惶不可终日,他哪来的闲心。
“也就是谢兄有这个口福了,寻常人我可舍不得拿出来。”
白赫生在官场沉浮多年,晓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他不好轻易得罪谢家人,客气地将人迎在宗祠一边的待客厅,让下人奉上了那碧翠诱人的“鸣西茶”。
可他对自己的儿孙就没有好眼色了。
白昭安侍立在白赫生身后,浑身瑟瑟发抖。这日清晨,自家媳妇冯二奶奶软磨硬泡地要他在爹爹面前说出立继的事情来。他磨蹭了半天,终于来宗祠下定决心一试。
可就在这个时候,冯二奶奶遣着下人要他救急。他还没等庆幸自己没说出口呢,白明智、白明学把人直接引到了白家宗祠了。
“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就算计你老子身上了。”白昭安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面对爹爹的斥责,他心里十分委屈。
白明智、白明学跪在地上,也觉得甚是委屈。
明明白赫生早将白赫平驱逐出了宗族,他们只是说了实话,为什么族长竟然会勃然大怒。
宗祠的门楣上方书写的\"白氏宗祠\",柱楹上联写着“承祀义而竭,精意钦崇无已。”下联写着“拱遗像而仰,德辉景慕胡忘”。
白明简站在门前,双手捧着恩赦令,望着白氏宗祠紧紧关闭的大门。白明智、白明学两兄弟进去里边一个时辰都未见出来,朱平治就在他的身边,看着人越挤越多,不住地劝白明简回去。
白明简似乎在人群的围观中,也等的不耐,终于向左侧走了几步。
朱平治追上前去,见他在白家宗祠前立着的一块石刻处停了下来。
“表兄,这就是白家的祖训族规吗”
朱平治见他仍肯唤自己一句表兄,心下一松。“洛阳人家都将祖训族规镌刻于石碑之上,平日里放在祠堂后堂的山顶碑亭。因今日是大祭之日,白家将它搬出来,要给全族长幼宣讲。”
白明简看了一眼那石碑的字。
他迅速向人群走去。
“你这后生要回去了不认亲了热闹还没有看完呢”
“你爹爹真是朝廷的罪犯”
他给看热闹的人群做了个四方揖,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七嘴八舌的声音静了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我年少声小,烦请过路的君子替我向里边的白家族长喊上几句。”
众人觉得新奇纷纷问他要说什么,听他说道“白家祖训有云”
不怕事不怕热闹的人真就帮他喊了。“白家祖训有云”
“白家祖训有云,杖责、驱逐之法,尊长可施于卑幼,卑幼不得施于尊长。白明简祖父为兄,白氏族长为幼,家法怎能以卑治尊”
“假使尊长有过,而卑幼假家法之名以施于尊长,是欲行家法而先为悖逆。白氏族长如何不顾伦常,以下凌上,以弟犯兄”
“皇恩荡荡,天下蝼蚁鱼虫皆受恩泽宽宥,更何况是犯官三代之后。白明简不在国法五刑之外,手持恩赦令认祖归宗,白氏族长如何只知行家法而不识国法,乃至惧我十四岁成童不敢相见于门外”
朱平治在一旁听着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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