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落(5)
“好好——”
朱蒨不知道怎么时候醒过来, 嘴唇干裂开来。
手背抹干净眼角的泪, 姜春撑着膝头站起来,小步走到她身边。
她发着抖,崩溃地大哭起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浑身无力, 朱蒨轻轻地“嗯”一声,
姜春想要生气的骂她一通, 话到嘴边, 转为哽咽,“你瞒着我干什么!这么大的事!连我都不说!”
轻轻叹息一声, 脸色苍白, 朱蒨的眉眼带笑, 依旧美,“你过来。”
她招了招手, 姜春一瞬间泄了气,兔子眼憋住泪。
乱糟糟的发被人一点一点理顺,她听见头顶传来轻柔细腻的声音:“妈妈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
一副蓄谋已久的骗子相。
“你不许说, 我不想听!”她的眼里盈满泪水,捂住耳朵,慌乱地摇着头。
“好好, 你听我说完。”女人似乎很累, 白净的额间冒着虚汗。
“你爸爸当年那笔钱,加上我这些年存下来的积蓄,都在家里的存折里, 密码你知道的。”
她的手很凉,一下一下摸着姜春的发顶,“大概两百万吧,妈妈很没用,只能攒出这点钱留给你和阿实。”
“家里的那套房子,我改成了你的名字,如果——”
“我不要,你别说了。”姜春抱着她,落着泪,“你说过,你还要等我和弟弟长大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妈你别再说了。”几近崩溃。
听着她遗言一般的交代,姜春心疼的快要撕裂开来。
那笔钱,是爸爸拿命换来的。这一百二十万,就让那个男人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她有什么资格。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朱蒨的爱。
只有她知道,朱蒨这些年到底有多不容易。出事那年,姜初实还是个奶娃娃,她也不过是小学年纪。
若非逼上绝境,怎么会有人真的愿意到龙蛇混杂的地方工作,一待就是六七年,混到今天的地位。没有人愿意在灯火万家的深夜里离开自己的一双儿女,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精,嘴角还要挂着妩媚的笑脸。
她用自己羸弱的身板,为她们俩挡下所有。她一直都知道,从来没有怨过她,她心疼她。
若她没了,这个家便彻底塌了。
“妈妈陪不了你们了。”朱蒨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几份眷恋,“我要去陪阿萸和你爸爸了。”
“昨天晚上还梦见阿萸,穿着那条黄色的裙子朝我跑过来,唤着我。我想他们了。”
“那我们呢?外婆呢?你都不要了!”
难受得她发抖,冰冷的甩开她的手,滚烫的泪簌簌地落在女人的手背,扎进心里。
女生哭着将自己的脸别开,沙哑着声,“妈,我们好好治,会好的。”
总会有办法的。
女生鼻尖通红,眼眶里溢着绝望的泪水。
眼底划过一丝浓重的伤感,被她很好掩盖过去。朱蒨露出个轻松的笑,靠在床头,“你别担心,会好的。”
当她拿到化验单的时候,已经能预料到她的好好会这副模样,难过到不行,就会钻到她怀里。可她这副破身子,再拖下去,也不过是拖累他们姐弟俩。
治不好的,她很早就知道了。
用钱堆出来的矜贵病,她治不起。她攒的钱是要供好好和阿实读大学的。
“你答应我,要好好治。”她抽抽嗒嗒地,不放心地说:“医生都说,你的病情很不稳定。”
姜春的心里,疼得快要死了。
“好。妈妈答应你。”
原来人濒临死亡的时候,真的能够感受到虚无缥缈的生命在消逝,一点一点,被抽干。
朱蒨笑了笑,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都哭成小花猫了。”
姜春随意擦了两下,不太在乎,就听见有护士敲门进来催她缴费。
“你好好睡一觉,我去买个饭就回来。”
朱蒨的呼吸均匀绵长,撑了口气,笑着看她一眼,“好,都答应你。”
听见关门声,走廊上的脚步渐行渐远。
朱蒨一瞬间塌下来,眉头皱成一团,死死咬着牙,手脚冰凉地蜷缩着身子。
姜春一边走一边哭,脸颊上的泪根本抹不干净,沾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在医院门口拦了个车。
司机是个大叔,操着一口标准的本地方言:“小姑娘,是你家里人生病了吧。”
吸吸鼻子,她低低应了一句,靠在角落里。
大叔好心的给她抽了几张纸巾,听着她抽抽嗒嗒的声音。
“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啦,生老病死,一眼就看到头喽。”
“但是我们老话讲得好哇,善恶有报,积福荫是有用的,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不过想一想,安乐死也是一件好事情的哇。要摆好心态嘛。”
听着司机师傅一口标准的方言,姜春红着鼻尖,睫毛上还沾着泪,被吓得心惊肉跳的,指尖死死抓住胸前的安全带。
“叔叔你别看我!要撞到护栏了!”
“小事情小事情。”司机摆摆手,转一圈方向盘,开得很稳,“我都开几十年车子了,你不要担心啦。”
一路上吓得不轻,她推开车门,司机师傅依旧热情似火:“小姑娘再见啦,”
姜春勉强平稳呼吸,勉强地回了个笑脸。
-
“喂——大哥,你看看几点了?您是准备压轴出场?”
陆燃开了罐啤酒,仰着下巴往嘴里凑,冷哼一声。
“在门口。”
沈景明轻皱一下眉头,将玫瑰花放在前台,迈着步子往里走。
拐过弯,服务员把他带到包厢。
刚推门,满天花板的气球在五彩斑斓的灯光里闪耀,屏幕上几个大到不能再大的加粗体“姜春宝贝,生日快乐”粗暴又狂放,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主角还没来,里面已经很热闹,三五人坐成团,开启自嗨模式。
陆燃轻靠在门边,一只腿交叉着脚尖点地,撸起袖子,露出来紧实的肌肉,“沈景明你要不要这么叛逆?我们说好的几点!”
“姜春呢?”沈景明扫他一眼,往里走。
陆燃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指尖转向自己,“你在问我?”
“我发微信给她,没回过。”视线转一圈,没看到她的身影,眉宇间皱起来。
“不应该啊。”陆燃推了推眼镜,难以置信,“她是猪吗?这个时候还在睡觉。”
沈景明看他一眼,目光黑黢黢的。
指尖点开和她的聊天界面,一直停在绿色的聊天框,她没回过一条。
在睡觉?他拨了个语音过去。
手机震动两下,忽地弹出来一个白色的通知栏。
【提示:对方把你加入了黑名单,不能进行语音/视频通话。】
脊背一僵,机身泛着凉意,沈景明怔愣住,喉咙紧了紧,退到聊天界面。
【沈:怎么了?】
绿色的聊天框发出去,前端带着刺目的红色感叹号。
心头一震,忽地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微微侧头,“手机借我。”
瞧他这模样,还能不给么。陆燃嫌弃地扯了扯嘴角,手机解了锁拿给他。
翻到通讯录最顶端,找到她的号码拨出去。
他一瞬不眨盯着手机屏幕,心底莫名恐慌。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嘟——”
“她不接?”陆燃双臂环在胸口,“可能还没醒吧。这种雨天她最喜欢窝在被窝里睡觉了。”
所以在梦里把他拉黑了?
沈景明面无表情往外走,抱着那束引人注目的红玫瑰,一齐消失在门口。
-
姜春回到家,迅速洗了个澡,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全部换掉。也许是惦念着医院里的朱蒨,心里总是很不安。
她跪在地上,在一个首饰盒里翻出来那本存折,被人很小心的夹在最底端。和存折放在一起的,是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姜春打开来看,每页的字符看到眼花。大到她的生活费,小到楼下便利店的一袋盐,都被黑色的水笔一笔一画记下来,清清楚楚。
随意翻一下,就看见整一页的药品清单,排在最上面的,就是阿司匹林。
心里猛地一揪,她的眼眶又开始泛红。
她就是这么治病的吗!阿司匹林能治什么病!
姜春翻到她床头,一侧的抽屉堆满药瓶,各式各样的药丸塞在一起,甚至怕被发现,她将药片倒在平常服用的头痛片的瓶罐里。
脑海里的一些画面慢慢浮现出来,现在看来,全是漏洞。
她怎么就被她这么拙劣的手法蒙蔽到现在的。
这个骗子。
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姜春小心把存折塞进包里最底层,换了鞋准备往外走。
“姐,你去哪儿?”
姜初实揉着惺忪的睡眼跑出来,睡衣有点大,男孩颈间白嫩的肌肤露出来。
姜春脚步一滞,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他乖乖地走过去,白嫩的手指摸了摸她的眼睛,眼角还泛着红。
“姐,你怎么哭了?眼睛肿起来了,像金鱼一样。”
姜春蹲下来,随意的抹了一下,“你接下来听姐说。”
他点点头:“好。”
双手摁住他的肩头,她正色道:“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现在在医院,姐姐今天晚上去陪妈妈,你一个人在家,不许乱跑。”
“妈妈怎么了?”姜初实懵懂地看着她。
犹豫一秒,还是没说出来,她抱了抱小小只的弟弟,“妈妈没事,会好的。”
“那我在家里乖乖待着。”
“柜子里还有零食,一个人要是害怕的话,打电话叫陆燃哥哥来陪你玩。”
姜春松了手,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
“你别哭了,妈妈会好的。”姜初实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安慰道。
她笑了一下,“嗯,会好的。”
“小白——”
狗闻声而来,一下扑在男孩身上,火热的舌头往他身上舔。
“你带着小白出门吧,它很乖,可以保护你的。”
她低头,庞大的狗身几乎占了半个门框,小白吐着舌头凑在她脚边,讨好似的往她身上蹭。
“小白,你要乖乖保护好姐姐。”男孩摸摸他的狗头,一把掐住它的脖子,“要不然,我就不给你买炸鸡了。”
大狗低声的哼哼几声,表示答应。
小白其实很听话,不用套牵引锁也会乖乖跟在她身后,从来不丢。
走出楼道,天已经很沉沉的,路灯还没亮,整条马路暗沉沉的,暴雨天,往常树下最热闹的象棋桌都散了人群,地面上残存着潮湿的水汽,压抑着心情。
她不关心这些,护好挎在身侧的包,脚步飞快。姜春脑子乱糟糟的,她只想马上到医院,陪在朱蒨身边。
“姜春——”
在那棵老榕树下,有人叫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稳住,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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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太爱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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