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月霜
今年夏天酷热, 六月的破天, 炎热难耐,一群刚放学的孩子冲破老旧的校门,重归山林。
二年级的孩子身上滚着一层薄薄的泥,脏兮兮的校服穿在身上, 一个个如泼皮猴似的。
周围的家长也不挑,拍了拍孩子灰扑扑的校服衣领, 抱怨两句, 便领着孩子回家。
路队彻底解散,剩下几个没人接的孩子, 自己孤零零地往家走。
绕过一条巷子口, 小男孩背着笨重的大书包卖力的往前走, 几乎要将弱小的小身板压垮,破旧不堪的居民楼下, 一如既往地聚集着聊闲天的三四妇女。
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妈看见他,怒气冲冲拎住他的书包带,“小兔崽子你不许走!”
澄澈的眸子眨了眨, 祝冬青看着她,粉嫩的嘴唇蠕动一下。
“小野种你还敢偷我家乖崽的钱?有爹生没爹养的,今天老娘偏要让你道这个歉!”
还没来得及反抗, 男孩儿踉跄几步, “咚”一声,双膝跪地,身上的书包被她一推甩出去老远, 蹭上大半灰尘。
正是下班的时间,小楼门口聚集着来来往往的街坊四邻,连附近的小孩儿也躲在一旁看热闹。
“道歉!给我出声!”
“老娘今天就替你妈好好教训你!”
一根手指粗的树枝往祝冬青背上狠狠地抽一鞭,他瑟缩一下,低着头。脆弱的膝盖被粗糙的沙砾磨破,沁红的血渍斑驳,他跪在地上不敢爬起来,死死咬着唇,不敢吭声。
一个小胖子从人堆里蹿出来,指着地上的人嘚瑟地开口:“阿姨,就是他偷的,我们老师就是他书包里找到才才的钱。”
这下手里的鞭子抽得更狠,一下接一下,心惊胆颤。
“他是小偷,我们以后不要带他一起玩。”
“他是哑巴吗?”
“打得这么疼他也不说话。”
“都流血了,好多好多。”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捂着眼睛,再也不敢睁眼看。
小男孩儿瘦瘦小小的一只,被围在热闹的人群中间,胆怯又可怜。人群越积越多,却始终没有走出来,维护他一星半点。
又打了好几下,一个女人慌忙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地上蜷缩着的身体。
大妈趾高气昂地开口,“你来得正好,这个小兔崽子今天在学校偷了我家才才的钱,被老师抓个正着,你这妈怎么当的,养出个小偷来,指不定哪天都偷到别人家里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是我没教好他。”
祝妈妈一巴掌扇过去,祝冬青脏兮兮的脸颊上瞬间落下红通通的巴掌印,她厉声斥责:“你才几岁就学会这些东西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赶快给人家赔礼道歉!”
小男孩的脑袋被妈妈用力摁着,背后不断有手推搡,他的身体颤了颤,艰难地开口:“对…对不起。”
“不打几顿成不了气候,我今天可算是帮你教训教训他。”
到没想到她这么狠,大妈又踹了一下地上的人,粗鄙的骂了一句,才算歇了气,牵着儿子勉强离开。
祝妈妈陪着笑脸看着背影消失,抹了抹脸,这才抱起蜷缩的儿子往家里跑。
廉价的消毒水沁入伤口,瘦骨嶙峋的背部露出交叉惨烈的鞭痕,不断往外冒着血珠,伤痕累累。
祝妈妈忍着泪,“冬冬,疼不疼?”
小男孩闷闷的:“妈妈,我没有偷钱。”
身后的人指尖一顿,默了声音。
这些年东躲西藏,频繁搬家,小冬青连个要好的伙伴都没有,被人污蔑成这样,没人愿意出来帮他。
可她一介女流,能给他的实在太少了。
好半晌,女人才低低开口,“你再忍忍,过几天咱们就搬家了。”
祝冬青手心里攥着女人膝头的衣服,忍着脊背传来的钻心的疼,眼底滑过一丝阴冷,如暗夜里挥翅的寒鸦,叫人不敢再看一眼。
-
“钱是你偷的。”
“胡说!”
小胖子涨红了脸,环顾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心里的底气又满上来。
祝冬青比小胖子矮大半个头,也不如他结实,两条胳膊和在一起也不如小胖子一条粗,看上去可怜又好欺。
小胖子是班上的小霸王,力气大的不行。
他一把抓住祝冬青的衣领,肥嘟嘟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另一只手握拳便要挥上来。
出乎意料的是,拳头并没有打中面前的人,肥壮的腹部反而受了一脚,唧唧歪歪躺在地上。正欲爬起来,身上被人死死压住,毫不客气的拳头怼脸而来。
“别打了别打了!”小霸王哪里受过这样的痛,一时便不停嚎叫。
祝冬青擦了擦小胖子嘴角的血渍,漆黑的鹿眼盯着他:“我要二十块钱。”
眼见自己被讹钱,地上的人瞪大眼睛:“我要去告诉老师!”
祝冬青手上利落挥下去,一声闷响,小胖子终于妥协。
口袋里的钱还没揣热,就见小胖子跟着老师朝祝冬青走来。
“老师就是他欺负人,抢了我的钱还打我!”
老师刚要开口,便见座位上的小男孩看见他,不断抱紧自己往墙角缩,身子瑟瑟发抖,一双泪汪汪的鹿眼弱小又可怜,看了叫人心软。
祝冬青看上去害怕极了,扁着嘴,可怜兮兮的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求饶。
“你……你别打我了……我、我把钱都给你了……”
相较于祝冬青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小胖子简直可以说是毫发未损。
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低头看了眼气势汹汹的小胖子,老师碍于威信,仍是斥责了祝冬青几句。
祝冬青趴在课桌上,口袋里的二十块钱似乎灼烧着肌肤,狼狈的小脸看向窗外,低低笑出声。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人性永远在偏爱弱者。
-
又过几年,母子俩人碾转好几个城市,居无定所,奔波流离。
从前他一直不理解妈妈这样的做法,直到这天,他第一次见到祝夫人,在他的家里。
祝冬青刚回家,还来不及换鞋,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隔着铁门往外传。
“哟,这就是你的宝贝儿子。”
祝妈妈慌忙跑过来,不顾脸上的红痕,把他挡在怀里,一个劲儿将祝冬青往门外推,手指抓住他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你去楼下邻居家里写作业,晚一点妈妈再叫你回家吃饭。”
祝冬青抿着唇,透过祝妈妈瘦小的身体,看见了客厅里那位趾高气昂的女人。鄙夷的目光丝毫不避讳,明晃晃地落在他们身上。
祝冬青的眸子瞬间暗下来,他猜到大半,喉头一紧,正欲开口,却被面前的女人用力摁住。
祝妈妈紧张地扯住他,语气里裹着浓浓的恳求和无力:“你快去!”
祝冬青犹豫一秒,还是转身离开。
哪有什么楼下邻居,那户人家每见他们母子便避如蛇蝎。
待他在公园转一圈回来,却见满目疮痍。
出租屋上下两层被烧得干净,灰黑色的砖瓦裸露出来,黑漆漆的焦炭刺目惊心,浓烟滚滚飘入余晖,里面早已无人生还。
楼下围满了围观路人,大火已灭,消防员仍不倦解救,却再无生机。
当天新闻播报:A市某住宅区因住户无意失火,造成两户大火,经警方检验共四人死亡,无人生还。
正是那一天,祝冬青在公用电话亭,拨出来一个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
一个祝妈妈始终记着,却从没打通的电话。
-
事实证明,祝冬青还是低估了一个女人阴暗的嫉恨心理。
祝夫人的人抢在祝凛前头,先找到他,似乎得了死命令,招招狠手,三五大汉将他往绝路相逼。
阴暗如地狱的巷子口,他终于还是被人堵住,刚满十六岁的少年根本不敌,被人狠狠摁在地上摩擦,粗硬的木棍混着寒风落在他身上,新伤覆盖掉旧疮疤,不断往外溢着血。
“小子,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祝家的大门也是你这种人可以进的?”那人呸了一声,眼底充满嫉妒。
“今天我们就替天行道收了你。”
“祝冬青,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他手里拿着钢棍,看见准备要爬起来的人,一棍敲下去,“像狗,又脏又贱的畜生,跟你那个妈一样,早点死了多好。”
祝冬青趴在地上,他看着昏暗的地面流淌着自己的血液,那一刻,他竟认同他的话。
死了多好。他为什么没能死在那场火灾里。
生来便在卑微如尘土,见不得光,如阴沟的臭鼠,肮脏龌龊,任何一人尽能将他碾在脚下。
十几年来,周遭的恶意与谩骂如影随形,如同梦魇般窒息。
是人是鬼,竟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
死了,也好。
他生来就该是被人抛弃的那个。
拳头仍旧落在身上,他不再抵抗,绝望之后开始平静,脑袋闷哼一声,他的身体失重,不断往后坠落,无边无际的眩晕传来,眼前一片黑暗。
祝冬青再反应过来,沉沉的眼皮如千斤,只能听见耳边响起清脆的笑声,一阵凉风覆盖掉空气里的血腥味。
他被人救了。
意识到这一点,痛到麻木的神经竟放松下来,苍凉的夜里有流光滑落,祝冬青按耐住内心的波动,逐字逐句记下她的名字。
原来他也是值得被人保护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他肮脏污秽。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见到姜春。
那个不顾一切便冲上来救他的姑娘。
忽然觉得,活下去好像也不难。
-
祝凛找到祝冬青那天,本以为他会十分抗拒,亦或者对他心存抱怨不满。
祝冬青都没有,他很平静的接受一切,醒来第一句话便开口唤他“爸爸”。这一句,竟让男人心窝一塌。
一双透明澄澈的鹿眼看着他,弱小的身子窝在病床上甚至占不了一半位置,怯生生的,惹人心疼。
而他什么都没开口要,紧张的攥着被单,只是说了一句话,“爸爸,我想要转学。”
祝凛心一酸,使了劲把这些年的亏欠都弥补给他。
很快便有消息传出去。
——祝家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少爷。
在祝凛面前,他是懂事听话的孩子,比起骄纵的祝大小姐,祝凛自然是偏爱他一些,无事不应,次次必答。可惜,祝冬青只是受着他的好,鲜少提要求。
直到这样的乖孩子把祝夫人逼疯,将他的东西从祝家扔出去,并且放言,绝不许他进祝家一步。
祝凛自知对不住妻子,但她的作为实在太过丑恶,毫无当家主母的气度,数落两句话,妻子却以死相逼,更叫他恼火。
祝冬青安慰他道:“爸爸,没事的,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
无法,祝凛本就愧对儿子,现下对上他一双体恤又懂事的黑眸,心里更是怜爱,砸金砸银的对他好,百依百顺。
只是心里憋着一把火,愈发觉得妻子的所作所为碍眼非常。
-
姜春生日那天,祝冬青很早便在楼下等她,只不过晚了一步。
这一步,眼睁睁看着她在雨中崩溃大喊,挣扎万分,嘶吼的声音令他剜心。
他几次想要上前抚慰,仍克制住自己。
同桌这段时间,他很早便知姜春心里有喜欢的人,可他不急,待她身边的人散尽,便只有他了。
隔着雨帘,他在姜春身后看着这一幕幕,分崩离析间,内心竟然有几分雀跃。
他知道她不过是在利用沈景明,只要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最后那个人,只会是他。
于是,祝冬青陪着她转学了,在一个陌生的偏僻小镇里呆了两年。
可他愿意,那里是他离她最近的地方,没有沈景明,没有陆燃,只有他。
高三散伙饭那天,待他拿酒回去,她早已醉醺醺的,圈着根柱子嘟嘟囔囔。凑得近了,也听不清她的声音,只是手里仍握着酒瓶,不管不顾往嘴里灌。
他走前去,夺了她的酒瓶,这人便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栽。
她鲜少喝醉,以至于祝冬青从来不知道有人的醉态能糟糕成这幅模样,一会儿大声嚷嚷,接着又傻笑不停,手里的动作完全制止不住。
待散了场,她仍未醒。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在路上,只是听着背后轻轻浅浅的呼吸声,竟觉得奢侈。
背上的人不知为什么,爬上他的背倒是很安分,胳膊乖乖搂住他。
“你看,是粉色的月亮,和那天晚上一样好看!”
背上的人扯着他,偏要闹得他抬头才算罢休。
祝冬青的手臂圈住她的腿,侧头便看见她傻傻的笑容,脸颊泛着酒后未褪的熏红,是他从未见过的单纯懵懂,宛如孩童般无防备的撞进他的心底。
他顺着她的视线抬头,仰望满天星河,月满梢头,此刻世界宁静,只有她和他。
背上的人凑在他耳边,浓浓的酒气随着她轻声吐露出来,听得他一颤。
“我好想你啊,想得心都快碎了。”
“我以后还要跟你一起看好多好多次月亮,像今天一样,你说好不好……”
姜春嘟哝几句便沉沉的睡去,朱唇微张,依偎在他肩头。
祝冬青迈着步子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微弯的背脊贴着软绵绵的她,心里很满很满。
此刻月光耀眼,星河曙天,而她,在他身旁,就够了。
-
只是,姜春和沈景明的重逢,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带姜春参加祝夫人的宴会,确实藏有私心,和她比肩而立,似乎她便真的会属于他。
只是,还来不及庆幸一秒,她便干脆利落将他一人抛下,明明知道他深陷囫囵,仍然不管不顾奔向那人的怀抱。
但是没关系,他理解。
可他也慌了,她的无底线妥协如黑暗的深渊,每走一步便抓住他窒息的冲动,阴暗又可怖。
假使不能公开妒忌,怎么大方接受这一切。
他在她面前永远是她喜欢的模样,邻家男孩的笑脸令她毫无防备,事实也是如此,在小镇,她会永远偏向他的。
可现今,他明知这是一道致命题,却不敢开口分毫。
于是,他主动和祝凛开口。
只要她和沈景明的距离越走愈远,她才会看见身边的他,宛如贴心的骑士,守卫着她。
他的话确实让祝凛眼前一亮,毕竟沈荣余是他多年死敌,政坛商榷,一击致命便可取而代之。
自此,他的地位在祝凛心中,自然提高一节。
他瞒着她,最后却大方承认。
他是为了她,并不在乎祝凛所谓的前途光明。
-
可她还是发现了。
她离开之后,祝冬青仍在想。
他陪了她将尽三年光阴,而沈景明在她身边不过数月,为什么每次她都要义无反顾抛下他一个人。
可这些是他情愿,他羡慕沈景明拥有的——姜春,家庭,光明的身世,一切。
至此以后,微信电话拉黑,看见他便退避三尺,不再听他任何一句解释。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但是,祝冬青,朋友就是朋友。”
“你利用了我,我们的友谊到此为止。”
那一双亮晶晶的眼里此时布满沉寂,甚至裹着几分哀伤。
她也是在乎过他的,对吗?
他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只能看着台上的风花雪月,恩怨情仇,可仍旧是贼心不死。
-
直到,收到了她的婚礼邀请函。
他亲眼看见她披上了洁白的婚纱,奔进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那人怀里。
如她所愿,那场婚礼浩荡盛大,把他爱了多年的姑娘娶回了家。
他的独角戏,该落幕了。
-
祝冬青这一生最美好的场景
就是遇见了她
即便早已满目疮痍
她在那夜将他拉出泥沼
就此天光大亮
他不后悔,永远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闲谈几句,其实我很喜欢冬青,他和小沈不同。原生家庭使然,他做事极端,两副面孔,但是他对姜春的好是毋庸置疑的,只能说姜春不适合他偏执的爱意。
羡慕又胆怯的爱。
本章评论同样送红包~
如果有宝贝想写长评的话椿送200jjb(没有就当我没说
——————
一水的手榴弹x1
间隙的地雷x6
29584262 的营养液x10瓶
42157792的营养液x 9瓶
42511980的营养液x5瓶
要看书的小尾巴的营养液x 5瓶
秃头网民 的营养液x2瓶
43555961 的营养液x1瓶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